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華

時值大暑,回到老家。室外是超40度的酷熱高溫。空調病房內,我靜靜地守候著氣息奄奄的老母,期待她因病脫形的臉再現神采、綿軟低垂的手重新變得有力量。
偶爾,通過手機閱讀同齡人的高考故事,不由得回想起母親陪伴我們三兄弟走過的高考路。
母親罹患失憶症已有七八年了。清醒時,談起三個兒子,她常會一臉得意地跟人說:七八、七九、八零,三年三個大學生。三兄弟連中三元,成為母親此生最大的慰藉與驕傲。
母親出身於一個書宦之家,儘管自己讀書不多,但書香浸潤,似乎自小有一股異於常人的氣質。嫁給父親後學了裁縫,並接連生了三個孩子,從1958年到1962年,平均兩年一個。
儘管住在農村,但母親卻顯得非常特別。她的愛乾淨是出了名的,每天都要打掃兩次衛生,房間里一塵不染,紅漆傢具始終簇簇如新。她堅持每天給孩子換洗衣服,早晨總是第一個到溪埠頭洗滌,冬天常常是敲開冰凍去洗。
父親在農村供銷社工作,常年以店為家。孩子的日常管理和教育,主要便成了母親的責任。作為裁縫師,三個兒子的衣服從出生起就是她親手裁製的;兒子一個接一個上學了,我們的新書包也都是她一手做成的。

爸爸媽媽和我們(攝於1964年。前左為作者)。
母親之於我們,就如母雞護佑小雞一樣的小心翼翼,但從來不嬌不縱。對讀書更是特別看重,平時只要我們在看書,她自己走路都輕手輕腳的,父親若拉朋友來家作客也決不讓他們的閑扯影響到我們。
儘管就讀之際恰逢「文革」之時,我們三兄弟的成績在班裡均列前茅。更不容易的一點,儘管障礙重重,但在父母的呵護和爭取下,三個孩子均得以完成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的學業。這一過程,我哥用了12年,我是10年,弟弟最短、只9年。
1977年夏天,當弟弟從一個先是小學、後轉為初中辦的「戴帽高中」畢業之時,我們家裡便一下擁有了三個「回鄉知青」。
「下鄉」與「回鄉」的區別,在於前者是城鎮居民戶口插隊農村,而後者則是「我本農村人、回到農村去」。父親是居民戶,母親是農業戶,根據政策,子女便都是農業戶。
我讀的是區辦高中。畢業紀念品是學校發的斗笠,每人一頂,上面用紅漆噴塗著四個大字:「志在農村」——是的,在當時,志在農村,別無選擇。這也是我們三兄弟註定的命運。
誰知,就在弟弟高中畢業的1977年夏天,平地一聲驚雷:國家恢復高考了!消息隨著電波同步傳到我們所在的偏僻鄉村,在眾多年輕人心中激起陣陣漣漪。天賜良機,機會千萬不能錯過!其時我們並未太激動,母親卻歡愉而決絕地把我們轟了出去,就像老雞轟小雞出窩一樣:去,都去報名,都給我去考大學!
幾乎沒有任何準備,也找不到什麼復慣用書,更不知道考題會怎樣。考便考了。我們也多少相信,運氣是碰出來的。
但,結果並未一蹴而就。縣裡初試下來,讀書年頭最短的弟弟率先出局;之後的全省統考,大哥二哥也是榜上無名。
其實,這也毫不奇怪。當年老家武義宣平一帶,方圓百里、近千考生,上榜的是鳳毛麟角,聽說考上大學本科的惟一「孫山」,是武義二中一名應屆生。
七七高考,成了我們三兄弟的一次集體試跳。儘管未過起跳竿,但大家卻無怨無悔、歡快依然,縱落榜、不沮喪。考後,三兄弟該幹嘛幹嘛:大哥照樣當他的民辦教師,小弟回公社養豬場挑他的石塊,我則繼續當我的糧食保管員,曬穀鋤地種田割草,兼著去學校代代課。
冬去春來,再過半年,便迎來七八高考。
還考不?當然考!母親的態度毫不含糊。父親則悄悄與母親商量,讓孩兒們調低目標:大哥、小弟均改報中專。那時許多人的想法,跳出農門就是成功。惟有我,生來不懼農事,心氣也高,要跳就跳龍門,目標仍是大學。
事實證明,我的堅持對了——三兄弟中老二率先出線,考上了!學校是杭州大學中文系,並且是第一志願、第一專業錄取。金榜題名,如願以償!
回想七八高考,迎考的過程輕鬆並帶點夢幻般的懵懂。那半年,我在一所小學當代課老師。教課之餘也並未一門心思複習迎考。因對上年考卷中加試的微積分題忽發興趣,便信馬由韁地玩了幾個月微積分。
真正收心複習是考前十來天。我杜門不出,飯來張口,心無旁騖地照著教育部出的黃皮本《高考複習大綱》擼了一遍,便輕鬆走上考場。儘管那年高考也是大熱天,連續三夜我都睡得特別香。
我考的是文科,結果五門功課總分是337.3分,不算太好,但比當年的分數線高出57.3分。
上線的喜訊是弟弟跑到山裡告訴我的。那天輪到我當生產隊護林員,暮色四合,群峰肅然,弟弟一路「小哥哥」「小哥哥」的叫聲特別清脆。
因為有過七七高考的經歷,心中沒有任何奢望。所以得到上線的消息,感到十分意外,簡直是喜從天降。不僅家裡,似乎整個山村都沸騰了!因為,就我們這個百來人的小山村,父輩中的最高學歷就是初中。高小畢業的父親說,由爺爺輩往上,九代是文盲。而我,將是本村家族史上開天闢地第一個大學生。
父親當晚殺了一隻雞,讓我趕緊吃了補補身子參加體檢。素重體面的母親更沒閑著,她樂顛顛地燒了熱水讓我沐浴濯足,並挑了件新襯衫,讓我第二天早起輕輕爽爽進城去體檢。我呢,像被天上突降的綵球砸暈了。莫名興奮,竟致一夜無眠!
好事想從頭。忽然感念起母親,覺得她好英明、好偉大!

半世紀之後同框照(攝於2017年元旦)。
那是1974年。我初中畢業,眼看高中推薦無望。母親帶著我摸黑趕到班主任雷老師家,央請他幫忙。雷老師坦言我是班裡成績最好、也是他最喜愛的學生,可實在愛莫能助,因為「推薦權在大隊」。而我家,頭一年哥哥已推薦上了高中,「就你們家那成份,一個能上就夠好了」,那是大隊幹部傳出的話。
回到家裡,昏黃的燈光下,母親開始做我工作,苦口婆心動員我回初中插班復讀,就像我哥當年一樣,等明年再看機會。
我生性有些犟,語氣堅定而有些豪邁地回答母親:我是上台表過決心的,「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我要說到做到。
就從那個暑假開始,14歲的我硬是在生產隊參加勞動了,勞動內容主要是跟著婦女們採摘棉花,一天兩分工分。
然而母親並未死心。高中開學了。其時母親在公社所在地做裁縫。裁縫店裡消息多,她根據打探的信息,終於逮著一個機會,由公社直接推薦補了一個輟學同學的缺,讓我在開學三周後坐進了高中教室。
我相信,若無母親當年這般堅持,若沒讀那兩年高中,也很可能沒有後來的一切。
轉眼到了七九高考。也許受我出線的激勵,在初中當民辦教師的哥哥,改弦易轍報考了大學。因離不了崗,他有空就騎車趕15里路,到武義二中複習班「蹭課」。「蹭課」的結果,考取了浙師院民師班,畢業後成了一名中學數學名師。更佔便宜的一點,工齡從三年前當民辦教師起連續計算,不像我,辛苦積攢的兩年「農齡」最後一筆勾銷。
若論母親對大兒子的助益,最值得一提的是,當哥哥初中畢業面臨輟學之際,母親積極爭取讓他回爐插班復讀,第二年終於上了高中,也爭來了後面的機會。
大哥二哥都上了大學,轉眼到了1980年夏天,輪到小弟衝刺了。老大老二之後,母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最寵愛的小兒子身上。
鑒於「土高中」畢業的實際,弟弟的起跳竿一直被放得低低的,先是被安排到初三插班復讀,後又去讀中專複習班,父親甚至非常直白地對小弟說:你呢,只要中專能考上就千恩萬謝了,如果考不上也沒關係,我提前退休,你就頂我供銷社的「邋遢班」吧。
也許「邋遢班」三個字深深刺痛了他,連考兩年中專失利後,弟弟表示:兩個哥哥都上了大學,他也一定要考大學。
平心而論,當年選擇考大學還是考中專,實無考試難易之別,全在報考的一念之間。經過高復班一年寒窗苦讀,1980年夏天,小弟也一舉考上杭大中文系,弟弟轉而成了我師弟。
母親心氣較高,一直望子成龍,想必弟弟改考大學也最合她心意。在高復班的一年,母親對小兒子的關愛也可以說是無以復加——從三天兩頭跑15里路為他送飯送菜,到臨考前拽著他去求神仙拜菩薩,以至弄得人心神不寧。
一戶普通家庭,三年連出三名大學生,究竟有何奧妙?
