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繼業者戰爭,王室守護者歐邁尼斯的孤獨與悲哀

2022年07月02日22:16:32 歷史 1620

第一次繼業者戰爭,王室守護者歐邁尼斯的孤獨與悲哀 - 天天要聞

公元前321年夏至公元前319年春

整個帝國將不再擁有中心。亞歷山大大帝將王座從佩拉城搬到了巴比倫,而如今巴比倫已經沒有足以定義王權的元素了:王家軍隊、加冕的王者與亞歷山大大帝的遺體木乃伊。後兩者現在都身處埃及,但被寬闊的尼羅河遙相隔開。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則變得前所未有地支離破碎。一部分在安納托利亞追隨歐邁尼斯,一部分身處埃及,而另一部分則與來自歐洲的新部隊混合在一起,現在正與安提帕特一起在西里西亞行軍。沒有哪個部分有足夠的人數去召開依照傳統推舉新領導者的大會。即便是在某處聚齊了法定的人數,誰又能提出值得擁護的新領袖以取代身殞的佩爾狄卡斯呢?

與巴比倫一樣,馬其頓的王城佩拉也失去了中心人物。沒有一位阿吉德王室成員還在那裡居住。奧林匹婭斯在很久以前就逃往了伊庇魯斯,克利奧佩特拉、庫娜涅與阿狄亞已經離開此地前往了亞洲。曾經唯一多年駐紮在固定地點的統帥老者安提帕特,也已經加入其他人的行列,開始率軍行動了。他的代理人波利伯孔則在佩拉擔任名義上的指揮者,但波利伯孔只是一個缺乏安提帕特莊重威嚴的二流軍官罷了,未來的歲月也將清楚地證明這一點。

帝國現在唯一的真正首都就是共治國王駐蹕的地方,無論他們到底身在何處。就目前而言,帝國首都就是一群精疲力竭、血跡斑斑、群龍無首的人在尼羅河東岸、孟菲斯對面的荒涼之地紮下的營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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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勒密、培松與阿里達烏斯(埃及,公元前321年夏)

在佩爾狄卡斯被謀殺後的第二天早上,托勒密渡過了尼羅河,來到那支兩度攻擊自己卻失利的軍隊中。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與自己曾經的護衛官同僚培松保持著聯繫,所以能夠確保自己受到友好的接待。此類接觸是否在佩爾狄卡斯遇害之前就已經存在,或者是不是他們合謀殺害了佩爾狄卡斯,早已不得而知了,但是這兩個人相互勾結後的確獲得了不少好處:托勒密想要擺脫入侵的部隊,而一度想要拉攏反叛的希臘士兵的培松則試圖攫取更多的權力。佩爾狄卡斯的遇害是實現這兩個目標的良好開端。

托勒密為這支補給耗竭的軍隊帶來了給養,也帶來了從河裡打撈上來的遺體火化後的骸骨。這些骸骨被分發給每位士兵的朋友與親屬,這是一種旨在贏得普通士兵支持的人道主義姿態。托勒密很清楚自己已經在佩爾狄卡斯的軍隊中贏得了支持,因為這些士兵曾經拒絕在佩爾狄卡斯數日前舉行的審判中判其有罪。不過,他們還是同意對他發起進攻,因為毫無疑問,許多人依然對他竊取他們君主的遺體感到十分不滿。托勒密在集結起來的軍隊面前發表了一場精心設計、不偏不倚的演說,為自己過去兩年里的分裂主義行徑進行了辯護,並向佩爾狄卡斯的效忠者保證他們不會遭到清洗。或許他通過為佩爾狄卡斯的遺體安排一場莊嚴體面的葬儀來展現自己的誠意,雖然文獻中並沒有留下關於遺體最終下落的記載,也沒有記載提及他那毫無生氣的手上佩戴的不祥的印章戒指的最終下落。

托勒密的演說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士兵們似乎想要推舉他擔任佩爾狄卡斯曾經的職位,即共治國王的監護者。但是托勒密已經下定決心堅辭不受。與之相對,他提名反叛佩爾狄卡斯的領袖培松與亞歷山大大帝遺體曾經的保管者阿里達烏斯擔任這一職務。士兵們對這二人表示了擁戴,雖然只是暫時的。他們意識到他們做出的決策必須依照亞細亞事態的發展而定:兩個位高權重者——安提帕特與廣受愛戴的克拉特魯斯正往這裡進軍,據悉,克拉特魯斯正準備與佩爾狄卡斯的希臘顧問歐邁尼斯交戰,這是一場克拉特魯斯必然取得勝利的戰役。

