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時期宣布獨立的十四省地方督撫的反應,耐人尋味

進入20世紀以後,清王朝的統治已經是風雨飄搖,各地革命理念已成風潮,其覆滅本身已是定局,不過當辛亥革命真正爆發後,清王朝上下幾乎沒有做出有效的抵抗,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12天後湖南、陝西才響應,然而就在半個月後,整個南方全部獨立,加上北方的陝西、山西兩省,共有14省宣告光復,清王朝在短短一個多月中幾乎失去了大半疆土。

就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獨立各省中這些地方督撫的態度是耐人尋味的,不能簡單的說他們是望風而降,但是在這種史無前例的大變革中,他們也的確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在絕大多數宣告獨立的省份中,起義只進行了一天不到的時間,甚至只有幾個小時,可以說這是地方督撫的集體性潰敗。

首先是湖廣總督博爾濟吉特·瑞澂武昌起義前夜瑞澂逮捕了劉復基等32名革命黨人,劉復基和彭楚藩楊洪勝英勇就義,正當其欲再次向清廷奏請邀功時,工程八營打響了武昌起義的第一槍,拿下楚望台軍械所,從而掌握大量軍械彈藥,緊接著革命軍開始攻打總督衙門和第八鎮司令部,在司令部被攻佔後,瑞澂聽從夫人廖克玉的建議打破督署後牆,從長江坐船逃走,經過一夜激戰,革命軍成功佔領武昌。而瑞澂的潰退也使其成為時人譏諷、責罵的對象,「三百年來棄城逃走之速,瑞澂首屈一指矣」,在《清史稿》中,瑞澂與將鐵路收歸國有的盛宣懷共享了「首惡」名號,不過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瑞澂並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

在首先響應武昌起義的湖南,湖南巡撫余誠格幾乎重演了瑞澂的行為。起義發生時,余誠格僅僅上任一個多月,為嚴密監視新軍和革命黨人,任用湖南豪紳黃忠浩為全省巡防統領,10月22日上午8時起義爆發,不斷有人報告新軍攻城,余誠格反覆的說:「沒有的事,再打聽吧。」最後新軍打到撫署,衛隊當即投降,余誠格慌忙之中出來喊話:「弟兄們,我們都是漢人。」一面掛起「大漢」白旗,作為緩兵之計,一面剪去長辮,穿戴閑衣小帽,從後院逃跑,乘湘班輪船逃到上海,到下午2時,全城都落入革命軍手中,整個光復過程不超過半天。

陝西響應與湖南在同一天,都是10月22日,只比湖南晚了幾個小時,起義軍率軍佔領軍裝庫,陝西官員驚慌失措,作鳥獸散,護理陝西巡撫錢能訓沒有採取任何有效對策,躲藏在平民家中,被革命軍發現後以手槍自戕,連發兩彈,傷及左脅,自殺未遂,後被移交軍政府,治療後受到優待,最終婉拒革命黨任事邀請,出走陝西,並自動離職。

江西的革命則從九江開始,九江光復後,南昌大為震動,全城驚恐,於是南昌新軍也開始謀划起義,10月30日起義發動,燒毀巡撫衙門,江西巡撫馮汝騤未能做出有效抵抗,馮汝騤只帶親信衛隊,打通洋務局牆垣,避匿隔壁旺子巷民房,南昌全城光復後各界大會公舉馮汝騤為都督,馮汝騤固辭不就,拒絕與革命黨合作,在任上頗有聲望,士兵和百姓多存感激,便不再強人所難,於11月3日護送馮汝騤離開南昌,抵達九江後服鴉片自殺,成為漢人官僚中為清朝殉節的第一人。

山西巡撫陸鍾琦是第一批採取防備措施的地方督撫,西安光復消息傳至太原後,他意識到新軍不可靠,於是計劃將其調出太原,並減少其子彈,結果這反而加快了山西新軍起義的步驟,10月29日早晨起義爆發,起義新軍士兵持槍沖入巡撫衙門,閻錫山質問陸鍾琦是否參加起義,陸鍾琦頑固拒絕,厲叱:「爾輩將反邪?」結果話未說完便被擊斃,其妻兒一同遇難,閻錫山以優禮厚葬。