多年之後的一個除夕之夜,曾聽到父母之間一場有趣的對話。其時,尚未罹患失憶症的母親,用手指著父親說:當年,你說,書讀了有啥用?我說,書讀了,都裝在自己肚子里,別人拿也拿不走的!憨厚的父親呵呵笑答:你啊,就是相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現在看來,你是對的,功勞全是你的!
當然,功勞不惟母親。只是與母親比,父親更像一座山,靜穆無聞,實是我們全家的支撐。我慶幸,在我們成長的背後有這樣的父親母親。
上周,醫院安排87歲的父親與85歲的母親住進同一病房。風雨一生,老來相伴,乃是人生之幸。雖然我們做不到「父母在、不遠遊」,也做不到讓他們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但父母畢竟是三兄弟最大的牽掛。好在父親雖兩度中風,入院經年,身子骨還健朗,腦子也管用。此刻,我邊守候母親,邊與父親一起翻看手機上的老照片,遙想當年,不由得感慨萬千。
走出病房,但見晚霞火一般在西邊燃燒。對著晚霞,我心中默默為父母祈福,祝他們歲月靜好,重拾安康。同時,我也為祖國祈福:國運昌,家運昌,希望如同當年高考開閘一樣,我們的國家能夠與時代潮流相向而行,繼續煥發向上的力量!
(寫於2017年7月22日)
陳建華:我們家的高考前傳

我的大學(攝於中文系教室)。
5年前,我曾寫過一篇「我的高考」。其時,我守候在母親病榻前,在手機上寫成,既為紀念高考恢復40周年,也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後被收入《120個回望》一書。遺憾的是,作文五天之後,母親終於還是走了,在三個兒子的守護下,回到老家那塊心心念念的土地上。
近段時間,杭大中文78同學的同主題憶舊之作陸續發表,主其事的中山大學長江學者黃仕忠同學問我是否也寫一篇,我漫應之就這篇如何。「黃長江」看過後回復說:大文很認真地記錄了高考的過程。不過這使命《120個回望》里已經基本完成了。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從你上小學到高中的經歷,你那偉大的母親和父親給你們的影響。承「黃長江」大力操持「砌牆體」並悉心提點,我想就以「補記」的方式,專門寫寫我爸我媽吧。
一點感悟寫在前面:恢復高考,是真正意義上的撥亂反正。對於我們這一代人,其最大的意義在於打開了一個巨大而公平的機會之門,從而使國家和社會展示出萬馬奔騰、欣欣向榮的全新景象。
有道是: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而孩子如何把握機會、如何作好準備,有學校和孩子自身的因素,但在一個家庭中,父母所起的作用往往是至關重要的。
我老家在武義縣。武義是著名的瑩石之鄉、溫泉之城,從浙江地圖看,就如同一塊菱形的綠寶石鑲嵌在浙中腹地。縣域中間橫著一座分水嶺叫樊嶺,分開了錢塘江與甌江水系。靠甌江水系那邊,屬於原宣平縣地界。宣平為明代建縣,1958年撤縣,存在500多年,原屬處州府(麗水)管轄。武義與宣平,水系不同,方言各異,但兩地人的秉性卻差不多,有句話概括殆盡——「宣平老實武義呆」。
父母親都是土生土長的宣平人,自然老實而本份。他們均出生於1930年代初,一個屬羊,一個屬雞,1957年喜結連理,此後的六七年內連著生養了三個兒子。
父親退休前一直在基層供銷社工作,今年92歲,在老家溫泉養老醫院頤養天年。母親生前曾是本地有名的裁縫師傅,手藝精湛,一台「飛人牌」縫紉機伴隨她幾十年,如今已成「文物」。父母倆一輩子都是普通百姓,沒有顯赫的業績,也沒有什麼資產。他們自認,此生最大的財富就是三個兒子,孩子最好的出路是讀書。他們和有見識的祖輩一樣認定,要走出崇山峻岭,只有靠讀書改變命運。
和同代人比,父母都算是識字的,儘管讀的書不多,在農村也算可以了。父親是高小畢業。母親讀過幾年小學,解放後參加過速成識字班學習,據說在娘家還當過村裡的會計。父母自知文化水平有限,記憶當中,我們三兄弟從小學到高中,教育的事情主要就歸學校了。小學中評「五好戰士」,其中第五「好」是「完成任務好」,努力完成學習任務,就成為我們追求的目標。三兄弟共同的特點是讀書比較用心和自覺,成績也都在班級中靠前。
老家地處武義南部山區,經濟並不發達,生活相當艱苦,讀書的風氣卻比較盛。儘管處在「文革」年代,我們的學校大體上還是做到了「以學為主,兼學別樣」。某些時候還因禍得福,比如政策動員城鎮老師回原籍教書,我們因此也遇到一些師範畢業、頗有資歷的好老師。比如小學女校長吳月梅老師就是從原縣小調回來的,美麗端莊,非常有親和力。
小學班主任曾才良是一位教學經驗豐富的老教師,也是從外校調回。他儘管普通話不標準,但板書和書法很好。記得小學四五年級時,上課時間他經常讓我「放單」,在教室外大禮堂乒乓球台上抄寫大批判文章。1976年我高中畢業,曾老師不慎腿部骨折,還特地讓我給他代課半個月。這是我第一次當代課老師。此後,代課便成為我回鄉務農期間的第二項主要工作,兩年時間,一半在課堂,一半在田頭,教過從小學二年級到初中二年級的語數課。
關於代課,還有一個小插曲:半年前,縣北部的東風瑩石公司職工子弟學校——楊家中學曾鄭重其事地邀請我去當代課老師,需要我所在大隊開一紙表示同意的證明,沒曾想大隊就是不給開這證明,我也就去不了那學校——真是難以想像,只是從縣南部到北部啊,只是當代課老師啊!但,這就是當年的現實。用當下的話講,此舉真叫「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也足見後來鄧公決策恢復高考時取消「單位同意」的意義有多大。多年後,女兒出國留學,我給她講了這故事,告訴她我們的自由曾經這樣受限制,現在得益於國家的改革開放政策,自應珍惜並充分運用這種選擇的自由,只要你願意,飛多高多遠都隨你。
初中班主任雷陳正是一位畲族老師,長得眉清目秀,講課條理清晰,教學極有一套,還擅長畫畫。這一時期,我的語文和寫作水平大有提高,作文本上大段的描寫常被老師畫上一行行紅圈圈,並作為範文講解。在雷老師影響和極有美術天賦的發小金衛鋼帶動下,我也愛上了繪畫。由於能寫會畫,班級的黑板報和牆報基本上由我包攬了。到了高中也是如此。到了大學,儘管高手如林,學業也重,我還免不了有同學所說的那樣,「我們常常一起吃粉筆灰」。大學畢業,從辦報紙到做新媒體,從一而終,幹了38年的新聞工作。回頭想想,這輩子的媒體生涯,實際在初高中時期即已註定。也許這就叫宿命吧。
初中最後學期來了一位化學代課老師,雪白的牙齒,黝黑的皮膚,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他就是剛從區高中畢業的沈志權老師。沈老師不僅講課條理清晰,而且博學多才,與我極為投緣。後來,命運弄人,他因執意報考理科耽擱三年,最後改弦易轍考文科,又成了我杭大中文系的師弟。當然,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數十年亦師亦友的關係,不啻是人世間彌足珍貴的緣分。
我讀的高中是桃溪高中,1972年由桃溪區創辦。一區一高中,是那時的標配。桃溪區所在地陶村,據考證是陶淵明後裔的聚居地。此地山環水繞,古木森森,堪稱是真正的桃花源。這裡還有一座元代古剎延福寺,是國家重點文保單位,當年梁思成、林徽因都曾在此留下勘察的足跡。不過我們讀高中之時,對這些大都所知寥寥。學校仍處於初創時期,校舍、操場從第一屆到我們第三屆還沒建完,校方明確規定半工半讀,兩年時間其實不到一半用於學習高中課程,但大家普遍感覺還是學有所成。為什麼?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有賴於區領導辦校有方、慧眼獨具,從區內外網羅了一批高素質的老師來校執教。
比如兩位語文老師都是浙師院中文系畢業的,英語老師來自杭大外語系,化學老師蔣克靜來自南京大學,物理老師王駿齡是全縣物理名師……
語文老師之一陳曉曄,溫州平陽人,戴一副秀氣的玳瑁眼鏡,當年家父曾很準確地用一個詞描述他:文質彬彬。是的,陳老師文質彬彬、才華橫溢,書生意氣濃厚,很受學生推崇。他和我也特別投緣。當年我一篇評《水滸》的作文就是他推薦到縣廣播站播發的。七七高考,陳老師是地區的語文閱卷老師,他說批到過我寫的作文《路》——試卷再怎麼封住名字,我的字他一眼就認得。他感覺我的作文從立意到表達都挺好,鼓勵我再接再厲、來年再戰。
教英語的張堅老師是我們班主任,老家紹興,當年一聲令下,夫妻雙雙從杭大外語系來到地遠人生話不通的宣平從教。張老師上課充滿激情,課外活力四射,善於和學生打成一片。初學英語,我也特別起勁,儘管到校晚了三周但很快迎頭趕上,不久就被抽到范讀課文,大有後來居上之勢。誰知好景不長,才學了一學期的英語課突然被叫停了,「不學ABC,照樣幹革命」,張老師改教一門臨時拼湊的課——「政文」,亦即政治與與語文的雜交。張老師後來回了紹興,我們去看他時他總有說不完的話。我說上大學因為自感英語基礎差,乾脆學了日語。想當年有幸遇到一位科班出身的英語老師,最後自己卻還是英盲一枚,真是痛徹心扉啊!

