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第一人」步鑫生:曾比馬雲還紅的他,成敗皆因此

1984 年 2 月 26 日晚 7 時 25 分,央視中斷國際新聞播報,臨時插播中央肯定步鑫生改革精神的畫面。

鏡頭裡那個穿著考究、手勢有力的精瘦男人或許不會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 "高光時刻",早已埋下命運的伏筆 —— 他的人生起伏,始終與中國改革初期的政企關係緊緊纏繞,成也於此,敗也於此。

1979 年,當步鑫生接過海鹽襯衫總廠副廠長職務時,面對的是固定資產 2 萬元、年利潤僅 5000 元的爛攤子。這個從小熟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裁縫之子,帶著 "命硬" 的倔強,把農村土地承包制搬進了車間。

聯產計酬制讓多勞多得成為現實,病假核查制砍掉了 "泡病號" 的懶漢,鐵飯碗破除令車間效率飆升。他帶著設計團隊駐紮上海,從淮海路霓虹燈廣告到全國訂貨會,硬是把 "雙燕" 襯衫塞進了時尚前沿的櫥窗。

到 1983 年,襯衫廠產值突破千萬,利潤增長 4.2 倍,成為浙江最大專業襯衫廠。此時的步鑫生,用一把剪刀剪開了計劃經濟的縫隙:全國首支廠辦時裝隊在北京飯店走秀,租五輛轎車接送客戶的 "高調" 做派,甚至用賣邊角料的錢招待外賓的 "越界" 行為,都在挑戰著舊體制的神經。

有人罵他 "比資本家還狠",卻無法否認車間里飛轉的縫紉機和倉庫里空空如也的貨架 —— 改革的成效,比任何爭議都更有說服力。

步鑫生的爭議性,恰恰契合了 1980 年代改革破局的迫切需求。當胡耀邦在新華社內參上批示 "步鑫生精神值得提倡" 時,這個敢撕縣委副書記條子、敢用時裝隊做廣告的廠長,已不再是個體,而是被賦予象徵意義的 "改革樣板"。

1984 年的 "步鑫生熱" 席捲全國:《人民日報》頭版報道 27 次,超過 3 萬字的通稿將他的 "日算月結"" 人無我有 " 等口號傳遍大江南北,甚至他用過的裁布剪刀都被收入歷史博物館

但盛名之下,隱憂暗生。當政府部門將西裝生產線從 3 萬套層層加碼至 30 萬套時,步鑫生不是沒有猶豫:"我不願意搞西裝,是他們說要做全國最大的。"

但作為 "改革模範",他無法拒絕主管部門的 "期望"。80 萬美元的負債、6000 平米的西裝大樓,在沒有市場調研的情況下破土動工 —— 這不是企業家的決策,而是行政意志的產物。

正如他晚年哀怨的:"企業改革離不開政府環境,政企不分才是失敗的根由。"

1985 年,西裝熱退潮時,海鹽襯衫廠的生產線尚未建成。積壓的領帶、滯銷的西裝、高達百萬的負債,讓這個曾經的改革標杆成了 "盲目擴張" 的典型。

1988 年,當《人民日報》頭版以 "粗暴專橫" 為題報道他的免職時,距離他登上神壇不過四年。那些曾經被稱讚為 "敢闖敢幹" 的特質,此刻都成了 "專製作風" 的罪狀。

被免職的步鑫生北上創業,在盤錦秦皇島等地重建工廠,卻再難複製當年的輝煌。2001 年手術後,他在上海定居,卻始終不願回到海鹽 —— 那個曾讓他成為全國榜樣,又將他重重摔下的地方。

2014 年,當他將價值 30 萬美元的字畫捐給家鄉時,距離他被罵 "比資本家還狠" 已過去三十載。捐贈儀式上,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系著提前打好的領帶,如同當年接受央視採訪時一樣體面,只是眼神里多了幾分滄桑:"西裝線的錯,不該全算在我頭上。"

步鑫生的故事,是中國早期改革的一面鏡子。他的成功,源於打破 "大鍋飯" 的勇氣和市場化的敏銳;他的失敗,則暴露了政企不分的體制困境。

當政府以行政命令推動企業擴張,當改革者的命運與政治符號綁定,市場規律便被拋諸腦後。經濟學家厲以寧的評價一針見血:"產權不清晰,天才企業家也難有作為。"

2015 年,81 歲的步鑫生在海鹽病逝,臨終前特意打好領帶,保持著一生講究的體面。這個用剪刀剪開改革帷幕的裁縫,最終帶著爭議與遺憾謝幕。

但他留下的遺產卻格外沉重:在 "放活" 與 "管好" 之間,在市場自主與政府引導之間,如何找到平衡?或許正如魯冠球記住的那句話:"咱們是靠辦廠子吃飯的,離了這一點,真的一錢不值。"

步鑫生的成敗,終究是時代留給中國企業的一道必答題。

文章來源:半拿鐵 | 商業沉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