不過,就在托勒密還在與入侵的部隊進行商議的時候,有消息傳來說,克拉特魯斯與涅俄普托勒摩斯都在那場戰役中喪生。軍隊中隨即爆發出一陣震驚與憤怒的聲音。歐邁尼斯只不過是一個謙卑的希臘人,他竟然在為現已聲名狼藉的佩爾狄卡斯效力的時候,擊敗了亞歷山大大帝麾下最受人崇敬的將軍,這簡直令人無法容忍。軍隊將士們紛紛要求復仇。歐邁尼斯與佩爾狄卡斯政府的五十名其他領導者在缺席審判的情況下被判處了死刑,其中就有佩爾狄卡斯的兄弟阿爾塞塔斯。佩爾狄卡斯的姊妹阿塔蘭特當即被捕並遭到了處決。現在,沒有人會對損壞的藩籬做絲毫的修繕,也不會有人做任何的努力將帝國重新聚合。戰爭還會一直持續下去,直至歐邁尼斯與任何襄助過佩爾狄卡斯的人都被斬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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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讓這支部隊踏上新的遠征之後,托勒密便渡過河去,回到了自己在孟菲斯的宅邸,毫無疑問,他非常高興可以回到這樣一個不怎麼動蕩的環境當中。他在過去的三天里目睹的情緒波動既讓人困惑不已,又讓人難以心安。起初,佩爾狄卡斯的軍隊付出了兩次堅定的努力,試圖突破他的尼羅河防線。然後,佩爾狄卡斯遇害身亡,士兵甚至想把他擁護為他們的領袖,幾乎將攝政的大權交給了他,這也是掌控帝國的基石。最後,克拉特魯斯的死訊讓他們陷入了殺戮的狂怒,並讓他們揮師返回亞洲,去進攻自己曾經的指揮官。這實在太容易讓人聯想起亞歷山大大帝逝世後巴比倫動蕩的那一周,這也是托勒密最後一次與那些桀驁不馴的老兵並肩作戰。很明顯,佩爾狄卡斯在此數年間並沒有將他們徹底馴服。

誰也不知道當這頭脫韁的野獸重返亞洲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些什麼,但這種不確定性已經不是托勒密所要面臨的問題了。毫無疑問,帝國的架構將會被發生在那裡的碰撞與衝突撕裂,但是埃及會保持超然世外。雖然佩爾狄卡斯使出渾身解數發動攻擊,但托勒密的尼羅河防線還是守住了,這就確保了馬其頓軍隊不會很快再次發動進攻。當軍隊離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並沒有獲得自己想要的獎品——亞歷山大大帝的遺體。新就任的兩名指揮官——培松和阿里達烏斯都不敢要求托勒密予以歸還。托勒密就此確立了自己的獨立宣言。他現在擁有自己的帝國——只屬於自己的埃及——他對亞歷山大帝國的剩餘部分也近乎無欲無求,除了一些訓練有素的印度戰象,這是他從那支即將遠去的軍隊中盡興征取的寶貴資源。

托勒密又回歸了自己枝繁葉茂的家庭,在這個家庭中他擁有兩位被奉為至寶的女性,其中一位是泰綺思,這個貌美的雅典妓女已經為他誕下了三個孩子,另一位是他剛迎娶的新娘——安提帕特的小女兒歐律狄刻。她們兩人中,一位給他帶來了愉悅,而另一位則賦予他力量,不過托勒密依然容易受到第三種衝動的影響,那便是愛。此時,他已經注意到了自己新婚妻子的堂外甥女與侍女,同時也是一位喪偶之婦——貝勒尼基。很快,他就讓這位女子成了自己的情婦,最終變成了自己的妻子。她為托勒密誕下了兩位繼承人——托勒密二世和阿爾西諾伊,這對姐弟最終按照古老的波斯皇室習俗結為連理。通過貝勒尼基為他誕下的子嗣,托勒密建立了一個統治埃及近三個世紀的王朝,直到他的後代克利奧佩特拉七世——尤利烏斯·愷撒與馬克·安東尼的情婦——被毒蝰咬死方才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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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王室(埃及與北上之途,公元前321年秋)