桃溪高中四君子(後右為張堅老師)。
高中里還有個住宿樓梯間做雜務的「徐老頭」,看似不受待見,卻居然是日據時期、民國年代和新中國的「三朝校長」呢。「徐老頭」寫得一手標準正楷,但凡學校的各種獎狀、畢業證書等都歸他填寫。
這就是當年的桃溪高中。我想若放到當下,妥妥的省重點高中配置。城鄉教育資源在那年代倒是難得的均衡。
除了學校教育,還有就靠自學——興趣牽引下的自學。重點是看各類課外書,小學、初中是各類連環畫和小說,高中閱讀面廣一些,可看的也多一些。真正是書荒年代,許多連環畫和小說是同學間、村人間借著搶著看,「香花」公開看,「毒草」偷著看。聽說過有個手抄本《少女之心》,但沒見過,估計就是有人給你也不敢看,因為是「劇毒」。還有《梁三伯與祝英台》據說也是「毒草」。翻過村後山有口水塘,大人指點說,早年有對男女相戀不成,最後就是雙雙捆綁著滾入池塘的,也許他們中的就是「梁祝」的毒。
在所有課外閱讀中,最讓人興奮和難忘的是奶奶悄然為我開啟的一個老式的紅漆書箱,那是叔父留在老家房間里的。叔父初中畢業後在麗水工作,「文革」中成了保皇派,最混亂時曾躲回老家半年。某天晚上,我們忽聞一陣劇烈的狗叫聲,過後知道,是叔父被造反派抓走了。
回想這一幕讓人不寒而慄,不過在當年也是見怪不怪:幼時的我們也有半夜被叫起抱著枕頭轉移的經歷,一轉身房間就被封了門。
有點歷史問題的爺爺曾被跪著批鬥,性格剛直的他引為奇恥大辱,回家就拿了根繩索要上吊,是奶奶一把將繩索奪了過來。
天性樂觀又膽小怕事的父親因蒙冤屈得了抑鬱症,曾經試圖投河、服老鼠藥自我了斷,虧得奶奶和媽媽好言相勸,他自己還留有一份責任心,家裡的天終於沒塌下來。
更有不滿10歲的哥哥被同學莫名押上黑板前批鬥,回家卻只能暗泣,柔弱的母親知道後一改常態,鐵青著臉跑到老師辦公室討說法……
不說了,這裡不是訴苦會,況且「十年浩劫」哪家哪戶沒有痛苦的記憶。這也是國家結束階級鬥爭為綱、不折騰的最大理由!
回到叔父的舊書箱。接觸書箱,大概是在「夜半狗叫」兩年後。我猜想叔父能在那麼狹小的空間藏匿半年,很大程度是靠這一箱子的書。書中有光。書中沒有寂寞。對於小小年紀的我,簡直是老鼠掉入穀倉。
箱子里不光有「四大名著」,還有《西廂記》《封神演義》和《林海雪原》《烈火金剛》《苦菜花》《野火春風斗古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魯迅的《三閑集》《二心集》《朝花夕拾》等也是從這裡看到的。奶奶將「巾」字型的老式銅匙給了我,交代我書拿了只自己看、看好放回去就成。多年之後,當我在叔父病榻前揭秘這一段經歷,並感謝他當年留下的精神食糧時,耄耋之年的叔父竟和我一起抑制不住流下百感交集的淚……

小學、初中、高中畢業證書。
又扯開了,趕緊回到正題吧。
談起到父母,親朋好友都誇老陳兩口子教子有方。我靜心想想,其實我爸我媽在教育問題上更像是「功夫在詩外」。是的,他們囿於自身條件不可能教我們太多,他們的高明之處不在於直接教我們多少文化知識,而在於為孩子爭取應有的讀書機會,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激發學習的熱情,提升學習的自覺性。此外,還包括培養良好品格,提升生活與生存能力。一句話,讓親子之愛融入孩子成長的方方面面。
分開來,先說說我父親吧。父親溫和善良,忠厚老實,基本屬於安天樂命之人。比如老大老二高中畢業回鄉務農了,而推薦當兵、上大學啥的又沒那奢望,父親就專門請了木匠上門,打了兩輛用料考究、異常結實的獨輪車,哥弟倆一人一輛,意思很明確:志在農村、勞動光榮吧。
當然,看到機會父親也會積極爭取。比如,弟弟12歲初中畢業、高中推薦無望時,父親得知鄰近大隊有意在所屬小學辦個高中班,便找到大隊書記家,請他幫忙將孩子收了去。儘管是兩位小學老師教的高中班,但至少不讓孩子小小年紀就輟學。
父親天資聰穎,記憶超強,自小有著對讀書的強烈渴望。他和叔父也可以說是靠讀書改變命運的,村裡本族中就他倆在解放後吃上了公家飯。
聊起少年的經歷,父親至老不能釋懷的是書讀得不夠多。「那年小學畢業,簡師是考取的,只是體重太輕,沒被錄取。當時,宣平縣還有一所普育中學也是可以去讀的,但你爺爺算了算,如我去縣城讀書要交九擔大米的學費,家裡養的一頭牛還得另請人放牧,一來一去,花的錢一年可買一畝田。算賬後,爺爺就說算了、不讀了吧。」父親一臉的遺憾。
關於讀書,老輩人信奉「水浸石頭爛」,相信書只要花功夫去讀,總會有長進的。父親說是高小畢業,我聽他介紹輾轉求學的經歷,算了算他這小學摺合起來足有七年時間,大部時間處在抗戰階段,上上停停,也屬正常。我相信父親是塊讀書的料。考大學前我曾翻到過他讀過的國民課本,還見到他寫的小楷,那字跡如字帖一般工整。其中一幅字,內容過目不忘:「今日事,今日畢。」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算盤也打得溜。他從小就訓練我們三兄弟能子承父業,為此做了一大一小兩塊練習板,都用黑白兩色油漆正反兩面,白的寫毛筆,黑的寫粉筆;另外還買了若干副塑料小算盤讓我們練珠算。從以身作則、言傳身教講,父親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中國曆來有父嚴母慈的說法,就我家而言,講父慈母嚴可能更確切。父親很少罵人,母親卻管得有些嚴厲,這在後面說。
父親在供銷社工作,一個月回家一兩趟,且常有機會出差,總會帶點土特產回來給老人孩子嘗嘗。比如金華酥餅、雲片糕、豇豆酥、雞蛋糕、烘麵包之類,我們自小常常能吃到。我和哥在區里上高中時,其他同學通常一個星期就一罐鹹菜(老家傳統菜,菜心腌漬晒乾再腌制,幾乎比鹽還咸),我們呢,父親隔三岔五燒了菜托供銷社運貨師傅捎來,有煎帶魚、乾菜肉、豬油渣等等,讓人感受到滿滿的父愛。
高考恢復了,父親更是無條件支持我們去考。七八高考之前,我閉關複習十日,就關在父親所在供銷社的卧室——一個老祠堂的角落。白天,父親工作之餘提供全套餐飲後勤服務;夜裡,父子共卧一榻,他還負責開關電扇打蚊子。那是效率極高的十天,真正的足不出戶、心無旁騖。非常感謝當年教育部出的《高考複習大綱》,我對照著大綱要求複習了一遍,便坐在父親自行車后座上,由他馱著去鎮上考場參加高考。
對於父親而言,跟金榜題名的喜悅相伴而來的是經濟重負。儘管那年代有人民助學金制度,學費生活費主要部分由國家承擔,但父親總是盡己所能支持我們。從我考上大學開始,父親每月郵匯10元作為助學金之外的開支。最高峰的1980年,三個兒子同時在讀大學,那時父親工資是43.5元,每人每月10元就要30元,這也就意味著他留給自己的生活費和補貼家用只剩13.5元。然而,父親寧願自己節衣縮食,也從不剋扣我們分毫,每逢寒暑假後回校或有特別支出還經常增加預算。當然,他心裡也很明白,幾個兒子都懂事,誰也不會亂花錢。
難為父親的一片苦心,我也學父親樣記下收支明細賬,大學四年記下每一筆支出。那記賬本子一時沒找到,但記得統計過,助學金除外,總共花了1300多元,當然,其中絕大部分是父親出的錢。

初到杭城(與78中文專修班老鄉吳曉文同學合影)。
說過父親,再說說母親吧。與父親比,或許母親對讀書的執念更強,更不認命,更勇於抗爭,對孩子的要求也更嚴格。
母親這邊,外公外婆都出身於以前所謂的「好人家」。清末民初,外公的父親(即太外公)即在村裡創辦了「志成小學」,他讓四個兒子個個讀書,終至軍政學界分道揚鑣。太外公本人在民國九年還獲得過大總統題褒:「至性過人」,原件至今保存在縣博物館。太外公四子中又以老三祝天最為出名,曾任浙江省防軍司令部參謀,追隨孫中山參加北伐,轉戰粵贛浙皖,打仗無數,惜英年早逝。我外公排行老四,自謙讀書最少,上世紀30年代處州農校畢業,曾供職於宣平縣衙。
