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特稿丨鄭勁松:70年前 她犧牲在國慶節前夕——重慶巴南區抗美援朝烈士楊肖永的故事

楊肖永烈士(資料圖片)

70年前 她犧牲在國慶節前夕

——重慶巴南區抗美援朝烈士楊肖永的故事

鄭勁松

70年前的昨天——1952年9月29日,國立女子師範學院音樂系畢業生、解放軍12軍文工團作曲組組長、重慶巴南籍戰士楊肖永犧牲在朝鮮戰場!

因多種原因,楊家遺失了當年部隊頒發的烈士證明書,1984年重新認定時,拿不出依據……終於,經過去年以來一年多的努力,學校檔案館與巴南區和重慶市退伍軍人事務局一道,重新申報,今年9月15日,國家民政部重新下發了楊肖永的烈士證書。

她的生日與共和國生日同一天,出生於1929年10月1日,犧牲於1952年9月29日,時年22歲……

楊肖永烈士(資料圖片)

1一個塵封太久的故事

這是一個塵封太久的故事,一個閃耀著美麗芳華的名字,終於在秋日暖陽中漸漸揭開「面紗」……

9月25日下午,連日陰雨突然放晴,我立即叫上北碚水泥廠70餘歲的退休工人楊光元,驅車趕往巴南區姜家鎮,去了卻一樁盤桓心中一年多的心愿:尋訪西南大學校史英烈楊肖永的衣冠冢。70年前的國慶節前夕——1952年9月29日,她犧牲在朝鮮戰場,至今長眠異國他鄉。

楊光元是楊肖永的親侄子,去年在《重慶晚報》等報道的西南大學校史烈士名錄中看到姑姑的名字,他再也坐不住了。幾經輾轉,楊光元在學校檔案館找到了我,也查到了姑姑當年的學籍和成績檔案等資料。

這是一次難得的雙向尋找。發布烈士名錄之後,我也在努力尋找烈士的親人,期望得到一張烈士清晰的照片——因為發布名錄時,窮盡搜索,也只有一張模糊的背影。而恰好,楊光元手裡就有姑姑的清晰戎裝照,看上去那麼年輕,那麼漂亮。

接下來的一年裡,我和楊家後人一起,通過各種途徑,查詢了若干資料,在巴南區、重慶市退伍軍人事務局等相關同志的幫助下,向國家有關部門提供了證明材料,9月15日,楊肖永的烈士證書得以重新頒發。

可以告慰烈士和烈士親人了。

祖國慰問團在朝鮮(資料圖片)

2女兵跨過鴨綠江

這是一次艱難的挖掘與整理。

第一次知道楊肖永烈士,是2020年5月。我到檔案館工作後,不經意間參考校史文獻,看到另一位校友、曾就讀西南大學前身——國立女子師範學院史地系的李常時的回憶。她和楊肖永一同入朝,回國後,輾轉國內各地從事地質工作,最後在貴州有色物探總隊退休。

在題為《戰鬥的十二軍文工團》的長文中,李常時回憶到: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那時我是重慶市九龍坡的國立女子師範學院史地系一年級學生。解放不到一個月,就有十多名女師同學參加了解放軍,她們大多在解放軍第十二軍文工團工作,有陳明(原名陳家奩)、陸彬良(我們叫她彬娃子)、鍾文農(原名鍾文龍)、本人李常時(原名傅燦遐,參軍時為紀念母親改名李常時)和楊肖永(烈士)、楊凌羽(楊肖永烈士的姐姐)等同學。

為查考楊肖永烈士事迹,我購買了李常時文中提到的由陸彬良主編的《女兵跨過鴨綠江》一書(同心出版社2003年5月第一版)。裡面收有陸彬良的回憶文章《鐵馬冰河入夢來》,開篇寫到女兵們從北碚出發的情景——

我們在1950年12月20日晚12時左右,從北碚乘船順江而下。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我們這些剛參軍一年、20來歲的大學一二年級女生,沒有害怕、沒有憂愁,只有興奮和激動。由於軍事行動的保密性,我們不能也沒有向家人告別,也沒有把我們激動、略感神秘的心情告訴親友和當地的同學……