雲貴總督李經羲和新軍統制鐘麟同在武昌首義後感到恐慌,緊急加固防禦,昆明一時間風聲鶴唳,10月29日晚,重九夜, 蔡鍔李根源等率部在省城昆明起義,只經過一夜戰鬥,起義軍攻下總督署,彈中李經羲卧室,李經羲受傷,仆而復起,扳槍自裁,被某巡捕奪去,從督署後門出,逃匿到巡捕家。蔡鍔、李根源與諮議局議員力勸李經羲出任都督,遭李嚴詞拒絕,李經羲被嚴密監禁於諮議局,始終以禮相待,數日後,李經羲請求離滇赴滬養病,蔡鍔、李根源等以舊屬之故,將其禮送出境,將存同慶豐銀四萬餘兩帶走。

貴州巡撫沈瑜慶在各地起義風起雲湧之際採取相應對策:藉事收回陸軍學生子彈,調常備軍出防以分散其力量,調巡防隊護衛省城貴陽。立憲派欲避免流血,要求沈瑜慶宣布共和,沈瑜慶未作出明確表示,僅允設自保會,11月3日當天夜晚,新軍與陸軍學生髮動起義,很快攻佔軍械局,圍攻巡撫衙門,沈瑜慶知事不可為,不得不承認宣布獨立,議定推沈為都督,固辭不就,貴州獨立之後,沈瑜慶離開貴州,到上海當寓公。

11月3日上海宣告獨立後,起義進程也隨之擴展到東南沿海,沈鈞儒等力勸浙江巡撫增韞宣告獨立,增韞不允,浙江新軍決議於11月4日晚12點起義,午夜起義發動,到了黎明城內各處均已光復,敢死隊直攻巡撫衙門,迅速將其炸毀,撫署衛隊也隨之反正,巡撫增韞及其眷屬被監禁,只有旗營還在抵抗,然而到了下午也不得不豎起白旗,整個過程沒有經過太多戰鬥,最後增韞被擁送出境,航海北上,行至秦皇島登岸。

江蘇巡撫程德全則是地方督撫在革命風潮中宣布獨立的第一人,武昌起義後,程德全連續上奏清廷,要求採取強有力的改革措施,以爭取人心,挽救危機,10月19日,新軍四十五標統帶劉之潔向程德全進言:「時局轉移視鄂勝敗及他省響應與否,倘長江各省響應日多,蘇居期間難獨異,宜沉機觀變,以俟時耳。」程德全表示同意,隨著11月4日上海光復,11月5日江蘇宣布獨立,各街頭懸掛起「興漢安民」的旗幟,程德全就任江蘇都督,又掣合江浙聯軍,攻克南京,這是首個清朝地方官員宣布獨立並擔任都督的案例,成為一種新的動向,對清廷則無異於釜底抽薪,而時人頗贊其和平光復蘇州,於民國有「奠定之功」。

武昌起義及鄰省相繼響應後,革命黨人聞風而動,梧州率先獨立,省城桂林局勢緊張,廣西諮議局甘德蕃等人找到廣西巡撫沈秉堃,要求其宣布獨立,當日省城四處高懸「大漢廣西全省國民軍恭請沈都督宣布廣西獨立,廣西獨立萬歲」旗幟,11月7日,廣西宣布獨立,以沈秉堃為都督,然而受副都督陸榮廷的排擠,沈秉堃以帶兵援鄂為名離開桂林,到南京謁見黃興,只做了兩個星期的都督。

安徽巡撫朱家寶曾鎮壓1908年熊成基起義,武昌起義後他十分恐慌,認為新軍已不可靠,於是向兩江總督張人駿告急,立憲派曾援引程德全之例請求其宣布獨立,但是朱家寶拒絕了,對革命党進行搜捕,並遣散新軍,這也是光復各省中唯一一個成功鎮壓起義的案例,不過在袁世凱的暗示和立憲派的勸說下,朱家寶態度陡變,表示可以接受皖人意見,11月8日諮議局開會宣布安徽獨立,推朱家寶為都督,然而之後革命黨卻不許他革命,次日,在皖之贛軍黃煥章部圍攻都督府迫餉,朱家寶逾牆而出,縋城逃走。

福建的地方諮議局看到東南各省相繼光復也開始謀劃獨立,他們給閩浙總督松壽提出了四項條件:滿人服從新政府;旗軍交出軍械彈藥;此後不分滿漢;滿人俸祿照支。這些條件條件調和了革命黨與滿人的要求,松壽本已同意,但是將軍朴壽激烈反抗,反令所部旗兵備戰,最終11月8日革命爆發,雙方激戰了一個晚上,中午清軍便告投降,福州全城光復,朴壽被殺,松壽見大勢已去,微服出署,至鹽道前高開榜畫像店裡吞金自盡,其靈柩與眷屬被送回旗籍。