論家學淵源,外婆娘家似比外公家更為深厚,四五十年代即出過多位大學生。聽舅舅說,曾參與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的女科學家王茹芝,就是外婆早年的同學,同時也是外婆娘家的外孫女。
外公家訓中有一條,就是勸學,信奉「書中自有黃金屋」,鼓勵子孫走出去,「勿使株守家園、阻其壯志」。外婆在我出生那年去世。外公命運多舛,直到1974年我上高中了才從遙遠的流放地內蒙古回到家鄉。儘管如此,外公家傳的讀書執念卻在其大女兒心裡紮根開花,進而深刻影響和改變著我們的命運。
關於母親為三個兒子爭取讀書機會,我已有過記述。其實,那年為我能被推薦上高中,不知母親費了多少苦心。因為上高中不問成績只靠推薦,名額分配到大隊,推薦權在大隊。當時有個親戚當大隊幹部,母親求他幫忙,他卻推說「大家都知道我們是親戚,我不能說話」;母親央請初中班主任為他的得意門生想辦法,班主任表示愛莫能助;通過其他途徑斡旋亦無結果;動員我再回初中復讀以待來年機會,我又絕口不從。
心機費盡,四處是牆,又該怎麼辦呢?換成父親,可能也就認命了,可母親不死心、不放棄。她死死盯上後面的機會。
我初中同班的一個表姐推薦上高中了,第一個星期天回來,母親就盯著她問這問那,核心是問有沒有同學沒去報到的。表姐說沒有。母親叮囑:若有誰不去了一定要告訴她。
第二個星期天回來,表姐告訴母親:隔壁大隊某同學因家庭困難來了一星期,這星期沒來,說不上了。母親頓時覺得機會來了,便迅速行動起來。在核實了信息並打探了遞補路徑後,母親充分調動她做裁縫積累的人脈資源,打著兒子讀書優異的招牌,拼上她自己的人品人緣,經幾天多方奔走,最後由分管教育的公社委員拍板:高中的缺額,我們德雲公社自己補上。

回訪「貴人」老俞伯(右),他是當年拍板將我補進高中班的人。
秉持「勿使株守家園」祖訓,母親十分注重培育兒子的獨立生活能力,以便將來有機會放飛。比如,農村男孩很少自己洗衣服的,母親卻帶我們從小一起到溪埠頭洗衣服:從揩肥皂到刷領口袖口,從一搓、二搓到用木棰搗衣,到怎麼洗清、擰乾、晾曬乃至最後怎麼摺疊整齊,一道道程序非常嚴謹有序。還有怎麼做飯菜,怎麼整理收拾房間,母親也都自小訓練我們。得益於母親賦予我們的「童子功」,後來無論是上大學還是到工作單位,在生活自理能力方面我們都顯得遊刃有餘。
母親說,儘管自己小時候不怎麼愛讀書,但她真心喜歡讀書好的孩子。除了自己兒子外,但凡遇見讀書好的孩子,母親必是青眼有加。一次到同村人家上門做裁縫,聽到這家女孩讀書特別好,母親顯示出滿臉的喜歡。女主人見狀,順口說了句你要真喜歡那就讓她給你當女兒好了。母親連說那哪成。沒想玩笑成真,母親憑空多了個乾女兒。母親曾給我展讀女孩寫給她的信,信中一口一個「媽媽」,親熱極了!弟考上大學之後,母親全副精力轉移到女孩身上,時不時往高復班為女孩送飯菜、送衣服,給予種種關懷激勵,結果,這年高考,女孩一飛衝天,進了北大。老家有知情者,看了我寫的《三年三個大學生》文後,調侃說:錯,應該是四年四個大學生!後來的後來,女孩成了我弟媳。
同一年,武義二中高復班上榜的還有我一個表弟、小姨媽的兒子。頭年夏天,小姨父與兒子在是否繼續上高復班問題上發生重大分歧,就在節骨眼上,母親趕到妹家,苦口婆心勸導妹夫:「書,總是要讀的。錢不夠,我來湊!」姨父是個很有個性之人,惟獨聽得進大姨的話,當即改了主意,決定讓兒子繼承復讀一年。八一高考,表弟果然不負眾望,一舉考取國防科大。表弟後又讀研、出國,回國後在上海成功創業,並帶動了他家三兄弟讀書的讀書、創業的創業,徹底改變了人生軌跡和家族命運。
說父母教子有方還真不假,特別是母親,管孩子還真有一套,有些甚至你想都想不到。
那年我才兩歲吧,據說母親一手抱著我、一手拎一籃子衣服去洗。到溪埠頭後,她將隨身帶的一片草席在田梗上一鋪,將我往席子上一放,隨手揀根樹枝在泥地里畫個圈,說:「乖,坐著別動,不許玩泥巴,等媽洗好衣服抱你回家。」我便果然一動不動坐著,此情此景像極了孫悟空用金箍棒畫圈,生成一個金剛罩。
差不多大的時候,某天晩上歸宿母親房間,發現房門上閂推不進,敲門叫媽媽開門,母親卻在房間里應聲道:「乖,媽睡了,你馬上要當哥了,去跟奶奶睡吧,就說奶奶、奶奶,媽媽說讓你的腳帶我睡覺覺。」據說我還真乖乖地獨自穿過黑黑的走廊,摸到奶奶房間去跟了奶奶。果然,沒兩天,弟弟呱呱落地。
以上兩個故事或許是母親或奶奶後來說我聽的,不過我相信是真的,因為朦朦朧朧有些記憶。
下面的故事則是我自己親歷或者說一手製造的。我11歲那年,母親因宮頸癌在金華醫院動了大手術,我請假三周去醫院陪護。正是摘橘子的時節,母子買了些橘子吃。留下的橘皮——一轉手就是中藥陳皮,晒乾了送到收購站,總共賣了6分錢。攥著幾枚鉛幣,我跑去新華書店想買連環畫,隔著櫃檯看到一本《送情報》正好是6分錢。我知道這是講送雞毛信的故事,當時就很想把它買下來。但轉了個念頭,便快速離開書店跑回醫院。
我樂滋滋地告訴母親橘皮賣了,母親問「賣了多少?」
「6分。」
「哦~」沒等母親「哦」完,我馬上介面說:「我買了圖書了。」
母親說:「好的呀~」
沒等她說完,我飛快跑回新華書店把看好的連環畫買了來。回頭與母親講起經過與心曲,母親帶著嗔怪愛憐的語氣說:「買書很好呀,媽媽哪裡會罵你!」
以上三個小故事,如果貼上小標籤,或者分別可叫自律、獨立和不要太懂事。
多孩家庭教育中,母親特別注重「大帶小」,既讓孩子長幼有序,又做到互幫互學互諒。三里上學路上「大帶小」不說,在學習、日常生活和玩耍中也有意無意地鼓勵大的帶頭、小的跟上。
比如吃飯,上桌之後便不許磨嘰,還經常鼓勵快吃、吃乾淨:「吃得快,做太太;吃得慢,做討飯(乞丐)!」偶爾殺只雞,三個孩子兩隻雞腿怎麼辦?母親定規則,兩個吃大腿、各一隻,一個吃小腿(翅根)、吃兩隻,各人自認,公平公正且喜樂。但凡玩玩具、做遊戲,也常是要大的讓著幫著小的。弟弟特別喜歡玩槍,自小到大,我給弟弟做的玩具槍不知有多少,有的甚至涉嫌「私造槍支」:用木頭鋸出槍把,配上扳機,用噴霧器桿鋸短做槍管,接上子彈殼,挖掉後面一小塊小圓金屬鑽個洞,再配上頂針、連上彈簧,以小孩玩耍的銅爆紙做引信,槍管內填充打獵用的土硝,一試,呵,好傢夥,還真能打!
學習上,感謝大哥帶了個好頭。這個後來的理科男,自小做事一絲不苟,作業本整齊清爽,字也寫得端莊漂亮,是兩個弟弟學習的榜樣。不過,記憶中,大哥也賴過一次學。那年頭,「讀書無用論」盛行,農村孩子逃學見怪不怪。那天,受村裡夥伴影響,大哥也磨磨蹭蹭不想去上學了,碰巧母親不在,結果被爺爺發現。爺爺說賴學哪行,便在柴堆里折了根杉刺椏,嘴裡說著你去不去、去不去,手裡高高揚起杉刺椏,邊說邊沖著大孫子的小腿肚子撩將過去。最後我終於眼見哥噙著淚花,屁顛屁顛照常上學去了。那時我大概還沒上學,但杉刺椏的厲害卻深印於我腦海。我知道,學校里儘管取消了戒尺,家裡還得備有杉刺椏。做人,還是要心存戒懼與敬畏!
腦補一下,杉刺椏是啥秘密武器呢?它其實就是普通杉樹的枝條,枝椏葉片盡頭儘是尖尖的刺,晒乾變硬了撩到皮膚有點痛卻又不傷筋動骨,所以,但凡小孩不聽話,大人總是威脅說:再不聽話是否要吃杉刺椏!在某種意義上,杉刺椏代表著紀律與規矩。當然,我感覺,母親嘴裡的杉刺椏基本上是屬於威懾性武器,至少我一次也沒領教過。
我不知道弟是否領教過杉刺椏的味道,因為弟弟生性比較調皮。特別是夏天中午回家吃飯,之後要返校午睡,小孩子總想著逃避。弟弟有時也會隨小夥伴,逃去溪坑裡游泳玩水。母親事後若得知,那必定是要予以懲戒的,既為遵守學校紀律,更為人身安全計。也有好心的村人提醒說,你們啊一定要聽話,一定不能惹你媽生氣,要不然她那細細長長的手指打到身上會很疼的!