關於這個出發時間和地點,我在楊肖永的姐姐、同為女師院校友的楊凌羽的口述史材料中得到證實:

出發前,大約是12月20日,軍直機關在北碚(當時軍部搬到了北碚)開了一個簡短的告別會,感謝當地政府和老百姓。會議一結束我們就乘夜色坐船離開重慶了,順流而下到達武漢。在武漢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轉坐悶罐車,一路向北進發。終於,火車停在河北辛集,第12軍被編入志願軍三兵團序列,我們等待著上前線的命令。

辛集度過了1951年的春節。我感覺好冷,冰天雪地,很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雪,臉手腳都凍壞了,流出黃水,結了黑咖。三妹(楊肖永)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手臉都凍得黑黑的,她說「嚴寒給我們上了第一課。」

另一位熟悉楊肖永的戰友是畢業於重慶女師的胡德勤。她在一篇文章中回憶了女兵們赴朝經過:

1951年3月中旬,我們文工團與軍直屬機關從河北辛集出發,乘火車經過天津、瀋陽,到達遼寧寬甸。3月24日黃昏,我們踏過鴨綠江上搭起的浮橋,夜赴朝鮮。

胡德勤在文中說,行軍總在晚上,以減少傷亡。開始時,一夜行軍六七十里,後來一夜八九十里,最多的一夜走了一百二十里。行軍途中,文工團員經常跑前跑後地打著快板,鼓舞行軍。

3文工團的戰鬥生活

胡德勤的文章,為我們記錄了文工團的戰鬥生活真相:

1951年4月中旬,我們到達谷山地區。這裡曾是敵人封鎖的要道,整個城市幾乎化為瓦礫。

我們部隊參加了第五次戰役。期間,文工團女同志在十二軍野戰醫院二分院參與護理和轉運傷員工作。說是分院,其實是在公路旁的山溝,傷員從陣地上下來,我們負責登記姓名、部隊、兵種、受傷部位,把他們分到各個防空洞。我們在醫生護士的調遣下積極忙碌著,送飯送水,照顧傷員起居。

1951年10月中旬,十二軍從元山出發,行軍五百里,七天走到金城接替67軍防務。這是持續一年多的坑道戰,經歷大小戰鬥400餘次。金城坑道戰間隙,文工團員常到陣地上慰問部隊。前沿陣地炮火封鎖線多,按規定,文工團只能下到團,在團部接通前線電話,通過電話演幾個小節目,讀軍首長的慰問信,鼓舞前線士氣,而營、連、排,原則上不讓文工團去。「不過團員們總是軟磨硬泡,堅決要進前沿陣地,有的同志甚至爬進最前沿班的貓耳洞。」胡德勤回憶說。

文工團小組在路上演出(資料圖片)

十二軍政治部和文工團駐在上秋里山的半山上。胡德勤在文中回憶說:朝鮮北部多山,天氣寒冷,11月山上到處是積雪,政治部同志每天早晨要到山上的積雪中扒出木柴拖到山下,再由燒木炭的戰士燒成木炭,儲備過冬。

除了參加戰場防疫和救護,文工團的主要任務還是演出。為讓所有戰士都能看到或者聽到她們的表演,文工隊分成許多小組,帶著祖國的慰問品,在夜間穿越敵人的火力封鎖,給戰士們送去溫暖。戰士們也把祖國慰問團送來的水果糖等悄悄留著給姑娘們吃,演員們帶著崇敬的心情含淚演唱,戰士們也感動得熱淚盈眶,文工隊員和戰士結下了親兄妹般的感情。

文工團的演出情景,在楊肖永姐姐楊凌羽給筆者的口述材料中得到證實:

楊肖永她們文工團日程很緊張,戰前動員時要演出,戰後部隊進行慶祝表彰時也要演出,戰鬥中還要去前線慰問,把作戰英勇的戰士的事迹臨時編成節目說唱出來,因而深受前線戰士的歡迎。楊肖永一專多能,會唱會跳還會作詞譜曲,是文工團的骨幹,有大型演出還要負責編導節目……在戰役前期,情況還不是很緊張時,有時行軍到一個山頭上,遠遠聽到前方有打快板和說唱聲,有沒有楊肖永我不敢確定,我知道她們已經化整為零,組成了三人小組,在行軍路上、坑道里給戰士演出,等我們趕到時她們又轉移到下一個地點了,她們要靠自己的雙腳快速趕往下一個山頭等部隊經過。

