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12日，人民檢察院案件信息公開網發布一則消息，引起廣泛關注。信息顯示，河北黃驊市人民檢察院經審查決定，依法對河北華林酸鹼平生物技術有限公司劉德林等10人，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隱匿、故意銷毀會計賬簿等罪名批准逮捕。
華林「倒台」，但內部依然「風起雲湧」。號稱擁有會員近百萬的「華林家人」何去何從？成為他們每天熱議的話題。從去年11月以來，南都記者相繼深入多個華林會員組織的微信群，自華林出事後，他們每天就交流各種資訊，有人希望維權討錢，有人竭力尋找「出路」。
近日，南都記者發現，在國家整治保健品「百日行動」尾聲，有不少地區的「華林領導」正「蠢蠢欲動」，號召下線過檔「新陣地」，包括打著「河源天九綠」、「天津天士力」公司旗號的平台，正在大力吸納華林會員；有人甚至成立起新公司，聲稱「拯救華林受害者」，繼續向人吹噓「發財致富夢」。而自稱已幡然醒悟、不願再受騙部分華林經銷商，則組起數百人的大群，打算訴諸法律，討回被騙的錢。
這場「華林風暴」，遠未停止。
|有人號召過檔「新陣地」|
聲稱是著名製藥公司「天士力集團」，上交500元就可平移華林級別
「他們又開始聚會了！」4月8日，來自華林酸鹼平維權群的李月（化名）發出一張截圖，表示無奈。她從去年8月參加了華林酸鹼平的培訓課，因為相信華林酸鹼平的產品能治百病，遂上交了5萬元上學技術，在華林倒台發現被騙後，李月一直向上線「李老師」討要錢款無果，然而，沉寂數月，近來李老師卻主動拉起了群，號召華林會員「過檔」。
華林曾經的會員李月提供了上線李老師拉群號召過檔「天士力」的截圖。
在李月提供的截圖中顯示，群主李老師拉起了33人的新群，據悉都為其下線會員。李老師在群中發出通知稱，「為把技術發揚光大，為了我們的事業發展，體系已經對接新公司，技術確定繼續做，繼續培訓，一切照舊」。李老師要求群內成員快速報名交錢，以處理華林ID號平移新公司的事宜，並強調晚報名的會員排位將靠後，獲利會減少，在短短數小時內，已經有8人加入。
南都記者直接聯繫李老師，確認平台轉移的方式。
為了獲得更多信息，南都記者以「華林受害者希望過檔」的理由致電「李老師」。他告訴南都記者，對接的「新公司」，正是「大名鼎鼎」的「天士力集團」，比華林酸鹼平更有保障。具體如何「過檔」？李老師回復，只需要提交姓名，華林ID號，以及上交500元，就可以把ID號平移，原來華林的產品仍可繼續沿用。當記者繼續詢問獲利詳情時，李老師則表示，可以參與4月10號在惠州舉行的會議，獲得詳情介紹。
天士力集團為A股上市公司，旗下公司「佳友」隱晦稱「問上線」
南都記者從華林維權群另一名同被勸告加入「天士力」的網友王玲（化名）中，獲得更多信息。她向南都記者透露，500元是華林ID賬號平移的費用，進行激活後，代表著願意跟著新的團隊走，原來在華林的級別也可以進行平移，例如原來在華林是5萬元級別的會員，平移後等於「天士力」57500元的會員級別，但之後還是要繼續投錢。
根據天眼查數據顯示，「天士力集團」全稱為「天士力醫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創建於1994年，總部位於天津，是以生物醫藥產業為核心，兼顧健康保健產業、醫療於健康服務產業的國際化集團，早在2002年已在A股上市。
4月10日，南都記者致電天士力集團官方客服詢問華林賬號平移的真實性，客服工作人員要求記者具體諮詢其旗下「金士力佳友公司」，並提供了該公司的客服電話。南都記者再次諮詢聯繫後，「佳友公司」工作人員並未給予否定回答，只稱「不清楚，具體要問你的上線領導人」。南都記者查詢「金士力佳友公司」，為天士力集團全資子公司。
加盟九天綠公司又需10800元，推出電療儀與華林類似無醫療器械備案
與「天士力」同期「搶奪」華林會員的，還有打著「九天綠」旗號的平台。南都記者從一華林微信群中獲悉，九天綠內部名為「善行」系統發出了通知，聲稱將於4月11日開設為期一周的封閉培訓，面向有意向駐店鋪的技師等，培訓費用為200元，培訓的地點正位於河源九天綠工業園內。