體育課通常是農村孩子的最愛,寫作文或許則是農村孩子的最怕。這可能跟語文教學方法有關,好好的一篇課文,一上來就分析什麼時代背景、段落大意,然後拆零認識或分析字、詞、句,令人感到索然無味卻又望而生畏。殊不知,寫作的基礎是閱讀——閱讀、閱讀、還是閱讀,「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前面說過,我當過各年級段的代課老師,我覺得有這個發言權。
母親管學習,也有很沒「原則」的時候,那就是對待寫作文,不僅會讓大的指導小的,而且有時乾脆讓大的包辦代替。
早些年我還曾保存過哥幫我寫的一篇作文底稿,是篇小評論,題目是《「包」與「斗」》,主題是狠斗「私」字一閃念——當你腦海深處有個不好念頭的時候,你是「包」住不說來呢還是勇敢地把它亮出來、跟它作鬥爭呢?回頭看看,要小學生寫這樣主題重大深刻又無聊的作文真是匪夷所思。那時我讀三年級,剛開作文課,寫不出很正常。我想,肯定是因為我不知如何寫,母親就讓哥幫著我寫了。虧哥還真有點水平,用短短兩三百字講了「包」與「斗」的道理,並且字跡清晰、絕無塗改。
再過兩年,輪到弟弟為寫作文而撓頭了。怎麼辦?結果,幾次三番,母親跟我商量:「你是哥呀,還是你幫幫他吧,他長大一些自己自然會寫的。」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只能遵命。母親說得沒錯,弟後來作文寫得很好,還拿過全區作文比賽第一名。再後來,步我後塵,上了杭大中文系。泰戈爾說,孩子的力量就是成長的力量。我一位老同事當年說過:要相信,孩子是會長大的,這就是真理。

中文78二班六組全家福。
應「黃長江」要求,關於我們家的高考前傳,尤其是關於我爸我媽,就先說這麼多吧,或者,五年前的高考回憶文權作「外篇」,這篇就充「內篇」吧。歲月如梭,而今我們三兄弟差不多均已退休,坐在一起回憶小時候的經歷,回憶我爸我媽,我們慶幸自己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慶幸父母幫助我們把握住了好機會。
(草於2022年8月22日,兼為紀念鄧公118周年誕辰)

團聚老家(2009年春節全家福)。
【迴音壁】
錢家山下: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是父母的心血換來的。有這樣令人敬仰的父母,才會有四個大學生,走出同一個家庭。
朱承君:一早醒來讀陳建華兄長文,發現同學中的奇蹟真是不少,先有方氏兄弟倆同上杭大中文系,再有卓婭家一門四傑,現在又有建華家考上3+1個,實在是精彩紛呈。最應感謝的便是父母了,同一個時代,同樣的多子女家庭,能連續多人考上大學的,一定是父母的功勞。由此,向我們的老父親老母親們致以永恆的敬禮。
曹布拉: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男人真的不如女人,雖然就全社會來說,仍然是男人佔主導地位,但從信仰的堅定、目光的遠大、感情的純粹執著,以及奉獻、犧牲、忘我、脫俗等種種品性,即從人的情志精神品格而言,我們男人大大不如女人。建華的兩篇文章,又給我這一個觀點提供了鮮活的例證。如果不是有這麼一位偉大的母親的哺育、養育、教育,怎麼可能「一門四傑」呢?聯想到自己,這一生,能生而為人,長而成人,也主要是母親之功。我想:如果有一天此邦的男人在精神品格上與女人齊平了,那真正的現代化就來臨了。
吳朝騫:@曹布拉 精闢點評!
呂立漢:@曹布拉 @朱承君 還有樊氏三兄弟同年考取大學!
陳建新:讀過建華的高考外傳,現在再讀內傳,終於得知當年他母親為何能把三個兒子送進大學,原來是他母親的家學淵源起了巨大作用。他外公和外婆的家庭,不僅重視教育,還出過這麼多的優秀人才!所以,他的故事更印證了我的觀點,我們很多同學,背後都有文化的源頭,當然富裕家庭更多這樣的活水。不能以我們出生後的家庭狀況乃至父母的受教育程度來衡量,而是應該上溯三代。
就像我,我的父母受教育程度顯然比建華父母更低,他們兩人都處於城市貧民線,都無緣受到最基本的小學教育,直到婚後,才在掃盲班裡開始識字。當時我父親過了30歲,我母親也20出頭。但我外公是我外婆所說的「文丈」,這個紹興話辭彙,我一直理解為文化人,讀過書,以文化謀食。雖然他英年早逝,但對我母親的影響深遠。我母親識字後進步神速,後來讀報作文都超過小學水準,還因為喜歡文學,自訂《人民文學》,惠及他兒子。我閱讀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借來給我的。
所以,建華的「外傳」和「內傳」一起讀,才能讓我們理解,一個費盡心機讓三個兒子在當年的困境中讀完高中並最終遇上一個好時代而進入大學,這樣的貌似神奇的事實後面,是家族淵源在起作用。
我猜測,如果沒有中華民族近現代以來的變遷,很可能建華母親不會嫁給建華父親,就像我母親不會嫁給我父親。歷史充滿了神奇的偶然,這大約就是命運。然而,偶然後面的必然,更值得我們深思。
我強調家庭文化淵源,但也不排斥個人的作用。建華媽媽如此執著地讓三個兒子讀書,這是她的個性使然。這一點比我媽媽高很多。我媽媽只是無意中影響了我,但對我個人的求學其實並不關注,所以我是否繼續求學上高中,在工廠時是否還在學習,她也沒任何表示,她只是讓我好好當一個工人。這在某種程度上給了我很大自由,但像建華母親那樣在三個兒子求學之路上用力推動,我母親沒有做到,造成的結果,我家四姐妹兄弟,只有我一人讀了大學。在這點上,建華媽媽更出色。
朱承君:大家在評論我的文章時說到我不像來自農村,其實是我農活幹得少,這得感謝我父母親,他們覺得我會讀書,就不強求我干農活,可見他們的目光遠大。[呲牙]。
我們過去老說中國古代男女不平等,其實也不盡然,女人在當母親後,其家裡的地位往往超過男人。寧波有句老話,寧死當官的爹,不死討飯的娘,可見母親的崇高地位。
內經有句話說,人是以父為楯,以母為基,母親決定了一個人的基本素質。
陳建華:@朱承君 活學活用啊。從來現象到本質,同意布拉和你的觀點,女性確實相對男性要顯偉大。好像遺傳學研究已經證明,孩子的智商百分百遺傳自母親。[笑臉]。
童國樑:讀了建華同學前後兩篇有關高考的前傳與內傳,感到記述詳盡,飽含深情,富有內涵。一家三孩歷經曲折,考上大學,的確來之不易,值得慶賀。從大學學友中一新、青稚兄弟倆考上大學的佳話,到卓婭同學一門四傑大學生的傳奇,以及其他一些歷盡艱難困苦,甚至磨難卓絕,然後邁進大學校門的同窗,背後都有家庭的影子,是正面文化起到一些作用。
在苦難重重的「文革」,仍有一絲文化的光亮在閃爍,特別難能可貴。文化重在傳承。建華在文章中記述了他母親、父親的家世,以及從小對他們成長的影響,尤其是他的母親勤勞、樸實、智慧,幫助三個孩子考上大學起了關鍵作用。其實,還是文化的傳承作用。父母親的精神品格、智慧淵源,世代的家風、學風,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後人。史、志(史與志最大區別是,史者記而有論,志者記而不論)有著「資治、存史、教化」的功用。這次撰寫高考前後那些事的系列文章,除了讓後人能看到前人經歷什麼,同時也能「悟」到一些什麼。謝謝建華同學,提供了真實的藍本。
虞卓婭:讀著建華的高考回憶文,我的心情也不停地隨之起伏。三兄弟成長的背後就因為有這樣識見不凡、忘我奉獻的父母親,他們堅定地認為此生最大的財富就是三個兒子,而孩子最好的出路是讀書。父親的經濟壓力和買回家的小糕點,母親的「飛人牌」縫紉機,叔父的舊書箱,兄弟間的「大帶小」,家中的小黑板和塑料小算盤,等等,都引起我太多相似的記憶……
我與建華四年同窗同組,彼此是熟悉、親切的。畢業後有一段時間,我多次帶女兒到杭州看醫生,他邀我住在他家,為了讓我多休息一會,還大清早代我去醫院排隊挂號。晚飯後,則是我們愉快的聊天時間。此般深厚的情誼,彌足珍貴!我永遠感激在心。
任平:建華為人真誠善良,才華橫溢,是良友。[愉快]。
尚建:數月來在「高考」的命題下,對同學的了解遠勝於在校四年。大家經歷的艱難困苦,各自家庭的遭遇境況,如實反映出一個年級和一個時代的故事。
