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西裝搭配紅色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已被拘捕6天的韓國總統尹錫悅21日從首爾拘留所乘車出發，前往憲法法院出席總統彈劾案第三次正式辯論。這是韓國憲政史上首位在任總統出席彈劾案庭審辯論。
當地時間2025年1月21日，韓國首爾，尹錫悅出席在憲法法院舉行的總統彈劾案第三次正式辯論。本文圖片均為 視覺中國 圖
憲法法院8位法官全體出席。在103分鐘的辯論中，尹錫悅在8位律師的陪同下首先表明，由於各種彈劾案件，憲法法院的業務繁重，法官們因為自己的彈劾事件而受苦，對審判官們感到抱歉。他的律師在庭上表示，尹錫悅下達戒嚴令只為形式，沒有具體的實施計劃，也沒有組建執行戒嚴令的機構；「絕沒有下達解散國會的命令，也沒有禁止正常的國會活動」；「絕對沒有指示逮捕和拘留法律界人士，也沒有下達逮捕執政黨黨首韓東勛、國會議長禹元植的指令」。
辯論結束後，尹錫悅並未返回首爾拘留所，而是前往韓軍首爾地區醫院，原因不明。當天，首爾拘留所和憲法法院周圍人潮洶湧。據韓聯社報道，21日，大約4000名尹錫悅的支持者聚集在憲法法院附近，警方出動192輛警車設置多重屏障，封鎖道路，但是仍出現集會者與警察發生肢體衝突的情況，其中1人被捕。
當地時間2025年1月21日，韓國首爾，尹錫悅乘車離開憲法法院。
隨著尹錫悅涉嫌內亂罪的刑事案件以及彈劾案的同步推進，其支持者及保守派人士的集會和彈劾抗議行動也愈演愈烈。19日，首爾西部地方法院批准對尹錫悅的逮捕令後，其支持者闖入法院砸碎外牆、窗戶，打砸辦公用品和設備，當天警方逮捕90人，已向法院申請對63人簽發拘留令。立場偏向進步派的韓國媒體形容上述行為是針對司法機關的「白色恐怖襲擊」，一方面受到尹錫悅的「煽動」，另一方面有極右翼YouTuber和個別宗教人士的推波助瀾。
當地時間2025年1月19日，韓國首爾，拍攝的西部地方法院在尹錫悅支持者衝擊後遭到的破壞。
當上述暴力行為受到廣泛批評時，韓國「愛心第一教會」牧師全光勛19日在集會上呼籲「將總統帶出拘留所」。前一天，全光勛曾呼籲集會者立即前往首爾西部法院，阻止拘留令發出。許多集會者應聲從首爾光化門轉移到法院附近。
據韓媒21日報道，針對首爾西部地方法院的暴行，韓國公民團體「燭光行動」代表金敏雄已向法院提起訴訟，控告全光勛煽動叛亂和主導暴力行為。作為韓國新教保守派參與政治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全光勛的行為也將人們的注意力再次聚焦該國的新教保守派，這股曾經活躍在政治前線的力量。
極右翼YouTuber與牧師全光勛
韓國警方20日表示，在針對首爾西部地方法院的暴力行動中，多名極右翼YouTuber被捕，他們不僅參與打砸行動，還對這一過程進行直播。當被媒體問及是否會調查煽動示威的極右翼YouTuber，警察廳長代理李浩永表示，將徹查與暴力行動有關的幕後主使。
當地時間2025年1月19日，韓國首爾，拍攝的西部地方法院在尹錫悅支持者衝擊後遭到的破壞。
據《韓民族日報》報道，一些極右翼YouTuber在戒嚴風波後公開支持非法戒嚴，反對彈劾和逮捕尹錫悅。兩個擁有超百萬粉絲的YouTuber「高成國的TV」和「神之一手」，18日在視頻直播中呼籲人們前往首爾西部地方法院門前集會示威。
值得關注的是，這些極右翼YouTuber不僅曾受到尹錫悅的致信鼓舞，還與全光勛關係密切。「高成國的TV」曾在戒嚴結束後直播與全光勛的特別對話，兩人在對話中均聲稱尹錫悅宣布戒嚴的行為不涉嫌內亂罪。 「神之一手」18日直播光華門和法院前的集會，以舞台上的視角記錄了全光勛的演講。據《韓國先驅報》報道，擁有162萬訂閱者的「神之一手」通過直播獲得約550萬韓元（約2.8萬元人民幣）的打賞。
事實上，從韓國一些極右翼YouTuber的過往視頻可以觀察到，他們與全光勛長期互動，在保守派觀點上達成共識，戒嚴風波後更為活躍，共同為尹錫悅支持者的活動造勢，甚至傳播「危險信息」。
1月15日，尹錫悅被捕後在中央政府果川辦公大樓公調處辦公室接受調查。據韓聯社報道，一名60多歲的男子在大樓附近的停車場自焚身亡。警方推測該男子為尹錫悅的支持者。隨後，韓國極右翼YouTuber立即傳播自焚消息，並歸咎於公調處。一個名為「金泰祐TV」的YouTube賬號15日稱：「公調處讓我們普通支持者走向絕路。」
據韓國電視台JTBC報道，極右翼分子14日曾對外發出「以死抗爭」的信息。尹錫悅被捕第二天，全光勛通過YouTube直播在「愛心第一教會」的活動，號召動員1000萬人參加反對彈劾尹錫悅總統的集會。18日，全光勛現身位於光化門的反彈劾集會，呼籲現場民眾立即前往首爾西部地方法院，阻止針對總統的拘留令，「必須行使國民抵抗權」。