有華林維權群網友向南都記者收到的培訓通知，地點正位於河源九天綠工業園。
經過群友介紹，南都記者成功聯繫一位已從華林「過檔」到「九天綠公司」的王先生，他自稱曾是華林的「後勤組」。
他介紹，加盟「九天綠」會員需要支付10800元，可以獲得2部儀器和相關膏藥等配套產品、學習技術後還可以做市場。如果一次支付3份錢，即32400元，則立即返利10800元，還贈送一台價值5000元的「九天綠」儀器，模式與華林相似，「但准入門檻比華林低，獲利也更好」。
什麼是「九天綠」儀器？從王先生髮來的資料顯示，一款名為「九天綠微電博士」的儀器，樣式與「華林酸鹼平DDS美容養生按摩器」較為類似，但尺寸更小。據王先生介紹，這種儀器也是通過「生物電」進行按摩治療，操作與華林酸鹼平的儀器一致，甚至可以沿用華林的腳踏板配件。
「九天綠公司」推廣的「九天綠微電博士」電療儀，與華林DDS按摩器操作相似，但同樣沒有醫療器械備案信息，九天綠公司客服承認為旗下產品。
在一個認證為「廣州九天綠實業有限公司」的微信公號中，對這款產品作了詳細的推介，其指出，「九天綠微點博士」是由九天綠研究院專家組一種以經絡學說為理論基礎，結合西醫反射學理論，涉及醫學、經絡學、生物電學、電子工程學等多學科的理療設備，可以「瞬間打通人體受損萎縮的經絡，使人體氣血暢通，調已病，治未病」。
然而，南都記者從國家葯監局醫療器械欄目進行查詢，並未查詢到關於「九天綠微電博士」的任何批文信息。南都記者從「九天綠集團」官方網站進行查詢，也未查詢到該款產品的任何資料。
九天綠公司客服承認加盟模式，該公司為三九集糰子公司
在交流中，王先生多次向南都記者強調，他加盟的「九天綠公司」，正是著名葯企「三九集團」的全資子公司，培訓會等都在「九天綠公司」的河源總部召開。據他透露，目前華林的不少領導層約80多人，都「過檔」了「九天綠公司」，他還強烈建議記者到九天綠集團考察。
南都記者查詢「九天綠公司」，其全稱為「廣州九天綠實業有限公司」，成立於1995年，屬於「九天綠集團」，總部位於河源，而「九天綠集團」確實為三九企業集團全資二級企業。「九天綠集團」集團的董事長為黃燦，也是「廣州九天綠實業有限公司」的高管。
南都記者致電「九天綠公司」官方客服詢問10800加盟費用的真實性，客服工人人員直接回答「完全真實」。她表示，「九天綠微點博士」確實為該公司產品，上交10800加盟費用就可以學習技術。她還提醒記者不用擔心，在加盟後就該公司由系統平台可進行登錄認證。
|有人成立新公司|
聲稱為華林受害者提供「出路」，舊儀器加1500元可獲達玖新機
除了原華林「上線領導人」在號召華林會員「過檔」新平台，南都記者發現，有人甚至成立起新公司，模仿華林酸鹼平的產品，並打著「拯救華林受害者」的旗號在「搶人頭」，企圖在這場倒台「混戰」中「分一杯羹」。
「領導被抓了，沒有希望了，換公司」、「東西是一樣的但不是華林的」、「拿著華林的儀器可以換」……近期，來自華林受害者維權群的網友李楠，向南都記者提供了與山東「達玖」公司員工於女士的微信截圖。交流中，於女士對華林受害者表示「同情」，同時提出了「換公司」的建議。
自稱為達玖公司合伙人之一的於女士比較達玖和華林，並介紹其盈利模式。
隨後，南都記者以華林受害者的身份，添加了於女士的微信進行諮詢，獲得了熱情接待，並稱讓記者與該公司老總馬永秋直接通話。於女士介紹，山東達玖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經營高科技醫療器械為主導的高新技術企業，專註於生產、開發、設計、銷售的公司」，而她正為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於女士還邀請記者加入了一個名為「山東—達玖群」聽養生課。南都記者留意到，該群目前已經擁有400多名成員，3月18日晚上8時，自稱來自達玖的的杜老師準時開課，通過分段語音的方式，用30分鐘講述「頸椎病的危害和頸椎病與生物電的關係」，主要表達了「頸椎病已被列為最為影響人類健康的十大疾病之首，但通過達玖的生物電理療儀卻能很好地治療頸椎病」，該老師還呼籲群友到達玖公司進行「親身體驗」。