在許多回憶里,母親的智慧和付出是一個亮點,建華同學的回憶表達了他對母親的深愛和敬意,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鄉村婦女,憑藉自己對讀書的信仰,堅定執著、全力付出,用一台飛人牌縫紉機,讓三個兒子從貧困的鄉村騰飛出去。真是一個聰慧勤勞、有見識、值得尊重與懷念的母親。
這樣的母親養育的孩子果然出眾。建華同學的人品才華不用我贅述,這個在校時只知道他寫一手好字的男孩子,如今筆力遒勁、見解獨到,讓我由衷敬佩。[強]。
陳建華:@尚建 尚同學慧眼獨具,講得有些道理。的確,我媽喜愛「飛人」,也製造了三個「飛人」,不怕我們遠走高飛,只怕我們株守家園。謝謝了。[抱拳][抱拳]。
張玲燕:當年我們對農村的情況不是很了解,我們自己成為大學生後,才注意到身邊的高考情況。在城裡,民間聽得比較多的是:老師的孩子比較容易考上大學,把範圍擴大一點就是知識分子的後代比較容易考上大學。而陳建華、朱承君、賴文洪、錢志熙、許賀龍、黃仕忠、虞卓婭……這些當年的回鄉青年,表面上看來都是憑自己的天賦異秉,在農村海島這樣的文化荒漠上一支獨秀,脫穎而出。而今天看了他們的高考回憶文章,我們就會發現,在他們個人的努力背後,其實都有一個甚至一組有文化的長輩在影響指導著他們。因此,城裡農村海島一個樣,77~78年間,「知識無用論」甚囂塵上的年代裡能考上大學的,是文化人的後代,或者說是懂文化的崇尚文化的一代人在影響拯救著他們的下一代人。
任平:@張玲燕 說得有道理。年輕人自己的價值觀和奮鬥心,是必要的。
張玲燕:@任平 是的,這是內因和外因相互作用的結果。
岑寶康:@陳建華 慈母孝子,煙火人家。[強]
陳建華:@張玲燕 總結得很好!推而廣之,中華文明的傳承也是歷經磨難、倔強前行的。[強][強]。
方青稚:@張玲燕 [強][強]總結得好!並非不經意間,而是自然而然的。[呲牙]。
張玲燕: @陳建華 是的,只是城市的傳承是一條明線,而農村的傳承往往是靜水深流,很容易被人忽略,感謝仕忠的創意,讓眾同學回憶高考的時候經意不經意間提到各自深受影響的某個人某件事,這才使漫浸在荒野山間的點點滴滴匯聚成涓涓細流,使我們看到中華文明傳承在鄉間在高考學子中的傳承脈絡。
方青稚:建華兄年齡與我相仿,又是我隔壁組的,所以我們大學期間還是有不少交往的。他為人謙和,樸實無華,說話細聲細語。交往起來有極度的舒適感 。
強大的家族文化基因和個人的積極上進,成就了那個特殊年代的一門四傑,通過考大學徹底改變了整個家族。浙中腹地武義縣從七八年到八一年,連續出現4顆璀璨而耀眼的綠寶石,完全在情理之中。
多年之後的同學會上,建華不聲不響運來幾箱禮物,送給久未謀面的全年級同學,那粒粒晶瑩圓潤的紅芯蓮子,至今仍然口齒余香,足見其有情有義。
虞卓婭:青稚說得太好了![抱拳][抱拳][抱拳]
杜文慶:@方青稚 當年俺也是渴望進重點大學的。只因自己在家複習,缺乏老師指點,答案不夠標準,不夠準確,扣分太多。[捂臉]。但對農家子弟來說,能跳出農門,擺脫繁重的體力勞動,已經夠開心的了。
陳建華:@方青稚 小方過譽了!若相比不嫌俗,老陳家還真不如老方家。我深深感到,我們這幫同學能相聚一起,且歷經近半個世紀而識愈深、情愈濃,勝過窖藏百年的醬香酒,真是幾世紀才能修得的緣分![抱拳][抱拳]
趙建中:有一年去武義聽建華說過他母親的故事,包括他母親臨終時的情景,有一些細節至今我還記得。我留意到,浙江乃至中國大地無論在什麼偏僻的地方,都會有一些天賦異稟之人,他們的智慧、胸懷、心氣、洞見,直至容貌都遠在周邊眾生之上。建華的母親就是如此。一方水土往往會孕育出極少數別樣的佼佼者。建華的溫潤如玉、人淡如菊、聰穎內秀、象武義螢石那樣晶瑩剔透的美好心靈,還有他的眉清目秀,我覺得都熔鑄著他母親的基因。他的母親很了不起;有這樣一位母親的兒女們是幸福的。
金健人:建華的「內」「外」篇,把一家四隻金鳳凰如何飛出來的故事娓娓道來,讀起來饒有興味。我們年級已有好幾個實例,好苗子總是一家子一家子地出,與其說是基因,不如說是家風。從分雞腿就可看出,建華媽媽是天生懂管理學的。古道熱腸,是陳母的秉性,第4隻鳳凰成了陳家媳婦,就是最好的回報。建華秉承了母親的好品質,我曾有好幾件事麻煩建華,建華辦事總是超我預期。有次無意中說起我妻舅的病,建華則幫我搞到偏方,還搞到草藥送我家。讓我感激不已。
趙建中:@書劍 我說的基因與你說的家風基本是一個意思。基因外化以後就成為家風了。
陳建華:謝謝健人兄謬獎。永遠記得你的氣魄、才能與風骨。忽然發現這些都與你的海量有關。恕我孤陋寡聞,那天聊天才知你還是我們年級中的酒王,我是佛系了,我們六組估計會有人表示不服。可惜大家都已過拼酒的年紀,所以究竟如何無異議地排出酒罈座次,看來已成難題。
金健人:@陳建華 人的潛力是要激發的,酒量亦復如是。當準妻舅把一瓶白酒豎在面前,說:看看你能喝多少?哪能不喝。喝乾後騎自行車帶准妻子去新華電影院看《鐵甲零零八》。能喝一斤白酒應該不稀奇,但農大宿舍出來小路兩邊都是稻田,騎車帶人沒摔,才是真酒量。從此自信滿滿。
吳朝騫:@陳建華 期待中的建華兄回憶文章果然大手筆,全文滿是感恩的心,感恩父母,感恩老師,感恩時代。陳建華父母對子女的言傳身教,成就了三年三個大學生。建華母親的遠見,造就了陳家的第四個大學生!
很巧的是,我父親和建華父親一樣,都是高小畢業,都寫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盤。父親高小學歷,在溫州老市區街坊中已是鶴立雞群,他是個工人卻很高傲,鄰居都尊稱他為「吳先生」。父親原是「惟有讀書高」堅定的崇尚者,鄰居們對他僅40多元的工資,養活全家9口人,7個子女沒有一個輟學很是欽佩。大哥上世紀60年代初考上武漢水利電力學院,二哥初中時畢業有進技校和讀高中兩個選擇,父親力排眾議,選了後者。結果1969年二哥以知青身份赴黑龍江支邊,而他進技校的同學則當了海員或工人,對比十分強烈。心疼子女而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多次埋怨父親當年的選擇,心氣很高的父親無言以對。畢竟草民一個,父親的學識決定了他不可能看得太遠,對家中最小孩子——我的讀書不抱任何希望。
在我眼中父親的毛筆字和鋼筆字都非常漂亮出色,但從來沒有耐心去教我寫字。對我讀書影響大的,反而是大哥。大哥經常講他的大學生活,講他在長江游泳的故事,這些都是我讀書的持續動力,實際上也是家庭文化基因的另一傳承渠道。
父親晚年不止一次非常驕傲地對鄰居說:「我三個兒子和三個媳婦都是大學生!」(二哥77年在黑龍江高考過了重點線,卻被錄取在雙鴨山師專數學科)說明父親也是非常在乎我的,只是沒有在我面前說出來。
作為偽「收藏家」,我對建華兄的文物級別深感震驚。我最早文物是初中學生證,而建華兄小學畢業證書更具價值。建華兄對大學四年的每一筆收入和開支做詳細記錄,真是有心人,能幹大事。我有類似經歷,大學剛畢業在市委辦從事農業農村調查,喜歡逛農貿市場,兩年多跑了大大小小40多個市場,記錄肉、雞、鴨、魚、蔬菜、豆製品等主要農產品價格。後來轉行了,興趣也轉了,筆記本也丟了。如果持續至今,肯定也是什麼家了,看來沒有恆心就辦不了大事。
每一個人的回憶都有自己獨特的視角,彙集在一起,就是那個年代一幅幅生動的風情畫,一段段厚重的歷史記錄。感謝建華兄,使我們的回憶更豐富、更立體了!
陳建華:朝騫兄家看來已進入父系社會,你提供了一個成功父系的樣本。不過,若方便,還可追溯一下你爺爺奶奶,估計你奶奶更有故事。至於收藏,肯定沒你好,主要是早先沒注意保管。但說到這些實物,忽然想到提請大家有意做些收集和保存,有朝一日可以結合「砌牆體」集中做一個展示。
吳朝騫:@陳建華 我母親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家庭婦女,但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偷笑][偷笑][偷笑]。我家的外來人(姐夫和嫂子等,不準確),則都稱讚我父親的遠見!