剛剛學會說話的亞歷山大大帝之子所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呢?這些話是用馬其頓語說的,還是用他從自己母親羅克珊娜那裡學會的巴克特里亞語說的,或者是用他的父親確立的新統治階級的通用語言希臘語說出來的?他是否清楚,在他兩歲的時候,他所說出的話語足以塑造一個從亞得里亞海一直延伸到印度河沿岸的龐大帝國?我們無法猜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因為在那個時代保存下來的所有記載中,都沒有留下這個男孩的隻言片語或所想所思。雖然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接近混亂的旋渦,但是我們無法獲知他的任何言語舉止以判斷他的性格。這位年輕的亞歷山大——如今被稱為亞歷山大四世——即使在1979年他那未遭盜掘的墓穴被發掘之後,也仍然充滿謎團。

年輕的亞歷山大是如何被告知佩爾狄卡斯將不再負責他的監護,取而代之的是他幾乎不認識的其他人呢?他的叔叔,同時也是共治者的腓力又會被如何告知呢?雖然腓力渾渾噩噩,但他肯定也意識到已經發生了一場政變。是否有人試圖爭取腓力對於新政權的支持?或者說,他只是擁有賦予對方權力的職能,就像曾經賦予佩爾狄卡斯的印章戒指一樣?腓力晚年的一則逸事表明,這位君主對自己周圍的事物還是擁有部分的了解。不過,他的行為舉止有時會變得反覆無常、暴力無比,所以他的看護者們不得不對他做出約束,這樣的情況至少出現過一次。培松與阿里達烏斯只能給他一種代行執政的假象,像佩爾狄卡斯那樣確保他對政府行為的象徵性批准。

然而,腓力的新婚妻子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阿狄亞——現在也被稱作歐律狄刻——擁有健全的心智和青春的活力。她下定決心不再成為傀儡。隨著軍隊離開埃及北上,阿狄亞開始堅持己見。她察覺到現在自己有機會掌握至高的權力,這是她的母親庫娜涅犧牲了生命為她爭取來的機會。

到目前為止,阿狄亞已經在王家軍隊當中度過了數周,並且對亞歷山大大帝締造的新一代士兵有很多的了解。她知道這些士兵非常看重錢財。他們的諸多袍澤——曾經被亞歷山大大帝安排退伍,如今卻又一次在安提帕特麾下的戰鬥的人——都曾在自己的送別式中獲得豐厚的獎金,每個人拿到了1塔蘭特的白銀。而其他人卻沒有拿到這樣的好處,儘管他們聲稱亞歷山大大帝已經答應會給予報償。如今埃及的遠征卻讓他們縱兵搶掠的希望落了空,甚至連他們應得的標準薪水也遭到了拖欠。對於這些冷酷無情的老兵而言,金錢就意味著一切:他們不是為了某項事業或者國家而戰,他們之所以戰鬥,是因為戰鬥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金錢是對他們勇猛無畏的衡量標準,是對他們努力奮戰的獎勵報償,也是將他們與指揮官聯繫起來的紐帶。假如資金短缺的話,誠如阿狄亞所知,這種紐帶就很容易被打破。

當大軍返回亞洲的時候,阿狄亞開始在營地中發出自己的聲音。她身為偉大的腓力二世的外孫女,能夠確保有人聆聽她的聲音,她喋喋不休地談論拖欠薪資的主題,她知道這個主題將會激起聽眾們的憤怒。她與亡命在外的佩爾狄卡斯派系——這些人像阿塔羅斯一樣可以獲得準備好的現金——有某種聯繫。不滿的情緒開始圍繞著這個女性煽動者不斷醞釀,致使中央政府的新領袖培松與阿里達烏斯對她下達了禁言令。但是阿狄亞並沒有打算遵循。她清楚,在她母親遇害並因此險些引發嘩變之後,這些將領便不敢對她擅自下手了,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她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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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安提帕特與安提柯(特里帕拉德伊蘇斯,公元前321年年末冬)

大軍抵達了特里帕拉德伊蘇斯,而此時的阿狄亞依然堅持著自己擁有的政治權利。培松與阿里達烏斯與她周旋了些許時日,等待著老者安提帕特與獨眼的安提柯的到來——這兩位在大軍向北推進的時候,也正匆匆趕來會合。終於,當安提帕特及其軍隊近在咫尺之時,這一困擾終於變得讓人難以忍受。阿狄亞已經不再滿足於言論自由,而是打算爭奪對共治國王的監護權,這是合法權力的唯一來源。阿狄亞質問,她難道不比培松與阿里達烏斯更有資格代表她的丈夫說話嗎?然而他們並沒有給她恰當的答覆。事態也逐漸失控。佩爾狄卡斯的妹夫阿塔羅斯攜帶錢財來到了現場,想要用金錢讓士兵改換陣營。整個軍隊因為蓄意煽動而陷入一片沸騰。培松和阿里達烏斯承認自己無法應對這場危機,因此辭去了職務,督促安提帕特即刻主持大局。

