1979年，我在部隊服役的最後一年。那時，我已經度過了兩年的艱苦訓練，和戰友們一起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那一年發生的一件小事，讓我久久難以忘懷，幾十年過去了，它依然在我心頭縈繞。
那年春天，天氣依舊寒冷，北風裹挾著沙土吹過軍營。一個傍晚，我正在宿舍整理行李，準備退伍回家時，戰友老劉忽然走了進來。他神情有些焦慮，似乎遇到了難題。他站在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最後鼓起勇氣問我：「老張，能借我點錢嗎？」
老劉是我們班的文書，平時為人謙和老實，在部隊里屬於那種默默無聞、不太引人注目的人物。和其他戰友相比，他顯得有些內向，但為人很可靠。聽到他開口向我借錢，我有些意外。
「借錢？發生什麼事了？」我停下手裡的活兒，抬頭看著他。
老劉吞吞吐吐地說，家裡出了點事，急需用錢。他家境並不富裕，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裡還有個弟弟要上學。他本想再堅持幾個月，等退伍後帶點積蓄回家，然而家裡突然來信，說父親生病住院，家裡經濟拮据，急需一筆錢應急。老劉的臉上滿是無奈和愧疚，畢竟他很少開口向人借錢。
我二話不說，從床鋪下拿出自己的積蓄，數了30塊錢遞給他。這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相當於我們一個月的津貼。老劉接過錢，眼神中滿是感激，「老張，我回家後一定馬上把錢寄給你，不會忘的！」
「別急，先解決好家裡的事，其他的回頭再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時的我，心裡還滿懷信任，認為這筆錢不過是時間問題，早晚會還回來。
幾個月後，我和老劉一起退伍。我們都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回到了各自的家鄉。回家後，我忙著適應新的生活，找工作、成家立業。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淡忘了借給老劉的錢。偶爾想起，也只是覺得他可能忙於家里的事情，還沒有機會還錢。
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老劉再也沒有聯繫過我。那30塊錢也從未回到我的手中。我曾試圖給他寫信，但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復。時間長了，我也就放下了這件事，心裡只當是一次遺憾。
轉眼到了2005年，距我們退伍已經過去了26年。我的人生也有了許多起伏，工作穩定，兒女成家，生活算是平靜。然而有一次，我隨家人外出旅遊，竟意外地經過了老劉的老家。想起當年的戰友情誼，我決定繞路去看看他。
到了老劉家所在的村莊，我找到一位村裡的老人打聽老劉的下落。聽到我問起老劉，老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你是說老劉啊，他早就不在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問道：「他怎麼了？」
老人告訴我，老劉在退伍後不久，父親因病去世，他不得不扛起了家裡的重擔。由於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老劉到處打零工，生活艱難。後來，為了照顧患病的母親，他放棄了外出打工的機會，留在村裡伺候母親。但不幸的是，老劉的母親也沒能挺過來，幾年後病逝了。家庭接連的打擊讓老劉精神和身體都垮了。大約十年前，老劉自己也病倒了，最終離世，走得很突然。
聽完老人的話，我愣在原地，腦海中浮現出老劉那年在宿舍門口徘徊的樣子。原來，他當時借錢的承諾一直未能兌現，並非他忘了，而是生活給了他太多的重壓。他連自己的日子都難以支撐，又怎能顧得上那筆微不足道的借款呢？
我在老劉家門前佇立了許久，心中感慨萬千。原以為不過是一次普通的借錢，卻沒想到背後有著如此沉重的故事。我們都曾是意氣風發的軍人，滿懷對未來的希望，誰能料到退伍後的人生竟如此波折坎坷？
那30塊錢，再也不重要了。我只為沒能早些聯繫到老劉感到遺憾。如果我能早些明白他的困境，或許還能幫上他一些忙。物是人非，當年的戰友情，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愈加沉重。
人生如同一次漫長的旅途，有些人註定要中途離場，有些人還在繼續前行。站在老劉家門口，我默默為他祈禱，願他在另一個世界裡，能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