呂立漢:@陳建華 誠如兄所言,在那個年代,農家子弟考大學還是考中專只是一念之別。考慮問題很簡單,跳出農門再說,是求穩心態使然。我有好幾位朋友智商極高,但都選擇了考中專,而且基本上都是師範學校,由於起步低,就限制了他們日後的發展。
我不經意間發現,那幾年中專畢業生尤其是師範類,基本上是農家子弟。個種原因,也就是農家子弟考慮問題很實在——跳出農門再說。關鍵是要脫掉草鞋,換上皮鞋。
屬城鎮戶口的就不一樣了,要麼不考,要考那必定是奔考大學去。他們考慮的是「皮鞋質量」的問題,或者是對未來職業取向問題。從這個角度去看,沈瀾同學當年接到杭大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感到有些沮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當年是在縉雲中學任教,坦率地說,心氣是比較高的,在考大學還是考中專這個問題上,毫不含糊地選擇了大學,很自信地認為作為一個縉雲中學的教師,大學都考不取,那整個縣還有多少人能考取大學?與我高中同屆的一位同學,他也在縉雲中學代課,而且是城鎮戶口,他就說要考就考大學,中專不屑一顧。1977年也理科上線,政審沒通過。1978年他繼續考理科,我改考文科。他經常到我房間來吹牛皮:除非考睡著了,我不信考不取,而且要考好!結果那年他考了理科的第二名,讀了浙大。
陳建華:@呂立漢 從進大學見到你的第一眼起,腦子中不知咋的就浮現某位創始人的形象,而且歷經四十年揮之不去。以你的豪氣底氣,大學是必考必進無疑。不過以你當時身份,與學生同台競技相信還是有壓力的。我老家曾有一對師生,學生輕鬆報名赴考,老師卻遲遲不敢去報,顧慮一旦學生考上、自己落榜,那今後還怎麼登講台?所幸最後都考上了:老師是金一中畢業的,分數與我一樣;學生是公社土高中應屆,上了大專線,進了浙師分校某教學點,皆大歡喜。
呂立漢:與學生同台競技,壓力肯定是有的。這在我的回憶文章中已經說明。確切地說,78年高考,我是與我的老師、我的學生同台競技的,所幸我的老師也考取了。他也是金一中的高材生。——縉雲縣曾一度劃歸金華地區。宣平與縉雲同屬處州,有官道相連。
許賀龍:讀了建華兄的高考前傳,猶如在聽鄰家大哥聊家常,感覺十分親切。建華兄一家的故事,實乃那個時代農村人理想的典型樣本:母嚴父慈,教子有方;子女出息,門楣增光!相信建華兄一家一定是十里八鄉人人稱頌的「好人家」!
誠如多位同學所論,中國文化的傳承,在農村主要依賴於家庭。家族的文化基因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有時可以隔代遺傳。建華兄三兄弟的成才,顯然傳承了母系的文化基因。建華母親不一般的見識,對讀書可以改變命運的執著信念以及建華父親潤物細無聲的慈愛,都是建華三兄弟成才的重要條件。尤其是建華父母寬嚴相濟、鼓勵自立自強的教育方法,堪為父母教科書,值得總結推廣。
十分欣賞建華兄樸實、流暢而又不乏深刻、飽含情感的敘事筆法,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生動故事,為了解那個時代提供了一個重要樣本。
陳建華:@龍騰虎躍 謝謝元帥聽老哥絮絮叨叨拉家常。儘管你的年齡比我小,你乾的農活沒我多,但你的一些故事也很精彩,你的文筆更流暢、更生動。我感覺這次集體憶舊之舉,其特殊的意義不在於記錄高考,而在於藉由每個人、每個家庭的延伸挖掘,真切展示那個時代的廣闊拼圖。其中,也包括農村文化傳承嬗變的具體脈絡。從某種意義上,我們這一代有幸集體「跳農門」的人,更有責任為我們正在快速消失的鄉村、我們正在老去或已然老去的父母留存一份真實的記錄。期待元帥有更多龍飛鳳舞的文字。
錢志熙:建華兄的高考文章,較詳細地敘述了他的家世,對於了解鄉鎮文化很有價值。在那個時代,建華兄的家庭,在鄉村裡算較高的階層,因為父親有文化,並在供銷社工作,但居然也遇到有可能上不了高中的危機,令人感嘆!
建華兄溫文爾雅,現在知道這種氣質來自家庭。他弟弟建中也很清秀,個子比他哥高一頭。這又是那個特殊年代造成的。我家兄弟四人,我屬老二,也是兄弟中個子最矮的。來自武義的碩士同學陳剩勇,與建華昆仲關係不錯。剩勇兄常有說起建華兄家庭的。建華兄的內弟、內弟婦,跟我都很熟悉。但也都多年未見了!
陳建華:承蒙志熙兄抬愛鼓勵。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茫茫人海,熙來攘往,碰來碰去,很多時候就是那麼幾個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剩勇兄也是我幾十年的摯友。他的高考很傳奇,明明考的是大學,卻被莫名其妙錄取到中專。他不甘就此止步,師範出來教了兩年書,直接考研做了你同學。命運會捉弄人,但他並非是個任由命運捉弄的人。你們都是學問家,也都是有故事的人。[憨笑][憨笑]。
吳朝騫:@錢志熙 @陳建華 陳剩勇這個名字好熟。想起他曾經在溫州市政協常委會主講「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專題講座,當時的熱門話題。記得他是浙江工商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教授,省政協常委,專業和文學研究相距有點遠啊!不知道他和志熙兄竟是研究生室友,和建華兄有這麼深的交情,不然當時會多請教請教。
方一新: 三位說到的陳剩勇,也是我的同學和多年的朋友,他先在省社科院工作,後調回杭大(後浙大)當老師,後來才去了浙江工商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當院長。
沈瀾:讀完建華兄的文章,好似看了一部深情感人的影片,了不起的母親,孝順的孩子。我也聯想到更多的媽媽,尤其是我熟悉的卓婭的媽媽。都是聰明、勤勞、無私、有見識、敢抗爭、不認命的偉大母親。我們母親這一輩,當年日子真是難,上有老、下有小,在外要頂半邊天,在家事事都要操心。一餐飯、一件衣服都要精打細算,終日勞碌,還要擔驚受怕面對各種無妄之災,而鄉村的媽媽們因為戶口制度對孩子的未來則有更多的憂愁。但憑著堅持和信念,她們為孩子把握住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令人感佩!同學們的分享,使我們彼此更理解、更珍惜,感謝!——建華兄帶來的宣蓮是我吃過的最好吃蓮子。記憶猶新、口齒余香。
陳建華:@沈瀾 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和卓婭母親這樣農(漁)村婦女直入心靈的理解和不吝其辭的讚美。我母親特別喜歡聽好話,甚至有點臭美,比如到阿爾茨海默症晚期階段,我有意逗她,問她誰最漂亮,她會咯咯笑著用手指頭點著自己鼻子說:「是她,是她!」相信她若天上有知,定會特別受用、特別開心。
另外,老家的宣蓮為中國三大名蓮之一,清朝曾為貢品,傳說種子來自觀音菩薩的蓮花寶座。「天賜宣平黃金土,地育宮廷白玉蓮」,宣蓮當得起如你所說天下最好蓮子的榮耀。謝謝你免費為宣蓮打廣告。[偷笑][抱拳][抱拳]。
金樹良:上學讀書其實不僅僅是向書本學,向老師學,更重要的還有向同學學。與建華兄的交往中感覺到他是一個誠懇、熱心、寬容大度的可以信賴的人。看他總是一副笑咪咪的平和相,想不到他也經歷過生活的磨練。真應了那句話:每個人都是一本書。曾有幸拜見過他的父母,真心感謝他們為我送來了一位同學並摯友。
建華在進高中前,因幹部的一句話:「就你們家那成份,……」讓他14歲就開始了農田的勞作。而我在農村插隊時,多次被推薦上調,也多次被「就他家那成份……」這句話阻斷了回城之路。雖然這句話似乎還沒成為歷史,但還好已不太多聽聞了。
陳建華:@金樹良 感謝老大哥撥冗閱讀和多年來對家父家母及家人的關愛。你高中畢業那年我剛上小學,歷史的誤會讓你等了十多年跟我們做同學。前面記得建新兄講過若無天翻地覆我母親極大可能不會嫁我父親(儘管父親人也不賴),這話我也認可。凡此種種都可能是歷史的錯誤。我有個謬論,從一個國家民族而言要選擇正確的方向,從每個人的現實存在角度,也許不僅要感謝歷史的正確,甚至要感謝歷史的錯誤。感謝之後立馬與錯誤告別,向著歷史的正確與正義再出發。階級與階層是客觀的動態的存在,但絕不應該再受操弄。[抱拳][抱拳][抱拳]。
倪建平:@陳建華 武義的宣平現在地圖上叫什麼鄉鎮?我讀學友文章,還要在地圖上查地名,如一新的文章要查頭門島在哪裡?除了分享文章的好之外,也去那裡神遊一番,雙重分享。
陳建華:宣平老縣城叫柳城,我老家在其北面的桃溪鎮,期待擇機陪游[抱拳][抱拳]。
吳朝騫:建平兄真有心,居然跟著文章神遊,雙重分享。[抱拳][抱拳][抱拳]。
任平:@倪建平 不妨真游,趁現在還手腳靈動。你還在諸暨,紹興嗎?
