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隋文帝楊堅,他這風雲激蕩的一生中,印象最深的時候,想必會有北周大象二年,也就是公元580年。在這一年中,楊堅度過了如超級過山車般驚險刺激的8個月。就在這8個月的時間裡,楊堅從患得患失、朝不保夕到逆襲翻盤,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集北周軍國大權於一身的輔政大丞相,再到代周建隋,成為真正的帝王,僅僅只用了8個月。
隋文帝楊堅
8個月啊,就是爽文小說里也不敢這麼快節奏得寫吧。你以為奪位時,楊堅年齡很大,資歷很老?不,那一年,楊堅僅僅40歲,對於政治人物來說,正是花一樣絢爛的年紀。
周武帝宇文邕
一切一切的起點,都源於公元580年6月,對楊堅身家性命產生致命威脅的周宣帝宇文贇,也是他的女婿,突然病重而逝。距離宇文贇的老爹,一代雄主宇文邕病逝才僅僅兩年整,楊堅命運的齒輪就此開始轉動。
北周滅北齊
命運轉動之前-朝不保夕
在此之前,經過周武帝宇文邕不斷地加強中央集權,皇帝權威漸漸得到重塑,留給他兒子宇文贇的是一個地域廣闊、國力強盛的大周帝國和生殺奪予的至尊權柄。
南北朝的後半程
可惜的是,在老爹宇文邕棍棒教育下長大的宇文贇,沒了嚴厲父親的束縛,便開始了放飛自我,各種花樣操作讓人眼花繚亂,暴虐荒淫,對臣屬動輒濫施刑罰,只要是他認為對皇權有威脅的,統統要除之而後快。北周宇文皇族最能打、最有威懾力的齊王宇文憲在其即位之初就被殺了,而其他如趙王宇文招、陳王宇文純、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五位年富力強的皇叔們,也被他趕出長安,外放地方就藩,這樣都城的宗室力量被嚴重削弱。
囂張跋扈的宇文贇
不僅如此,宇文贇還學會了北齊高湛、高緯父子的招數,自己剛繼位就覺得當皇帝沒什麼意思,耽誤自己吃喝玩樂,就傳位給兒子宇文闡,自稱天元皇帝,徹底放飛自我。
宇文贇
而宇文贇對他的岳父,楊堅,也是毫不手軟,不講情面。皇后楊麗華性格溫婉,不妒忌,在後宮威信頗高。對丈夫宇文贇的所作所為,有些看不下去,就去勸諫,惱羞成怒的宇文贇直接要賜死皇后,其母親獨孤伽羅入宮一直磕頭謝罪求情,頭都磕破了,才被饒過一命。
「周楊後性柔婉,不妨忌,四皇后及嬪、御等,咸愛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嘗譴後,欲加之罪。後進止詳閑,辭色不撓,天元大怒,遂賜後死,逼令引訣,後母獨孤氏詣閣陳謝,叩頭流血,然後得免。」-《資治通鑒》·陳紀八
對於時任大前疑、德高望重的楊堅,宇文贇也是十分猜忌,經常在皇后楊麗華面前憤怒得說,我要滅你們家全族!
宇文贇
後父大前疑堅,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嘗因忿謂後曰:"必族滅爾家!"因召堅,謂左右曰:"色動,即殺之。"堅至,神色自若,乃止。-《資治通鑒》·陳紀八
就在這樣的恐怖氣氛中,楊堅再次領略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為什麼說再次?在宇文贇的父親宇文邕在位時,楊堅就是一個「縮字訣」。因為他奇特的相貌,被宇文邕身邊的近臣屢次說楊堅是反骨仔,宜早殺之。
「齊王憲言於帝曰:"普六茹堅相貌非常,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帝曰:"此止可為將耳。"內史王軌驟言於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堅貌有反相。"帝不悅,曰:"必天命有在,將若之何!"高祖甚懼,深自晦匿。」—《隋書·帝紀第一》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時也命也
楊堅陪伴的這兩代君主,都不是好惹的人,對於楊堅來說,深自晦匿,甚至逃離都城的旋渦,才是保身之道。
於是,他找到他的老同學,內史上大夫鄭譯,請他在合適時機幫自己外地就藩爭取一下。
在老同學的操作下,出藩的機會來了。大象二年五月五日(公元580年),任命楊堅為揚州總管,籌備伐陳事宜。即將出發上任的時候,楊堅突發足疾,走不了路,因此外出壽陽避難的計劃暫時擱淺。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可捉摸。正是這次偶發的足疾,徹底改變了楊堅的生命軌跡,也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軌跡。
好色的宇文贇
僅僅5天之後,長期沉迷於酒色的皇帝宇文贇突然得了重病,發病之快之猛,宇文贇自己也沒想到。於是,宇文贇緊急召見自己的三位寵臣內史上大夫鄭譯、御正大夫劉昉、御正中大夫顏之儀進卧室託付後事。等三人到的時候,宇文贇已經病重的不能說話了。皇帝不能說話,神志不清,這遺詔該怎麼寫呢?