安提帕特抵達之後,發現包括銀盾兵在內的王家軍隊都處於怒氣衝天的氛圍當中。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支軍隊歷經亞洲歲月之後所發生的劇變,這可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象。這些士兵嘗到了終極許可的滋味——殺害自己統帥的權力——除了一名意志堅定的女性之外,似乎不再尊崇任何權威。雖然安提帕特是他們國家最高級別的軍官,但是他的到來似乎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在不受約束的阿狄亞的刺激之下,他們為自己宣稱應得的報酬而不斷地發出咆哮。

安提帕特站在集結的軍隊面前,試圖滿足他們的要求。他承諾將會清點王室府庫並且償還欠款,雖然他也承認目前自己的財力有些捉襟見肘。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時所獲得的巨量的金銀寶藏還貯存在遙遠的波西斯大城市之中,將這些財產轉移到耗竭的西部府庫需要一定的時間。士兵們聽聞之後,完全沒有被他安撫。阿狄亞再度激起了士兵們的不信任感,讓他們的怒火熊熊燃燒,並且公然對安提帕特表示反對,提出希望由佩爾狄卡斯的妹夫阿塔羅斯來接替指揮官。最終,士兵們的怒火演變成全面的反叛。他們抓住安提帕特,威脅道倘若他不能支付薪酬的話,就立即讓他葬身於亂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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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前在拉米亞一樣,安提帕特現在需要一位盟友伸出援手,這次救援工作是由他新締結的年輕盟友——獨眼的安提柯來領導的。安提柯剛剛結束在塞普勒斯的戰役,從那裡歸來之後便與安提帕特的軍隊一起在叛變部隊營地的河對岸紮營。從己方營地望去,安提柯可以看到安提帕特已經被河對岸的叛軍俘獲,身處危險之中。考慮到王家軍隊的勇猛無畏和銀盾兵的戰無不勝,安提柯除了虛張聲勢和兵行詭道之外別無選擇,但這也正是他的強項所在。他全身披掛,騎上戰馬,在幾名精銳騎兵的陪同下,昂首闊步地穿過了連接兩座營地的橋樑。

王家軍隊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安提柯了。這位頂盔貫甲的獨眼巨漢的突然到來令叛軍們備感敬畏,他們紛紛讓出道路,為安提柯提供了一個向他們致辭的空間。他在經過遭到扣押的安提帕特身旁時,用某種方式示意這位老者準備逃跑。隨後,他站到了士兵們的面前,代表安提帕特發表了一篇長篇演說,他的演說冗長繁雜,直到他突然找准了時機。終於,他看到看守安提帕特的士兵的注意力開始被分散了。於是,在發出信號的同時,他麾下的騎兵就從叛軍手中奪回了安提帕特,帶著他衝過橋樑,送抵安全之地。

安提柯與塞琉古險些在隨後的混戰中喪命,因為士兵們發現自己遭到了欺騙。他們兩人最終還是想方設法安然無恙地逃脫了。安提帕特現在回到了忠於自己的軍隊當中,著手恢復秩序。他將參與叛亂的領導者召集到河邊,威嚇他們遵從指揮。或許他還特別指出追隨一個十幾歲的女子實在是一件愚蠢的行為,哪怕這個女子恰巧是馬其頓人的王后。

阿狄亞險些發動了一場政變,讓她得以控制國王和軍隊。倘若她身邊的士兵再多一些,她或許就能超越戰勝了克拉特魯斯與涅俄普托勒摩斯的歐邁尼斯,在一天之內擊敗三位頂級統帥——安提帕特、安提柯與塞琉古。雖然阿狄亞從小就將安提帕特視為外祖父腓力二世麾下的資深政治家而對他倍加欽佩,但她與老者安提帕特的較量還是充滿了激情與魄力,這是她好戰的母親灌輸給她的。現在她只能重新淪為被庇護者——這次她的保護人是安提柯,因為他現在已經成了共治國王的監護人——這種苦痛可想而知。

