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區入俄公投，俄烏戰爭喪失了原定的終點站

昨天看到一位讀者的留言，他說：小西，感覺你最近寫的稿子都有些淺藏輒止啊。很多文章寫到一半，沒看過癮就結束了。

我想了想，是的，自從月初主號被休假以後，我近期寫作就越來越不在狀態。像談論俄烏戰爭局勢這種事情，很多時候，寫到很關鍵的一些點上，似乎應該加上一段、或者一句比較切實的分析，把問題點破。但猶豫半天之後，覺得還是算了，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其實很多趨勢已經很明顯了。很多事情，不用我在文章中點明，願意看清的人早已看清。多說那一句，除了惹得那些幾個月前曾鐵口直斷「紹伊古一戰封神」的朋友惱羞成怒外，沒有太多實際價值。

據我觀察，隨著俄烏戰局並不出人意料的發展，這些讀者的精神狀態正在變得越來越不穩定。這種時候，為了他們的心理健康，和自己的人身安全。少說兩句，不過度刺激這些人，是比較息事寧人的方法。

畢竟，我厭惡爭吵，想與人為善。

這就是戰局越來越明朗，我談俄烏的文章卻越來越含蓄的原因所在——要學會照顧各種觀點讀者的情緒，哪怕這會降低文章的可讀性，尤其是當你說准了的時候。

今天是烏克蘭東部四州共投入俄投票結果揭曉的日子，結果不出意料，四地選民對於加入俄羅斯聯邦的贊成率分別為：頓涅茨克99.23%，盧甘斯克98.42%，扎波羅熱93.11%，赫爾松87.05%。

這不奇怪，我印象中，自從二戰以來，蘇聯-俄羅斯搞的歷次公投結果都是這樣高票通過的。「俄式公投」向來以沒有懸念著稱，所以看了看各方的表態，都沒有對這個結果有多麼驚訝，無論烏方還是西方，大家也都是一副多說無益、只想悶頭干仗的態度。

其實我比較關心的，是俄羅斯下一步會劃定一個什麼樣的戰爭終止線，也就是俄羅斯下一步對這場戰爭的要求又將如何。

記性好一點的朋友應該還記得，二月末俄剛剛對烏採取「特殊軍事行動」時，是曾經一再表態「俄羅斯不謀求領土擴張」的。這話雖然放在今天看多少有些打臉，但當初說出來，可能還是比較真誠和明智的。

俄羅斯搞這場特殊軍事行動，最高目標當然是直接把烏克蘭的現政府搞掉，如若不然，也可退而求其次，佔領烏克蘭一定規模的領土，然後與烏現政府展開談判，以交還領土為籌碼逼迫烏方答應俄羅斯提出的條件（比如開戰初期俄羅斯曾提出的「去軍事化、去納粹化、承認克里米亞現狀」）。

我們可以看到，無論上述哪種情況，如果達成，俄羅斯確實都是沒必要進行領土擴張的——因為前一種情況下整個烏克蘭已經成為了俄羅斯的跟班，而後一種情況佔領的地區則要成為談判桌上拿來交換的籌碼。

但幾個月以後的今天，俄方卻做了與最初的戰略相反的決定。此次「入俄公投」的四個州，已經幾乎涵蓋了目前俄羅斯開戰以來獲得的所有佔領區。也就是說，公投其實等於將俄方尚存的所有戰果都進行了「變現」，也讓其自斷了在談判桌上與烏克蘭人尋求媾和的後路——想像一下，如果未來談判能重啟，俄方再提出以四州之地換取烏克蘭的妥協，將變得十分自我打臉——那將等於背叛了當初投票加入俄羅斯的這幾州民眾的民意。

所以從戰略層面看，此次公投最大的意義在於切斷了俄烏短期內通過談判、互相妥協達成媾和的可能性。俄方不再能夠以被佔領烏克蘭領土為籌碼進行談判了；烏克蘭若想繼續存在，也不可能接受這麼大片的領土以這種方式「脫烏入俄」；而對西方來說，如果此一招被俄羅斯搞成了，將構成其威信的極大折損，這仗要是打不贏，歐盟未來甚至有散攤子的風險。

所以算起來，公投的結果，將正在角力的三方都已經逼到了牆角，大家都明白多說無益，唯有繼續打了。

俄烏戰爭，由此將進入一個更難以媾和的新階段。

至於之後的局勢會怎樣，比如俄羅斯會不會真的用核威懾，我在微信號這邊做了一點分析，在星球那邊說的更多些，這裡不贅述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移步過去關註：

總之，公投意味著戰爭之前的終止線現在已經被抹去了。未來的戰局會怎樣發展，至少對俄羅斯方面來說，這是一條「未曾設想的道路」。

這個時候，任何分析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因為，很可能此時，在戰爭的決策者那裡，也已沒有一個十分清晰的「戰爭終點站」構想。

提到「戰爭終點站」這個詞兒。我總莫名的想到了1914年。

費迪南大公薩拉熱窩遇刺與一戰爆發之間，曾經有過一個月貌似平靜的時光。

在這段時間裡，德皇威廉二世曾經異想天開的搞過一個「貝爾格萊德終點站」的構想。他告訴他的外交大臣貝特曼，說我們可不可以這樣搞呢？——放手讓奧匈帝國對塞爾維亞開戰，但要求奧匈帝國適可而止，在拿下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之後就立刻停止，然後以貝爾格萊德為籌碼，要挾塞爾維亞答應其條件，這樣麻煩不就解決了么？

但當威廉二世將這個構想告訴了貝特曼，後者在不得不奉旨辦差之前，為自己的皇帝普及了兩個知識：第一，奧軍不是德軍，光靠自己，他們打不下來貝爾格萊德。第二，如果奧匈帝國有能力佔領貝爾格萊德，那麼有什麼力量能保證他們「適可而止」，將貝爾格萊德作為其戰爭的終點站呢？

所以「貝爾格萊德終點站」計劃是個天方夜譚，而德國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都失敗的根源，就在於它從沒有想好一個清晰而可執行的「戰爭終點站」。

如克勞塞維茨所言：戰爭只是政治的繼續。所以明智的戰爭發動者，在戰爭開始前，就應該為其想好一個明確、可執行且能夠達成的「終點站」。沒有什麼戰爭，比不存在或喪失一個「終點站」的戰爭更加可怕。這種態勢，正是四區公投之後，俄將面臨的難題。

如前文所言，點到為止，關於俄烏戰局的判斷，就寫這麼多吧。近期寫稿確實讓有些朋友們覺得「不夠過癮」。但請見諒，容我這樣休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相信過段日子會好的。

人生有時候就像等車，當列車還沒來的那一刻，最好的應對態度似乎也只有等待，請靜心等著煙塵散盡、局勢明朗、列車到站的那一刻。而不是貿然站到鐵軌上去，被疾馳的火車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