可以說,整個大周帝國的前途就在這三個人的手中。皇帝自然還是在位的小皇帝宇文闡,問題是皇帝才八歲,勢必要找輔政大臣來輔佐政務。
鄭譯、劉昉、顏之儀他們三人自己寫自己,那是肯定不行的。作為皇帝寵臣,一無戰功,二無政績,三無威望資歷,顯然不行。那麼誰是那個要來輔政的幸運兒呢?決定權就在三人手中,他們想寫誰就寫誰。
作為楊堅老同學加密友的內史上大夫鄭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楊堅,資歷有,戰功有,威望有,更重要的是,楊堅還是小皇帝的外公,輔佐自己外孫,必然盡心儘力。
楊堅
這一想法,得到御正大夫劉昉的支持。
於是,二人聯絡幾位朝臣去找楊堅,讓他即刻入朝輔政。還在家躺著養腳丫子的楊堅直接蒙了,這幸福來的也太突然了吧。前腳還想著去外地保命,這下宇文贇直接要死了,還讓自己輔政?這是躺著中獎,還是躺著中槍?沒有沒陰謀?
於是,楊堅堅決推辭,不願意,怕上了鬼子的當,還是當縮頭烏龜比較安全。
這下,御正大夫劉昉直接急眼了,怎麼回事你這?送你天大的一份禮,你竟然不要?
堅固辭,不敢當。昉曰:"公若為,速為之;不為,昉自為也。"-《資治通鑒》·陳紀八
楊堅你要想干,你就爽快點答應。要不想干,我就自己幹了啊。
這下,楊堅相信這是真的了。這這這,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么得心理準備。這百年難遇,甚至千年難遇的機會,就被自己撞見了!我的乖乖!難道我是那傳說中的位面之子?
於是,楊堅不再扭捏,跟著他們一道入了宮,當然,對外宣稱是看望宇文贇的病情。
可是,當天,宇文贇就一句話沒說駕鶴西去,年僅22歲。
於是,鄭譯、劉昉矯詔,任命楊堅為總知中外兵馬事,即將兵權交給了楊堅。
昉、譯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事。——《資治通鑒》·陳紀八
插一句,從這場面看,情況和秦朝末年非常相似。
第一,中央政府皇族勢力衰弱;第二,真正的國家權力轉移至內廷。
秦始皇去世之後,內廷大佬趙高與外廷權臣李斯聯手,制定了一份非常有利於他們聯盟的遺詔,秦朝中央政府為他們聯手控制住。
北周對南陳的碾壓優勢
而現在,生殺奪予的宇文贇去世後,皇帝近臣、內廷實力派劉昉、鄭譯選擇與外廷的楊堅聯手,秘不發喪,以皇帝名義制定了一份有利於他們聯盟的遺詔,北周帝國中央政府落入楊堅、劉昉、鄭譯手中。
當然,出了點小意外。忠心於宇文贇的御正中大夫顏之儀知道這遺詔是假的,於是堅決反對,表示輔政的只能是皇室宗族,怎麼可以把國家權柄交給外人?
顏之儀知非帝旨,拒而不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曰:"主上升遐,嗣子沖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
這種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劉昉、鄭譯也懶得和他廢話,不再管這攔路絆腳石,詔書找人代簽完事。
乃代之儀署而行之。諸衛既受敕,並受堅節度。
這下,楊堅首先獲得了京城的禁衛軍指揮權。
你以為劉昉、鄭譯這麼跪舔楊堅?其實他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楊堅雖然獲得了禁衛軍的指揮權,但在朝廷上給個什麼官職呢?