與三年前在巴比倫的時候一樣,新的秩序必須在兵變造成的浩劫中被建立起來。安提帕特通過分封總督來獎勵友人,驅逐敵手,鞏固自己對國家的掌控。從佩爾狄卡斯陣營投奔到他這裡的軍官們——赫勒斯滂艦隊的海軍將領白克利圖斯、銀盾兵的統帥安提貞尼斯、協助除掉佩爾狄卡斯並將安提帕特從暴徒手裡救回的塞琉古——都首次獲命成為行省總督,而其他盟友的既有地位則再次得到了鞏固。而身為安提帕特女婿的托勒密回到埃及,此時已經可以放手施為了。北非作為「他用長矛贏得的土地」被授予給托勒密,以表彰他對佩爾狄卡斯的入侵所進行的防禦。卡帕多西亞的統治權則歸屬於一個叫作尼卡諾爾的人,這個人可能是安提帕特的親生兒子。而卡帕多西亞的前任總督歐邁尼斯現在被烙上了亡命之徒與背叛之人的印記,因此不被允許在那裡或者其他任何地方保留權力。

獨眼的安提柯在過去的一年中成了安提帕特的主要盟友和最有才華的將軍,所以在新秩序下獲得了兩項獎勵性的任命:不僅身為國王的監護者,而且獲得了整個亞細亞的統帥之職。他奉命去緝拿歐邁尼斯、阿爾塞塔斯以及其他被判處死刑的佩爾狄卡斯派成員,同時還被分配了八千五百名老兵,外加騎兵與戰象。他還獲得了一位新的初級軍官——安提帕特的兒子卡山德——作為副手。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榮譽,但也是一種隱含的監視。安提柯在自己的新角色中將擁有巨大的權力,而安提帕特則想要一雙可靠的眼睛來監視他的獨眼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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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柯與安提帕特之間的紐帶以馬其頓傳統的模式通過姻親得到了鞏固。由於克拉特魯斯已經戰死,所以安提帕特又有了一個適婚的女兒。他曾經兩度喪偶的長女菲拉——現在撫育著其為克拉特魯斯所生的兒子——仍舊處於可以生育的年紀。她本可以成為安提柯的最佳伴侶,卻被嫁給了獨眼的安提柯未及弱冠、聲色犬馬的兒子德米特里——這是一樁可怕的亂點鴛鴦,雙方的年齡和性格完全不匹配。當德米特里向安提柯抱怨自己居然要迎娶一位比他年長十餘歲、情操高尚的貴族婦人時,他的父親引用歐里庇德斯作品中的一句話責備了他。在其悲劇《腓尼基婦女》中,遭到放逐的波呂尼刻斯解釋了自己是如何甘受貧困生活的,為的就是在試圖重奪王位之前靜待時機:「為了利益,一個人必須自甘輕賤,捨身為奴。」安提柯向德米特里引述了這句話——他肯定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德米特里登上王位——不過他修改了台詞中的一個詞:「為了利益,一個人必須自甘輕賤,捨身婚配。」

反叛的王家軍隊以及他們要求支付薪酬的問題依然存在。在安提柯的指揮下,銀盾兵被派往波斯最為富庶的舊都蘇薩,奉命將那裡的資金轉移到西里西亞的基因達要塞。這一舉措給新的領導層帶來了雙重好處:資金將更易獲得,同時他們也擺脫了亞歷山大大帝留下的最為桀驁不馴的老兵——銀盾兵的煩擾。反叛軍隊的其餘成員則被指派追隨獨眼的安提柯與兩位國王,協助發起對歐邁尼斯的戰爭。他們需要時刻保持忙碌,而現在他們又要同一個新的敵人戰鬥。

為後亞歷山大時代繪製的第二幅藍圖已經完成,就彷彿佩爾狄卡斯的統治只不過是一個糟糕的錯誤開端罷了。但是,讓舊協議化為泡影的問題——亞洲領土與歐洲領土的關係——在新的解決方案中得以延續。帝國的兩大集團再次處於致命的平衡當中,安提帕特掌控著一個集團,而安提柯則在另外一個集團中掌控著國王與王家軍隊。亞歷山大征服提出的終極問題再次遭到了迴避:新的帝國是不是一個控制著比本土遼闊數倍的亞洲領土的歐洲國家;或者說帝國本質上是一個亞洲國家,是波斯帝國的新化身,歐洲只不過是它的微小附屬物罷了?在缺乏明確答案的情況下,身處特里帕拉德伊蘇斯的帝國締造者安提帕特與安提柯設計了一個橫跨赫勒斯滂海峽的結構。在歷經二十多年的戰火之後,他們的子嗣依然會在公元前301年的伊普蘇斯戰役中爭論這個議題。

