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57年春,汴京貢院外人頭攢動。四十萬考生從全國各地湧來,爭奪區區388個進士名額。他們中的許多人不會想到,自己參與的這場考試,將被稱為中國科舉史上空前絕後的「千年龍虎榜」。
當主考官歐陽修展開試卷時,一股浮華空洞的文風撲面而來——盛行的「太學體」以堆砌辭藻為能事,對偶、聲律、典故掩蓋了思想的貧瘠。這位文壇領袖眉頭緊鎖,揮筆寫下新的評判標準:唯言之有物、平易暢達者取之。
一張考卷遞至案前。題為《刑賞忠厚之至論》的文章,字字如金玉墜地,論證仁政思想鞭辟入裡。歐陽修拍案叫絕,卻又躊躇:「此文必是曾鞏所作!」為避嫌,他將此文譯為第二。揭榜之日,真相大白——作者竟是年方二十的眉山青年蘇軾。歐陽修慨然長嘆:「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
這份榜單的輝煌,由此揭開序幕。
金榜題名者中,蘇軾、蘇轍、曾鞏三人閃耀著唐宋八大家的光芒;思想家張載揮毫寫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千古絕唱;程顥正孕育著理學的種子;更有呂惠卿、章惇等九位未來的宰相,以及軍事奇才王韶——他日後獻《平戎策》收復五州,拓疆二千里。
令人玩味的是,狀元並非蘇軾,而是章衡。這位被蘇軾譽為「百年無人望其項背」的才子,上任鄭州知州即分官田四千餘頃予民耕種。出使遼國時,面對「宋人羸弱」的嘲諷,他挽弓連發皆中靶心,以文武雙全的氣度震懾北疆。
如此群星璀璨,豈是偶然?
唐末戰亂掃蕩了盤踞數百年的門閥士族,寒門學子終於掙脫了「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的桎梏。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後確立的「崇文抑武」國策,更使文官成為帝國真正的支柱。科舉,這條唯一的通天之路,自然彙集了全天下的才智。
而一場千里之外的悲劇,為這場盛會悄然鋪路。
華陰書生張元屢試不第,憤而投奔西夏。成為國相後,他策劃好水川之戰,令宋軍主力全軍覆沒。當陣亡將士的父兄妻子數千人持紙錢、披麻戴孝招魂時,汴京朝堂為之震動。仁宗當即下詔:殿試者皆不黜落——嘉祐二年這場考試,成為新政首秀。
天時、地利、人和交匯於此。當程顥構建理學宇宙,呂惠卿推動變法革新,王韶揮師開疆拓土,這些同科學子以各自的方式重塑時代。二十四名進士留名《宋史》,九人位極人臣,思想與文學的星火更照亮千年長夜。
今日回望嘉祐二年,張載的「橫渠四句」仍如黃鐘大呂。真正的龍虎精神不在榜單名次,而在「為萬世開太平」的胸懷。當歐陽修揮毫圈點那些註定照耀千古的名字時,他開啟的不僅是一場考試,更是一個文明的精神高原——那裡沒有門戶之限,唯有才學與擔當,才能讓一個名字穿越千年,依然錚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