兩廣總督張鳴岐在地方督撫中屬於強硬派,此前曾多次鎮壓起義,黃花崗起義也是其所鎮壓,彼時廣東紳商正籌議和平獨立,張鳴岐首鼠兩端,起初虛與委蛇,聽說南粵各地響應起事後轉而表示贊同之意。11月8日,廣東全省各團體在諮議局召開大會,正式議決宣布共和獨立,並擬推舉張鳴岐為都督。當使者將公文印信送到督院時,張鳴岐力辭不受,當天便離省攜款潛逃往香港,後來又從香港逃亡到日本,最後淪為漢奸。

保路運動最先發難的四川由於與趙爾豐僵持不下反而落到了最後,署理四川總督趙爾豐處置乖方,逮捕群眾請願代表,製造「成都血案」,清廷諭令端方取代趙爾豐,暫署四川總督,不過端方在赴川途中被部下殺害於資州, 實際上亦未到川督之任,由於革命形勢已經無法阻擋,11月22日和25日,成都召開四川官紳代表大會,宣布脫離北京政府獨立,成立大漢四川軍政府蒲殿俊任軍政府都督,但是局勢並不穩定,12月6日,軍隊突然嘩變,尹昌衡平定叛亂,被推為都督,事後人們懷疑兵變是趙指使,12月22日凌晨,尹昌衡指揮所部擒獲趙爾豐,當場處決於皇城「明遠樓」。

另外還有一個特別的督撫,那就是兩江總督張人駿,駐江寧(今南京),總管江蘇(含上海)、安徽和江西三省的軍民政務,武昌起義後,張人駿亟謀防守之策,不但痛恨立憲,而且深惡新軍,上海、蘇州、杭州光復後,南京士紳要求和平獨立,遭到張人駿的拒絕,張人駿依仗張勳的兵力,準備頑抗到底,12月2日江浙聯軍攻下南京,張人駿、鐵良避匿下關日本兵輪,逃往上海,後避居青島,再未出仕。

以上便是辛亥革命時期宣布獨立的十四省地方督撫的反應,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出幾個特點,由於革命形勢過於迅猛,在湖北、湖南、陝西、江西等最初起義的省份中,地方督撫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有效防備、抵抗措施,而從山西、雲南開始,各地督撫開始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採取對新軍的防備措施,主要包括兩點:一是將新軍調離省城,二是扣押新軍的彈藥裝備,但是這種措施往往又會加速起義的腳步,而當起義爆發時地方督撫同樣無能為力,在所有十四個獨立省份中,只有安徽朱家寶成功鎮壓了起義,然後之後很快他就主動投誠。

另一方面,將這些地方督撫視為「望風而降」同樣過於簡單,直到11月4日,江蘇巡撫程德全才成為第一個擔任革命軍都督的地方大員,之後的效仿者只有安徽朱家寶、廣西沈秉堃兩人,並且兩人均未能掌控局勢很快下台,真正直接參与到革命進程的地方督撫只有程德全一人。相反,拒絕擔任革命軍都督的則有陝西錢能訓、江西馮汝騤、雲南李經羲、貴州沈瑜慶、廣東張鳴岐五人,而死於革命或在革命後自殺的則包括四川趙爾豐、山西陸鍾琦、江西馮汝騤、福建松壽四人。

然而,就辛亥革命與地方督撫的關係而言,除了四川趙爾豐、兩江張人駿以外,無論這些地方督撫是心向革命還是效忠清廷,他們對於起義幾乎沒有進行任何的抵抗,絕大多數的起義都在一天甚至幾個小時內完成,即使是哪些一心效忠拒絕參與革命的地方大員,在彼時也大多選擇藏匿起來,而不是積極對抗,而在江蘇、廣西、廣東等地,甚至連一日的武裝鬥爭都未進行便宣告獨立。

因此在辛亥革命開始後的兩個月內,形成了一幅極為荒謬的畫面:一方面袁世凱的北洋軍與首義的湖北革命軍積極對抗,並先後奪取了漢口漢陽,然而另一方面,在更廣闊的南方區域,大半個中國宣布脫離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