劉昉、鄭譯商議讓楊堅做大冢宰,鄭譯做大司馬,劉昉任小冢宰。大冢宰這個職位自大權臣宇文護死之後,就變得有名無實,權力大不如前。
顯然,他們兩一個想做行政副手,一個想掌握兵權,總之,楊堅去做出頭鳥,他們在背後架空之。
楊堅-普六茹堅
楊堅的操作
咋整?精明的楊堅當然知道劉昉、鄭譯的意圖,但一時又想不出對策。他就問計大才子李德林。李德林表示,"宜作大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不爾,無以壓眾心。"
大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三個職位缺一不可,不然人心不服。至於劉昉、鄭譯嘛,一個做丞相府長史,一個做丞相府司馬就得了。
劉昉、鄭譯當然心裡不爽,本來打算是架空你,至少也是平起平坐,現在你要我們給你打工?不行!
楊堅端坐桌上,李德林把房門打開,外面是威武矗立的黑壓壓的大頭兵,楊堅表示,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誰贊成,誰反對
面對得到兵權的楊堅,實力有限的劉昉、鄭譯只得認慫。
聯盟內部排位搞定,楊堅開始著手搞外部,這威脅最大的當然就是之前外放就藩的五王,也就是宇文贇的五個叔叔,他們如果起兵作亂,影響還是非常大的。
怎麼辦呢?
這對於老謀深算的楊堅來說,不是什麼複雜的事。他以千金公主即將遠嫁突厥觀禮為由,以天元皇帝宇文贇的名義詔五王進京並控制住。
到了這時候,楊堅才終於舒了一口氣,開始為宇文贇辦喪事。
而對於百官,特別是關隴勛貴們,同樣出身勛貴的楊堅,當然知道他們的想法。只要不跳出來反對,楊堅就保證他們的利益。而對於其他人,則"欲求富貴者宜相隨。"是的,沒聽錯,楊堅就是這麼簡單粗暴,求富貴的就跟我混。
這些文武大臣們剛剛經歷過宇文贇的恐怖統治,對宇文皇族基本失去了信心。
對於年富力強、精明能幹的楊堅,在既得利益得到保證的情況下,他們也就持默許態度。
堅革宣帝苛酷之政,更為寬大,刪略舊律,作《刑書要制》,奏而行之;躬履節儉,中外悅之。-《資治通鑒》·陳紀八
這才是一個德才兼備的上位者該乾的事。
內部剛平,外部風雲又起。
統御北齊故地的相州總管尉遲迥不滿楊堅奪權,遂密謀起兵造反。尉遲迥是宇文泰的外甥,對宇文皇族自然忠心耿耿。
叛亂四起
兵勢達十數萬的尉遲迥叛亂,得到了鄖州總管司馬消難、益州總管王謙的響應,一時間北周大地硝煙瀰漫,戰火四起。
戰火紛飛
楊堅派老將韋孝寬前去平定叛亂尉遲迥,派王誼去討伐司馬消難,派梁睿去鎮壓王謙叛亂。三個方向的叛亂一共持續六十八天,即被楊堅全部派軍鎮壓。
戰亂平定
這三路叛亂的平定,對於楊堅的無上威信樹立是極其重要的催化劑,隨後他以謀反的罪名將之前控制住的五王全部處死。至此,宇文皇族再也沒有力量來反對楊堅了。
亂世終結者-楊堅
此時,距離楊堅代周建隋,取得皇帝寶座只剩4個月。也就是說,楊堅用了4個月時間逆襲上位,消滅反對力量,又用了4個月安排改朝換代事宜。
然後,這事就成了。
我們很難想像楊堅在這八個月時間裡,都經歷了什麼,想些什麼。如果沒有那個關鍵的足疾,楊堅按計劃離開了京城,後面的事可想而知,一切都與他無關了,德高望重的楊堅甚至可能被其他新上任的掌權人除掉也說不定。
命運有時就是這麼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