4「隱洞」遇襲,楊肖永犧牲

1952年9月下旬,祖國派來著名作家劉白羽帶隊的第二次赴朝慰問團。戰士們熱切期盼祖國慰問團的到來,準備用能容納300多人的大防空洞作演出場地。那裡的秋天雖然鮮花很少,但滿山都是紅楓葉。熱情機靈的楊肖永就和戰友們一起,采來不少紅楓葉,深淺搭配,把防空洞四壁鑲嵌得花團錦簇。

不幸的是,楊肖永就犧牲在慰問團即將到來的國慶節前夜。

文工團駐地在十二軍指揮所附近,名叫「隱洞」,其實是個隱蔽山溝,綠樹蔥鬱,溪水清澈,環境優美,文工團就在山腰搭起了排練棚。新中國成立三周年的喜慶日子,又將迎來祖國慰問團,文工團各個節目組都在加緊排練,節目全部取材真實的戰鬥生活。為歡迎祖國親人,作曲組長楊肖永還趕寫了一首《歡迎歌》。

關於楊肖永的犧牲,李常時這樣回憶——

1952年9月29日上午,大家正在排練。突然4架美軍「油挑子」(F一86戰鬥機,筆者注),因有特務利用鏡子和太陽光指示目標,一到就投彈炸毀了主排練棚。我同學楊肖永烈士參軍前是重慶市國立女子師範學院音樂系的高材生,能編劇,會譜曲,也是主要演員。當她拿著為祖國慰問團寫的《歡迎歌》曲譜到排練棚時,敵機來襲,她被敵機扔下的炮彈削去半個頭部,背上也中了機槍子彈,當即壯烈犧牲。另一位女師學院音樂系同學鍾文龍正在掩蔽部前演唱,也負了傷。

楊肖永犧牲時,她的姐姐楊凌羽並不知情,姐妹倆在朝鮮也只見過一面。楊凌羽在口述材料中說:

過江(鴨綠江)後,部隊為加強戰鬥力量,精簡了機關,也許是出於對女兵的保護,把我們分配到連隊、野戰醫院和後勤部門。我下到第六野戰醫院當實習政治幹事,楊肖永則繼續留在十二軍軍部文工團。此後,在朝期間我們僅見過一面。她曾從朝鮮回國一次,參加會議,也準備回國去天津進修。回國前她來跟我告別,行色匆匆,她說向朝鮮文工團學了朝鮮舞,邊說邊跳給我看。我問她今後的打算,她說她離不開前線,否則將失去靈感,無法創作,她喜歡部隊,喜歡在炮火穿梭中行軍和演出。

楊凌羽回國後才知道妹妹犧牲的消息。她在口述材料中說:「我已記不清具體時間了,那時我已在軍委後勤學院當老師。一天,十二軍文工團的指導員蘇仲扶來找我,把楊肖永犧牲的消息告訴我,他說整個部隊都回國了,他專門負責犧牲同志的善後工作,他已去了四川(當時的重慶),見了我的家人,轉交烈士遺物,家裡都安排好了,讓我放心。」

關於楊肖永犧牲經過,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胡德勤提供了詳細的回憶:

9月29日早飯後,我和鍾文龍在山溝里的掩蔽部排練表演唱,肖蓉和王玉琴在門口排練「四川車燈」(一種地方戲曲,編者注)。敵機忽然呼嘯而至,緊接著開始轟炸。我和鍾文龍向半山腰的防空洞方向跑,僅幾步之遙,又遇敵機俯衝轟炸,我們只能就地卧倒。我忽然感到腿部受到一擊,一股血就涌了出來。只聽到身旁的鐘文龍說:「我挨了(槍)。」我答:「我也挨了。」她頭部負傷,我左腿負傷。

胡德勤說,轟炸之後,大火熊熊,草棚燒焦倒塌。小歌劇《一門火箭筒》的導演、劇務、演員一共7名同志全部犧牲,現場慘不忍睹,這部劇的編劇兼作曲楊肖永更是面部都成了血洞。