於女士還向南都記者轉發了華林酸鹼平「倒台」的相關報道，主動與達玖公司形成比較。她表示，雖然達玖公司成立時間不長，但所有手續均齊全；在產品上，華林的產品都是「三無」，而達玖的儀器都報備了醫療器械；在「盈利」上，於女士則宣稱達玖是「人性化」的公司，「不像華林只要投資就收錢，我們是讓每個加盟商都能賺錢」。
華林公司與達玖公司有何關係？於女士稱，兩家公司並無任何關係，因為華林「倒台」了，眼看著華林眾多的受害者，所以想「吸收」華林的「家人們」到達玖公司，為他們提供出路。於女士說，達玖群上目前不少成員都從華林「過檔」。
為了儘快讓華林的受害者找到「出路」，於女士向南都記者轉發了達玖公司的「扶持政策」，只要上交一台其他品牌的舊儀器，附加1500元就可以更換一台達玖新儀器，於女士強調，用「華林酸鹼平DDS美容養生按摩器」就可以兌換。
達玖主推產品與華林產品相似，聲稱資質齊全卻未查詢到產品批文
根據天眼查數據顯示，「山東達玖生物科技公司」成立於2018年9月，位於山東臨沂市，法人代表為馬永秋，註冊資本為2000萬元，為個人獨資企業。該公司的經營範圍包括生物科技領域內的技術開發、技術諮詢等，可進行醫療器械的研發和銷售；保健食品、化妝品、傢具用品的銷售等。
上圖為此前南都記者暗訪養生館拍下的華林DDS養生按摩器，下圖為達玖公司官網展示的生物電理療儀器圖片，兩款產品設計相似。
南都記者留意到，該公司曾於2018年11月12日申請變更經營範圍，取消了醫療器械的研發和銷售，保健食品的銷售；然而，不到1個月時間，2018年12月5日，該公司又申請經營範圍變更，再次增加了醫療器械和保健食品的銷售。
在山東達玖公司的官網，南都記者發現了其展示「神器」產品「達玖生物電理療儀」，與華林公司曾經的明星產品「華林酸鹼平DDS美容養生按摩器」比較發現，兩者樣式設計高度相似，均為電視機頂盒般大小，中間為一個長形的顯示屏，同樣擁有強度加減、時間加減、模式轉換等多個功能鍵，只是品牌由「酸鹼平」換成了「達玖」標籤。
在達玖公司認證的微信公號中，有著對該理療儀更詳細的介紹，其操作原理與華林DDS養生儀類似，通過腳踏電路板使人體通電進行按摩，以達到「生物電理療」的效果。在官網介紹中，稱達玖生物電理療儀能夠治療頸椎病、頭痛失眠、風濕關節炎、甚至是靜脈曲張、腸胃不適等10多種疾病。
南都記者從山東臨沂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查詢獲悉，山東達玖公司於2018年11月獲得第二類醫療器械經營備案憑證，但經營的範圍並不包括「達玖生物電理療儀」。書寫在該產品上的專利號，在國家知識產權局中確實能查詢到該專利信息，但該專利對應的產品為「DDS酸鹼平衡儀」，為山東臨沂市靈露科技有限公司於2015年申請的專利產品，並非達玖的產品；而「達玖生物電理療儀」，在國家葯監局網站醫療器械類別進行查詢，並無任何的批文信息。
左圖為華林公司此前售賣的「苜蓿酵素」，右圖為達玖公司目前所賣的「苜蓿秋葵酵素」，兩款產品均需宣稱維持「酸鹼平衡」，但都未獲得保健食品批文。
此外，除了「達玖生物電理療儀」，該公司官網也同時展示著一系列保健食品，均與華林公司此前售賣的產品較為相似，如稱能調節酸鹼平衡的「苜蓿秋葵酵素益生菌粉」，能疏通脈絡、達到「開門驅邪」的百草活力膏等。然而這些產品在國家葯監局網站的保健食品、化妝品等類別，均未能找到任何批文信息。
2900元加入會員5萬元加盟連鎖店，隔級推銷還可獲15%提成
在達玖公司的官網上，詳細寫明了加盟該公司的條件，消費者消費2900元產品即擁有該公司產品的經營權，還可獲贈優質產品、技術培訓和榮譽證書；一次性投資5萬元可開加盟連鎖店，二次購貨還可以享受享3.5折優惠等。
在南都記者加入「達玖群」的幾天時間裡，於女士多次聯繫記者，表達「合作的意願」。她向南都記者介紹，達玖公司採用的是全國招收加盟商分銷的模式，花費2900元購買1台達玖生物電療儀就可以加入會員，成為經銷商，每推銷1台儀器，便可獲得30%提成，而發展的下線每推銷1台，本人也可獲得15%的提成。另外，達玖網上商城即將上線，自己進貨放到商城上售賣，每賣出1台均可以獲得10%提成。
