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外交政策》雜誌訪問12為世界知名思想家,並發布調查文章《新冠病毒大流行後世界將會怎樣?》(圖片來源於《外交政策》雜誌官網)
4月3日約瑟夫·奈在《國家利益》雜誌上發表評論文章《為何新冠病毒使得中美關係雪上加霜?》(圖片來源於《國家利益雜誌官網》)
約瑟夫·奈:不和中國合作抗疫,美將失去國家安全戰略
在新冠病毒於一月份出現之前,中美關係已陷入困境。現如今,冠狀病毒危機使得雙方關係每況愈下,這對雙方領導人來說都是考驗。
特朗普的政荒民弊反襯出中國抗疫的良治善政
新冠病毒疫情既顯現了中國的良善之治,也展露其改進完善之處。最初,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疫情在全球範圍內擴散開來。武漢採取最嚴格防疫措施,從而遏制了疫情的蔓延。之後,中國政府開展戰「疫」宣傳,抗擊疫情彰顯其良治善政。 特朗普政府在這場危機中所表現的政荒民弊反襯出中國之優。在解散了負責全球流行疾病的國家安全委員會(NSC)機構,削減了世界衛生組織的會費預算,限制了形成於「非典」(2003年SARA)和「豬流感」(2009年甲型流感,NIHI)後的中美兩國間引人矚目的信息共享制度之後,美國政府從否認病毒的存在到把病毒的傳播歸咎於他國。誠然,病毒不問國籍,不分國界。對華戰略未能考慮美國無法獨自應對新生威脅
除了新冠病毒危機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需要面對,那就是如何制定美國的對華戰略。特朗普執拗於大國競爭和貿易戰,為兩國關係敲響了警鐘。儘管其處理粗陋欠妥,但美國人對特朗普政府對華強硬政策方面表示肯定。對美互惠需實施到位。如果基於一些原因,某些外國公司無法進入中國市場之中,那麼,美國也可以採用類似手法對中國企業採取相應的措施。 然而,特朗普的戰略是不夠充分的,因為信息革命和全球化正在改變世界政治。從軍事大國的角度看,即使美國遠勝於中國,美國依舊無法從單方面來保證自身安全。儘管經濟全球化受挫,貿易戰造成關係疏遠,環境問題全球化仍逐日推升。全球範圍的流行疾病和氣候變化對所有美國人構成威脅,但美國大眾無法獨自應對這些問題。在這個世界上,從毒品到傳染病再到網路恐怖主義,這一切的問題都變得越來越無孔不入。我們必須運用有吸引力的軟實力來發展我們的網路和制度,以應對新生的威脅。
約瑟夫·奈是國際關係理論中新自由主義學派的代表人物,以最早提出「軟實力」(Soft Power)概念而聞名
大國競爭中勝出和「合作的競爭」應掌握好平衡
自尼克松總統以來,中美兩國儘管在意識形態上存在分歧,但一直存在合作。亞洲經濟的快速增長促使權力向該地區橫向轉移,但亞洲也有自己內部的均勢平衡。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亞等國平衡了中國的權力。在各國都想一馬當先的亞洲,美國應該妥善處理好與盟友的關係,維護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利益。在傳統的大國競爭中,華盛頓的牌面較好,可問題是,他能否別出心裁地發揮其作用。 對於有效的國家安全戰略來說,愈加困難的問題則是,美國和中國能否持發展的態度促使雙方合作,這體現在為處理全球性流行疾病和氣候變化上提供全球公共產品,同時又在傳統大國競爭領域中角逐?美國能否對「合作的競爭」(cooperative rivalry)運用自如?誇大恐懼和分析最壞情況也許會讓這種平衡政策變成無稽之談。
中美應成立共同主導的「新冠疫情高級別委員會」
當前的新冠病毒危機是一場考驗。首先,雙方應同意緩和降溫輿論戰。
第二,我們應該認識到,如果1918年(西班牙流感)是一個先例,我們會有前車之鑒,在那第一波浪潮消退後看到新冠病毒未來的浪潮(future waves of COVID-19),並且我們必須更好地為此做好合作準備。
第二,新一波新冠病毒的浪潮將會衝擊更加貧窮的國家,這些國家應對能力更弱。出於自身利益和人道主義的原因,美國和中國對於共抗疫情應共同對聯合國新基金(a new UN fund)宣布提供慷慨捐款,此項捐款對所有國家開放。
第三,考慮到人類對這種新冠病毒仍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我們應該恢復十年前科學家們和醫學專業人士之間的豐富聯繫網。更好的應對辦法是,增加一個由中美高層領導人擔任主席的關於新冠疫情高級別委員會,以提供政治上的便利,廢除官僚主義的繁文縟節。如若不然,新冠病毒對美國的教訓將會是,我們缺乏真正意義上的國家安全戰略。
(編譯:波士頓大學戴贇,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4月3日基辛格在《華爾街日報》發表評論文章《新冠病毒大流行將永遠改變世界秩序》(圖片來源於《華爾街日報》官網)