胡德勤回憶說,犧牲前不久,楊肖永曾經被派回國內,到中央音樂學院進修,但因她的音樂水平早已達到課程免修要求,經老師同意,楊肖永又很快返回朝鮮。正是這次回國,她帶來了一條軍被。為輕裝行軍,文工團成員儘可能扔掉隨身物品,夜裡只能裹著軍大衣入睡。有了這條軍被,為讓唱歌的同志不受凍感冒而保護嗓子,楊肖永總是拉著大家擠在一起合蓋那條被子。

「這些溫暖,竟成了我與她的最後記憶。她生前送我的照片,我一直珍存著。如今翻開相冊,總忍不住把楊肖永的故事一遍遍講給後人聽。」胡德勤說。

李常時也永遠忘不了楊肖永生前和自己的一個細節:

一次行軍時,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知道楊肖永走在前面,但又看不見,我剛喊了一聲「楊肖永」,就撞到她身上,兩人都摔倒了。楊肖永奇怪地問我:「為什麼既喊我,同時又撞我?」我說:「我看不見你呀!」我們都笑了,互相攙扶起來又繼續前行。我絕對沒有想到,在黑夜行軍中互撞和簡單的對話,竟成永訣。

9月30日,文工團被炸第二天, 大家化悲痛為力量,演出照常舉行,十二軍政治部和祖國慰問團的同志都來觀看。說四川評書的王炳才拿著烈士寫的手稿,想到昨天還在寫稿排練的楊肖永已是陰陽兩隔,讀到一半就泣不成聲。聽到楊肖永烈士譜曲的《歡迎歌》時,慰問團同志哭著說:「這台演出終生難忘!」回國後,慰問團在四川報紙上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就是《戰鬥的十二軍文工團》。十二軍黨委獎給文工團一面錦旗,上面繡的字也是「戰鬥的文工團」。

文工團在坑道口演出(資料圖片)

5永遠的紅蝴蝶結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文工團女兵也不例外。

文工團團員中有個年僅14歲的小戰士余琳(1935年3月生於重慶,1949年11月參加革命——編者注)後來寫了一篇《紅蝴蝶結的故事》,說的是:一次行軍中,余琳的頭繩掉了,沒辦法,只好用鞋帶紮起來。這樣子卻被細心的炊事班長發現了。

這時,我看見大個子班長纏著繃帶的大手掌上,放著兩根鮮紅的頭繩。他說:「快把紅頭繩紮上。」我怎麼也沒想到,驚喜地一把接過頭繩細看,我愣住了。原來是用紅藥水染紅的兩條紗布。這件事傳到了軍部,軍政委李震知道此事後非常感動,他說:「我們的姑娘長得很美,戰爭已經很委屈她們了……」他命令文工團領導將布置會場用的紅彩旗撕掉兩面,給文工團每個女兵發兩副紅綢辮帶。從此,戰士們看見文工團團員辮子上都飄起了紅蝴蝶結。我永遠難忘的,卻是組長楊肖永烈士胸前辮子上那對紅蝴蝶結!

余琳也回憶了楊肖永犧牲那天的情況:

9月29日那天原計劃先排開場式,全體演員都上場,後來改成先排小歌劇《一門火箭筒》,叫我們分頭自己練,不要走遠了。我記不清是和誰一起到廚房打了開水,想給棚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送去。走到半山坡上,看見組長楊肖永手裡拿著稿子往下走。她是《一門火箭筒》的作曲,可能去談有關創作的事。我們就叫:「通三(這是她的小名,我們都這樣稱呼她),你莫走,請你把開水喝一口。」她接著回答:「這裡開水我不喝,廚房還有一大鍋……」那一陣子,我們因為看了前蘇聯電影《幸福生活》,片中的姑娘、小夥子經常用俏皮話小快板對話,很有趣,我們也被傳染了。

就在這一瞬間,敵機俯衝下來,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刺耳聲。我很快就跑進了附近的小防空洞里。輪番的機槍掃射聲,不停的轟炸聲響成一片。頓時,整個山溝硝煙瀰漫,大火衝天。隨著爆炸的那聲巨響,我知道大棚塌了!那裡有正在排練《一門火箭筒》的幾個大哥哥,還有剛走出來的楊肖永……

我跑出洞來要上去,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小鬼,一個也不準上去!」人們上下奔跑,我只得繞到對面山邊小路上,目送一個個被抬走的同志……直到傍晚,大哥哥大姐姐們都安排好了,我們再三要求並保證不哭後,才讓我們過去最後見一面犧牲的戰友。

楊肖永的臉這時已用白毛巾蓋著,毛巾上放著她的軍帽,身上穿著演出用的那套新軍裝。我緊緊握著她那雙愛長凍瘡的手,還是那麼軟軟的,我覺得還有熱氣,她沒有,她沒有死呀!這雙手我怎能忘記?!