《最高人民法院關於辦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一條規定：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組織，其組織內部參與傳銷活動人員在三十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的，應當對組織者、領導者追究刑事責任。
目前，「山東—達玖群」依然熱鬧，不少標註為「山東達玖」的「老師們」用小視頻傳來華林門前的「慘淡現場」，以及山東達玖公司動工裝修的現場，聲稱「當前方的路被堵死的時候，關鍵時刻要學會轉彎」。「老師們」還在實時報告「又有華林原客戶到公司考察」，南都記者發現，目前該群擁有400多名成員，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於女士還向南都記者「建議」，歡迎把更多的華林受害者拉進來，「甚至把原來華林的上線領導也發展成為下線，獲得最大的收益……」
|有人集體維權|
近200人起訴華林酸鹼平公司
在這場保健品「風暴」下，有人選擇「過檔」換套牌子，而另一部分人，則自稱已幡然醒悟，不願再受騙，他們組起數百人的大群維權，甚至打算訴諸法律，討回被騙的錢。
南都記者此前了解到，自華林公司主要負責人被控制後，曾經深陷華林傳銷的受害者和家屬組建起「維權群」，希望討回上交入會的錢，在不到3個月中，目前已經組建起4個維權群，有近2000名成員。
參與起訴維權的人陸續在群上報名。
今年春節期間，該群的多名受害者通過「12315消費者投訴舉報全國互聯網平台」，向轄區的市場監管部門投訴華林酸鹼平公司。據其中一名曾經的「華林經銷商」王軍透露，近期，他們有近300人赴河北黃驊市向當地向公安機關報案。
在另一個擁有250人的名為「華林肇慶維權群」中，維權進度似乎走得更快，在群主組織向屬地市場監管局投訴、向當地公安報案以後，近日，群主發動起集體報名起訴，寫下姓名、電話以及被騙的數額。據悉他們擬集體聘請律師，正式起訴華林酸鹼平公司。
僅在1天時間內，目前報名人數已達136人。南都記者留意到，在這集體起訴的136人當中，群主陳勝（化名）投入的金額最多，達到27萬元，而其他大部分成員則投入5萬到10萬元不等。
據陳勝介紹，自己是於去年8月參加了在肇慶一場持續5天「軍訓式」的培訓推介會，在暈頭轉向下投下的錢，之後也沒有提供任何收據發票等的憑證，只提供了一個鏈接入口，登陸後可以查詢到個人信息和支付金額。自華林「倒台」後，網站上所有的憑證都消失了。
律師稱擬以「不正當得利」起訴
「我們去投訴，有人說我們可能被定性為參與者，不但沒有賠償還要被罰款。」陳勝說，自己當初是被熟人拉「入局」的，也相信華林的產品，至今也沒有發展任何下線，他對自己的行為懊惱不已，但還是希望奮力一搏，嘗試通過法律途徑為自己維權。
為這近200人起訴的代理律師，廣東鼎都律師事務所律師李濤9日晚回應南都記者，由於華林酸鹼平公司總部位於河北黃驊市，需要到當地進行起訴，建議收集集體起訴名單是為了進行統一處理降低成本，但具體起訴還是以個人名義進行。
李濤表示，目前擬以「不當得利」進行起訴，雖然沒有發票等的紙質證據，但涉事公司的相關係統平台證據已被公安機關封存，可依據法定程序進行提取，起訴者也可以提交微信、轉賬記錄等作為依據。
對於該定性為「受害者」還是「參與者」的問題，李濤認為，需要看具體每個人情況而定，「參與該公司傳銷模式時是否知情，是故意為之還是上當受騙，都會影響定性。」
李濤說，規模如此龐大的起訴，預計需要數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他同時提醒消費者，在選購商品時需要留意是否具有相關資質，選擇投資時也應該「多留心眼」，避免墮入傳銷「套路」。
采寫：南都記者 余毅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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