倪建平:好的,很希望跟任平哥一起游。
吳朝騫:@任平 @倪建平 支持,組織去老同學戰鬥、生活、戀愛過的地方深度游。老年旅行團。[偷笑][偷笑][偷笑]。
方一新:拜讀了陳建華兄的兩篇文章,既樸素平實,又形象具體,很受教益:尤其是父母、家庭在子女成長、成才之路上的作用,通過建華三兄弟的事例,更加凸顯無疑。建華有一個偉大的好母親,不光是教子有方,在兒子讀書、考大學等重大事項方面,也極具遠見卓識,各位同學在留言里都說到了,讚譽有加,建華媽媽是完全當之無愧的。
我想說的是,建華同樣也有一個非常好的父親,他在農村供銷社工作,雖然「常年以店為家」,不直接養育兒女,但正是他的辛勞工作、賺取工資,才提供了一家人的生活資本。建華爸爸同樣是非常關愛兒女的,例如,想辦法讓小兒子上高中,不使他輟學在家;為小兒子的出路預想了最壞的打算,頂自己供銷社的「邋遢班」。又如,「跟金榜題名的喜悅相伴而來的是經濟重負」,從1980年開始,建華爸爸在自己每月工資中把大頭給三個在讀大學的兒子,「留給自己的生活費和補貼家用只剩13.5元」,等等。
都說父愛如山,在中國家庭里,跟母親對子女的關愛、操持日常家務相比,父親對子女的愛往往比較深沉、含蓄,不那麼顯山露水,但卻同樣是十分重要、不可或缺的。還有,照顧「罹患失憶症已有七八年了」的母親,肯定主要是建華的父親,正因為有老伴的陪伴和照料,建華母親才平靜地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程。所以,在感謝、讚美偉大的母親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在背後默默支持、辛勞付出的父親。如今建華爸爸已經92歲高齡,在老家溫泉養老醫院頤養天年,祝願老人家健康長壽。
陳建華:@方一新 感謝大方家的共情,十分慶幸我們都有很好很慈愛很堅忍同時還有點辦法的父母。大江大河奔流不息,處身其間,每個家族都有故事可挖掘。父愛如山,母愛似水,許多普通的父母其實都值得樹碑立傳。也許這算不上宏大敘事,但卻是生活的原本與真實。[抱拳][抱拳]。
張玲燕:@方一新@陳建華 方一新說得很對,你媽媽對你們三個的求學指導,是建立在你爸爸賺錢養家的基礎之上的。在當年物質緊缺的情況下,供銷社的職位含金量比較高。當然後來式微了。我有一個小學同學,能歌善舞,做了小學民辦教師,也很能勝任這份工作,但後來她父親從供銷社退休,她二話不說就從民辦教師的崗位上撤出來去頂了父親的職,因為那個時候供銷社實惠多多。哪知道後來民辦教師可以轉正,領到公務員的工資,而她最後從供銷社退休只是企業的退休金。
方一新:@張玲燕 確實,當年供銷社工作還是很吃香的。[抱拳]。
陳建華:@張玲燕 你知道現在又在復興供銷社嗎?作為老供銷的子弟,對這支撐中國農村幾十年商業生活的機構,我們有很複雜的感情。我們那邊的供銷社1951年創辦,家父1952就進去了,一直干到退休。可以說他此生的歲月風華與榮辱大都歸於供銷社。
我到杭大讀書初時給家裡寫信比較勤,父親收到信每每在棉布櫃檯當中宣讀,說是寫得像小說一樣,得知這一情況後,忽然羞得不敢亂寫家書了。父親對供銷社的定位還是有見識的,那就是跟我弟說的「邋遢班」。我對九十年代基層供銷社龐大體系的瓦解多少感到可惜,但認為這也是歷史的必然。當供銷社旁第一家小店開業並且幾乎是24小時不關張的時候,我知道,太陽高掛才開門的官商末日已到。往大了說,改革不能滯後,更不能停滯和倒退,這不僅僅關係供銷社的命運。
張玲燕:@陳建華 可以想見你父親在櫃檯當眾宣讀你的家書那份自豪感,你們兄弟三個是他的驕傲,是他辛苦一輩子都覺得值得的寶貝。
方一新:建華說得對。歷史不能開倒車,長江、黃河不能倒流。
張玲燕:@方一新 @陳建華 我有一個姨公,就是我外公的連襟,當年在寧波做生意,算是我外公放在寧波的一個點。解放後他回到寧溪老家,進了供銷社,我姨婆沒工作,養著五、六個孩子。他們家的生活,在城裡人看來有點苦,但在當地農村,他們家的條件又勝出一籌。我一個表姐,64年的知青,一直倒流在家,後來嫁到了寧波慈溪,對方是供銷社職工,不嫌棄我表姐農村戶口沒有工作,說沒有關係,我們不怕的。後來我大阿姨看女兒回來經常帶回大包小包的,誇女婿家什麼都不缺。陳建新一個小姨媽也是湖州某供銷社的。所以我知道供銷社在當年是一個金飯碗的存在。
方一新:@張玲燕 這些都是供銷社金飯碗的實例。[笑臉]。
陳建華:物資緊缺年代,供銷社的確比較吃香。
葉曉芳:提起陳建華,我每每以「小秀才」代稱。一是他年紀比我小,人又長得小相;二是覺得他十分內秀,滿腹文章,一手好字,且內斂含蓄,做事沉穩,與「秀才」的稱呼,十分相符。
讀了他的文章,得知他家三兄弟的成才,得益於他父母尤其是母親的培育呵護多多, 印證了一句話,一個好母親勝過一百個好老師。
經歷過非正常歲月的人,哪個身上沒有三兩道傷痕半肚子委屈?陳建華身上卻看不出來,他的文字平淡從容,充溢著理性與希望:「『十年浩劫』哪家哪戶沒有痛苦的記憶?這也是國家結束階級鬥爭為綱、不折騰的最大理由!」「為祖國祈福:國運昌,家運昌,希望如同當年高考開閘一樣,我們的國家能夠與時代潮流相向而行,繼續煥發向上的力量!」佩服他的豁達和眼光!
對了,有機會很想看看秀才的賬本,那是最原始鮮活的生活記錄。
任曉崗:我跟建華在校時交往不太多(主要是他居然不打籃球。[呲牙])。讀了他的回憶文,對他有這麼好的父母心生羨慕。這幾天看他在群里對同學們的各種回復討論,我想,他家一門三學士的收穫,真是中國好父母的滋養結果。這不僅是簡單的光大陳家門楣,更是為我們這個族群輸出人才。他對這個時代的深切認知和流暢表達,如果沒上大學,是絕對不可能的。由此,我非常認同金樹良大哥的那句話:「上學讀書不僅僅是向書本學,向老師學,更重要的是向同學學。」與優秀的同學在一起所形成的強大氣場,是書本無法代替的。最近吸收了許多同學的巨量信息,我心中常會感慨:真幸運!
金紅:我們六組陳建華是「誠兄」,真誠可靠。拜讀他的「正傳」「前傳」,在樸素、傳神、深情的敘述中,清晰可見他家的文化傳承,包括品性修為的傳承。建華的「誠」原來源於此,彌足珍貴。文中所配我們小組集體合照,他定名為「中文78二班六組全家福」。能在其中,甚感幸福。
王琳:建華同學聰明,人好。聽說當年考進杭大中文系78級同學中,分數最高的是馬華;畢業時,學習成績總分最高的是建華。在當年人才如此密集、個個都恨不能懸樑刺股的同學中,能拔得頭籌的,肯定不簡單。至於人品也是大家公認的,無須贅述。
2012年我被廣電集團派遣到省記協道德委員會工作,雖然和主持記協工作的建華沒有直接的工作關係,但是時不時參加省記協會議,當領導的建華每次發言娓娓道來,不用稿子,沒有套話空話,卻旁徵博引各種事實數據說明問題,令人信服。他對下屬既有要求又非常信任,記協氣氛寬鬆和諧,我所在的新聞道德委員會年年都是全國的先進,這些都得益於建華溫和智慧的領導才能。另外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辦公室,非常乾淨整潔。聽說他在大學時每一筆收支都有詳細記錄,並得出當時讀四年大學共支出1300元。更佩服他做事認真仔細,有條理有恆心!
陳建華:謝謝各位同學,謝謝仕忠兄不辭辛勞不厭其煩編輯修正。昨夜今晨我又作了些補正請他發上,文字還是粗疏,加上新媒體沒版面約束,故很容易成為老太婆的裹腳布。好在不管香臭如何,願聞不謝。
我深深感到,我們這幫同學能相聚一起,且歷經近半個世紀而識愈深、情愈濃,勝過窖藏百年的醬香酒,真是幾世紀才能修得的緣分![抱拳][抱拳]。
通過我們每個人相略或不同的記述,為我們爬過的山、趟過的河、走過的路、出過的海,留下一段未必宏大、但很真實真切真情的集體記憶,感恩值得感恩的,鞭撻應該鞭撻的,鑒往知來,讓我們的時代爭取更好、避免更壞,讓我們的子孫擁有更好的未來,讓我們的餘生繼續平順、純粹、充實和溫暖![抱拳][抱拳][抱拳]。
【黃仕忠輯校】

作者簡介:陳建華(筆名:晉風),1960年10月出生,浙江武義人,1978年考入杭州大學中文系。浙江日報高級編輯。曾任公共關係報副總編輯,浙江日報國際國內新聞部、夜編部主任,浙江在線新聞網站總編輯,浙江省新聞工作者協會秘書長、新媒體專委會主任委員。系第九屆中國記協常務理事、新媒體專委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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