我覺得她沒有死,她還活著,活著!我喊出聲了。不知是哪位大姐姐還給通三(楊肖永)那不長的辮子紮上了那一對紅蝴蝶結。我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地哭出來。不知是誰把我拉開了,但那軍帽下的紅蝴蝶結我怎能忘記!怎能忘記……

6黎明前的歌聲

楊肖永在大學時期,就是一個活躍的進步青年。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戰友們零碎的回憶,拼成了一個美麗溫暖而陽光的形象。

在國民黨的白色恐怖中,共產黨領導的鬥爭從未中斷。除大家熟悉的渣滓洞、白公館革命志士的獄中鬥爭外,重慶很多大中小學校也有地下黨活動。西南大學校史館珍藏著3份學籍檔案,校史記載,3位學生就是當年江姐(江竹筠)親手發展起來的國立女子師範學院地下黨員。江姐通過親表妹楊蜀翹和地下黨員賴松等,在女師院等校發展地下黨組織和黨的外圍組織「六一社」。鮮為人知的是,這個楊蜀翹竟然就和烈士楊肖永及姐姐楊凌羽住在同一個寢室。

楊凌羽回憶說:

當時,學生運動此起彼伏,我入校後,也親歷了「伙食風波」「爭溫飽、爭生存、反飢餓、反內戰」等大規模學生運動。

江姐的表妹楊蜀翹和我是同一宿舍,她讀歷史系,我和她在重慶九龍坡小學教書時就認識。她是地下黨派來的,比我略高,人很瘦。她介紹我去工農夜校工作,給「識字班」講課,我當時並不知道工農夜校是地下黨的組織。

我們寢室住著8個人,4個中文系的,一個家政系的,一個歷史系的(楊蜀翹),一個音樂系的是我妹妹,還有一個記不得了……

筆者在自貢廣播電視台網站2021年3月17日的推文《江姐的青少年時代》中發現了一張珍貴的照片,正是江姐和楊蜀翹等3名國立女子師範學院學生的合影,圖注是:江竹筠在重慶培養的地下黨員或「六一社」成員,左起:表妹楊蜀翹、江竹筠、劉德新、劉曉嵐。這也是迄今發現的直接證明江姐在重慶發展學生運動的唯一一張照片。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楊肖永在大學期間深受進步思想的影響。

作為音樂系高材生,她以傳唱進步歌曲為武器,積极參加「反飢餓、反內戰」等學運鬥爭。《紅岩春秋》雜誌2004年6期發表過重慶一中退休教師甘犁題為《破曉之歌——憶「第二條戰線」的戰鬥歌聲》的文章,文中多次提到楊肖永,進一步豐富了一位音樂才女的動人形象。文章說:「1947年的抗暴鬥爭,從表現形態說,也是以歌聲衝決『網羅』的運動。那時引領風雲的主要是兩所學校:育才學校和國立女子師範學院。抗暴歌聲一起,重慶各校風氣一變,靡靡之音為之一掃。」

甘犁回憶,1949年3月29日在重慶大學開「活命晚會」,重慶一中的隊伍去了,但沒準備節目,正在「抓瞎」,女師院的隊伍來了,趕忙向她們求救。楊肖永前來教唱、趕排了合唱《打倒豬狗王八蛋》,歌中唱道:「生活為什麼這樣苦難?只為有了豬狗王八蛋。發大鈔、物價漲。抓壯丁,打內戰……」

「活命晚會」之後,一中自治會和各學運組織正式成立了歌詠隊,通過地下關係向女師院求援教歌。楊肖永帶著一組同學到一中教大家唱歌。甘犁在文中動情回憶:

這一組女師院同學,楊肖永尤為光彩奪目,她身材不高,熱情似火。歌子是火爆爆的,她的嗓子是炸昂昂的,句句都有穿透力……我還清楚記得楊肖永教我們唱《光明贊》時的情景,激越的歌聲中,恍然覺得這指揮者就是高爾基筆下的丹柯

甘犁回憶,解放初的青年真像回蕩在歌的旋律中,每有集會必然相互比歌,真是歌不離口。聽說楊肖永參加了部隊文工團,就希冀能在什麼演出的場合再見到她……楊肖永那火一樣的熱情,最適合唱《解放區的天》,唱《高樓萬丈從地起》,唱《婦女自由歌》。可惜的是,這曾在山城黎明之前照臨過我們的星,解放後並沒有成為「重慶郭蘭英」那樣的星。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她隨部隊去了朝鮮。一中也有很多同學參了軍,很久之後,我們才從他們那兒知道,楊肖永的血化作了金達萊花,她在保家衛國戰鬥中壯烈犧牲……

楊肖永犧牲時年僅22歲,但在那個年代已是談婚論嫁的年齡,她生前有沒有男朋友?謎底在姐姐楊凌羽的口述中揭開——

據我所知,楊肖永有一個男朋友叫劉世平,在天津工作,他家與我家是世交,他們兩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在大學時一天一封信。我們赴朝前夕途經天津時,劉世平趕來送我們,楊肖永卻把我叫上陪她,她說她不想給劉世平表白的機會,因為戰爭中什麼情況都會發生。部隊的情況是保密的,我們什麼也不能說,他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其實如果他們明確戀愛關係,部隊是會照顧的,她完全有可能回國。楊肖永犧牲後,我和劉世平還在北京見過面……

7重發烈士證,為英雄正名

楊家人一直有個心愿未了,就是為楊肖永「正名」,重新獲得烈士證書。

1952年楊肖永犧牲後不久,父母就收到了部隊專人送回的遺物和烈士證書,他們用遺物給女兒修了衣冠冢。筆者在衣冠冢的墓碑上看到兄妹們寫的墓志銘,最後一句是「她是最令我們懷念和惋惜的姊妹」。

楊光元老人回憶說,烈士證書一直由楊肖永的母親姜永儀保管,自己小時候看見奶奶時常拿出證書和姑姑的照片,一邊看一邊流淚。1959年,新中國成立10周年國慶節,奶奶還應邀到了成都,和黃繼光、邱少雲等四川籍抗美援朝烈士的母親一起,參加慰問活動。奶奶1974年去世。1984年,國家民政部門重新認定烈士並換髮證書,但楊家人「翻箱倒櫃」好久,卻始終找不到當年的那份烈士證書。這成了全家人的遺憾。近幾年,楊家侄子輩還前往遼寧丹東等地抗美援朝紀念館尋訪,也一無所獲。直到2020年4月,楊光元在《重慶晚報》看到了筆者策劃的西南大學「校史之夜」報道,並從當晚發布的《西南大學校史烈士名錄》中發現了姑姑的名字,經過多方詢問,來到學校找到了筆者。

通過近一年的查考,在巴南區退伍軍人事務局和學校共同努力下,我們補充完善了翔實的證明材料。今年9月15日,烈士證書正式重新頒發,了卻一樁楊家人的心愿,也了卻筆者作為烈士母校一名校史工作者的心愿。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或許親人的記憶有誤差,姐姐楊凌羽的口述和楊肖永衣冠冢的墓碑上,她的犧牲時間是1952年9月30日,但查考所有文獻和她的戰友的回憶錄,均是9月29日。重新頒發的烈士證書,尊重親人的意見,確定為9月30日。不過,新頒發烈士證與同時開出的證明材料存根與家人修的衣冠冢上,楊肖永的生日卻是一致的,正好是10月1日,正好是共和國生日。雖然純屬巧合,但讀來更加令人淚目。

我們應該記住,70年前的國慶節前夕,有這樣一位美麗的青年為她的祖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她,還有他,他們,她們,永遠是最可愛的人!

重慶晚報特約通訊員 鄭勁松

(作者系西南大學檔案館校史館、博物館副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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