當地時間2025年1月19日，韓國首爾，拍攝的西部地方法院在尹錫悅支持者衝擊後遭到的破壞。
首爾西部地方法院18日發生嚴重騷亂，英國《衛報》20日刊發題為「韓國剛剛見證了自己的1月6日時刻嗎？」的文章，將韓國的戒嚴風波與2021年1月6日的美國國會山騷亂作比較，指出兩者有很多相似之處。尹錫悅19日通過代理律師團就支持者闖入法院表示，充分理解民眾的憤怒，但希望以和平方法表達意見。他表示，希望警方不要採取強硬應對措施，而是寬容地妥善解決問題。
即便在尹錫悅溫和表態後，全光勛依舊「火上澆油」，聲稱可以將尹錫悅帶出拘留所，這一言論令外界擔心保守派支持者可能會衝擊首爾拘留所。據韓聯社報道，韓國法務部矯正本部長申龍海20日表示，首爾拘留所為尹錫悅安排了專職獄警負責安保，針對有人提出救尹錫悅出獄一事，他表示正與警方合作，切實做好外圍警戒。
發出上述危險信息之後，全光勛聲稱將前往美國參加特朗普的總統就職典禮。
韓國政治中的新教保守派力量
圍繞全光勛的爭議迅速發酵，由於他被視為韓國新教保守派的一員，新教界擔心聲譽受損，紛紛發聲。韓國基督教長老會19日發表了「幕後黑手全光勛應該悔改！」的聲明，新教民間團體教會「改革行動聯盟」21日發聲，要求將全光勛逐出韓國教會。
在韓國，宗教信仰大致可分為佛教、基督教（新教）、天主教和本土宗教等。根據韓國研究院2023年的調查，韓國總人口中信奉新教的佔20%、佛教17%、天主教11%，信仰其他宗教的佔2%，剩餘51%無宗教信仰。
68歲的全光勛是韓國新教保守派的知名人物，主打「反朝、親美」理念，長年參與政治。上世紀80年代，全光勛作為傳教士創立了「愛心第一教會」，之後成為牧師一直活躍在宗教界。過去十多年間，他曾先後創立4個基督教政黨開展政治活動，均以失敗告終，由於經常組織反進步派政府的民間集會，受到新教保守派的廣泛支持。
2017年，全光勛在反對彈劾朴槿惠的集會上發聲，並於2018年至2020年短暫擔任韓國基督教總聯合會代表會長，這一組織在過去40年曾是韓國保守新教的代表性聯合組織，代表了上千萬的韓國基督教徒，近年來逐漸只剩空殼，但是他作為一個新教代表仍然吸引了大量較低階層的老年人。
自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開始，韓國新教保守派開始直接參与政治，曾提出「基督教長老當總統」的目標，陸續出現眾多所謂的「新右派」團體。2003年，韓國基督教總聯合會在首爾舉行「為國家和民族的和平祈禱會」，成為新教保守派正式參與政治的起點。
2007年總統選舉時，新教保守派動員信眾投票給基督教徒李明博。到朴槿惠政府時期，當「閨蜜干政」事件爆發，右翼保守勢力開展所謂 「太極旗集會」的反彈劾運動，新教保守派也是其中的重要力量。
全光勛受到大眾關注始於2019年，他創立了市民團體「文在寅下野泛國民鬥爭本部」，當時最大保守政黨「自由韓國黨」（ 現改稱「國民力量黨 」）黨首黃教安一度與他走得很近，經常為全光勛組織的集會站台。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之際，全光勛不顧防疫規定堅持舉行反文政府集會，聲稱「室外並沒有感染的風險」，導致與「愛心第一教會」相關的新冠病例大幅增加，因此受到韓國社會的猛烈批評。2022年他還曾因涉嫌違反選舉法被短暫拘捕，但是他的信眾一直很活躍。
2022年韓國總統選舉期間，全光勛再次帶領信眾加入到政治活動中，主張國民力量黨是唯一能夠代表保守右翼的政黨，還宣稱尹錫悅是韓國保守派的未來，與其關係密切，曾直接通話，但是這樣的言論並未得到尹錫悅一方的直接回應。
尹政府上台後，國民力量黨內曾就全光勛與該黨的關係發生分歧。據韓國《京鄉新聞》2023年4月報道，隨著全光勛對政治參與越來越深入，時任國民力量黨黨首金起炫聲稱，全光勛統一了右翼陣營，此言引發爭議。國民力量黨內強硬派認為全光勛的極端立場可能會帶來負面影響，要求與這位牧師劃清界限的呼聲漸高，但是以金起炫為中心的溫和派卻持反對意見。
一直以來，尹政府與全光勛在內的新教保守派有意保持距離，擔心極端宗教團體的過激言論為其帶來不必要的爭議。但是國民力量黨內仍有議員與全光勛保持密切聯繫，去年12月28日的一場集會上，國民力量黨議員尹相鉉在舞台上面向全光勛90度鞠躬並道歉，因為未能阻止尹錫悅和前國務總理韓德洙被國會彈劾。
尹錫悅引發的韓國政局動蕩持久且劇烈，與政界牽連的各種勢力逐漸浮出水面，千頭萬緒的混亂局面愈發複雜。
澎湃新聞記者 陳沁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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