基辛格:新冠病毒大流行將永遠改變世界秩序
新冠疫情結束時,許多國家的制度會被視為失敗
新冠病毒大流行的離奇現象,讓我想起了我年輕時阿登戰役(Battle of Bulge)期間在第84步兵師的經歷。現在的情況就像在1944年末一樣,充斥著一種呼之欲出的危險感。這種危機不是針對任何一個特定的人,而是隨機和毀滅性的打擊。但我們現在與那個遙遠的時代間有一個重要的區別。當時,為了一個最終的國家目標,美國人的忍耐力得到了加強。現在,在一個被撕裂的國家中,需要高效且有遠見的政府來克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全球範圍的障礙。維持公眾的信任對社會團結、社會之間的關係以及國際和平與穩定至關重要。
國家的團結和繁榮,是建立在這樣一種信念之上:其國家制度能夠預見災難,抑制其影響並恢復穩定。當新冠病毒大流行病結束時,許多國家的制度將被視為是失敗的。然而這種判斷是否客觀公正無關緊要。事實是,在此次疫情之後,世界將會變得不一樣。對過去的爭論只會讓我們更難去做好此刻該做的事。
任何一國不參與全球合作,都將面臨最壞的結果
新冠病毒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對人類展開猛烈的襲擊。它的感染人數呈指數型增長:美國的確診病例每五天就翻一番。而當我正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們依然沒有研製出治癒的方法。醫療物資不足以應付不斷增長的病例。重症監護病房已經接近飽和,甚至已經不堪重負。檢測手段不足以確定感染的規模,對於逆轉病毒傳播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而成功研製出疫苗可能還需要12到18個月的時間。
美國政府在避免發生直接災難方面做了紮實的工作。但美國政府面臨的最終的考驗,將是能否控制住病毒的傳播,然後能否以一種方式和規模徹底扭轉局勢,以維持公眾對美國人自我治理能力的信心。這場危機的事業不應該漏掉一項緊急任務,那就是:開啟向后冠狀病毒秩序(post-coronavirus order)轉變的進程。
各國領導人主要是在國家層面上處理這場危機,但這種病毒對社會的毀滅是不分國界的。雖然對人類健康的攻擊可能是(希望是)暫時的,但它所引發的政治和經濟動蕩可能會持續幾代人。沒有一個國家,甚至是美國,可以憑一己之力戰勝病毒。應對當前問題的方法,最終必須要與全球合作的願景和計劃相結合。如果我們不能同時做到這兩點,我們將面臨最壞的結果。
3月30日,USNS Comfort號醫療船在紐約的Verrazzano-Narrows橋下航行
美國要有三大行動:在管理危機的同時建設未來
吸取「馬歇爾計劃」和「曼哈頓計劃」的教訓,美國有義務在三個領域做出重大努力。
第一,增強全球在面對傳染病時恢復元氣的能力。諸如脊髓灰質炎疫苗的研發和天花的根除等醫學成就,或者通過人工智慧進行醫學診斷等新興統計技術奇蹟,都讓我們陷入了一種危險的自滿情緒之中。為了在龐大的人口中控制傳染病以及研發相應的疫苗,我們亟需開發新的技術。各市、州和地區必須做好長期準備,通過物資的儲備、合作規劃以及在尖端科學領域的探索等方法,保護其人民免受傳染病大流行之害。
第二,努力治癒世界經濟的創傷。全球領導人從2008年金融危機中吸取了重要教訓,但目前的經濟危機更為複雜:從其速度和全球規模上來看,冠狀病毒引發的經濟衰退都是史無前例的。同時,保持社交距離、關閉學校和企業等必要的公共衛生措施,也讓經濟發展雪上加霜。因此美國應採取措施,減輕即將到來的混亂對世界上最為弱勢的群體的影響。
第三,維護自由世界秩序原則。現代政府起源於由強大統治者保護的築有圍牆的城寨。統治者時而專橫,時而仁慈,但總是足夠強大,足以保護其人民免受外部敵人的傷害。啟蒙思想家重新定義了這一概念,認為國家要滿足人民的基本需求:安全、秩序、經濟福祉和正義。個人無法憑藉一己之力獲取這些東西。在這個依賴全球貿易和人口流動實現繁榮的時代,本次疾病大流行引發了一場「時空錯亂」——曾經築有圍牆的城寨迎來了復興。
民主國家需要捍衛和維護他們的啟蒙價值觀。在全球範圍內權力與合法性平衡的倒退,將導致社會契約在國內和國際上分崩離析。然而,合法性與權力這個千年議題難以與戰勝新冠肺炎疫情同步解決。無論是在國內政治還是國際外交中,各方都需要剋制,必須確定優先事項。
我們從硝煙四起的世界大戰中走來,步入了一個日益繁榮、人類尊嚴得到提升的世界。如今,我們生活在一個劃時代時期。領導人們所面臨的歷史性挑戰,是在管理危機的同時建設未來。而一旦失敗,世界將陷入深淵。
(翻譯:韓國首爾大學國際區域學李思、山東大學東北亞學院姚寰宇,小標題為編輯所加)
作者:約瑟夫·奈 亨利·基辛格
編輯:李念 劉夢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