在領導者們離開特里帕拉德伊蘇斯之前,事態還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佩爾狄卡斯在埃及遇害之前並沒有來得及銷毀自己的文件,安提帕特現在掌控了這些文件,這些文件或許是他從培松與阿里達烏斯那裡獲得的。他在其中找了一封寄自雅典的書信,信件正是出自他最為信任的兩位政治代理人之一——德馬德斯。安提帕特在這份文件中發現了德馬德斯居然在密謀反對他,用一句刻薄的玩笑來煽動佩爾狄卡斯入侵歐洲:「我們的城邦只是靠著一根破舊、腐爛的繩子維繫在一起。」安提帕特並沒有被這種嘲弄他年事已高的玩笑逗樂,他那暴躁易怒的兒子卡山德也是如此。假如安提帕特活得足夠長的話,那麼當他返回故土的時候,就會去找德馬德斯算一算這筆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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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歐邁尼斯(卡帕多西亞,公元前320年春)

歐邁尼斯現在成了帝國中最為孤獨的人。從埃及傳來消息說,佩爾狄卡斯橫遭殺害,王家軍隊則判處他死刑。隨後,特里帕拉德伊蘇斯又傳來了更多消息稱,獨眼的安提柯已經被授予一支強大的軍隊並且奉命前來追捕他。而歐邁尼斯所謂的盟友——佩爾狄卡斯麾下曾經的軍官——都已經拒絕同他合作。其中最主要的抗拒者就是佩爾狄卡斯的兄弟阿爾塞塔斯,即便佩爾狄卡斯親自下達指令,他也拒絕向歐邁尼斯提供援助。歐邁尼斯已經被王家軍隊打上了叛逆的烙印,還被那些與他同樣有非法身份的人所鄙夷,此時的他已經無法指望獲得任何一方的襄助。他和他的部隊——他親自訓練的精良的卡帕多西亞騎兵與他在戰鬥中贏取的馬其頓步兵——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一條曲折的道路將歐邁尼斯這樣一個來自切索尼斯卡迪亞的希臘人帶到了位於西亞的與世隔絕之地。被亞歷山大大帝之父拔擢於毫末、擔任王家書記官之職的歐邁尼斯,似乎並非註定要成為統帥。亞歷山大大帝也是在亞細亞征戰的後期才在印度半島將他擢升為騎兵指揮官的;即使在那個時候,亞歷山大大帝也很少讓他出戰。但時代的變化迫使歐邁尼斯不斷適應,去學習如何征戰沙場,而不是埋首案牘;而他也學有所成。歐邁尼斯代表佩爾狄卡斯贏得了戰役,雖然佩爾狄卡斯最終輸掉了同托勒密的戰爭。他們兩人作戰取得的相反結果,讓歐邁尼斯變成了痛失統帥的顧問,那位帝國曾經的股肱之臣現在已經被砍掉了腦袋。

就在兩年之前,歐邁尼斯還試圖調節巴比倫城中的衝突,聲稱自己可以獲得所有人的信任,因為他自己對政治並不感興趣,現在想來真是頗為可笑。他一直都與阿吉德家族——他自幼的導師與恩主——站在同一戰線。阿吉德家族的福祉就是他為之奮鬥的目標,他也支持佩爾狄卡斯成為該項福祉的捍衛者。他差一點就讓佩爾狄卡斯躋身於阿吉德王室之中,然而攝政王迎娶克利奧佩特拉的決定來得太晚了。

歐邁尼斯依然認為克利奧佩特拉和她的母親奧林匹婭斯會成為自己的庇護者,而他自己也會成為她們的捍衛者。但是現在到底誰有權代表阿吉德王室的問題變得無比複雜,令人飽受煎熬。兩位共治國王現在被掌握在歐邁尼斯的敵人手裡,而這些人也把自己粉飾成了王室的捍衛者。對他們而言,歐邁尼斯不過是利用國王來謀取權力的覬覦者;而對歐邁尼斯而言,這些人是綁架者,他們從合法的國王守護者手中劫持了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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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即使歐邁尼斯願意,他也無法從這場鬥爭中抽身而退。因為他殺死了克拉特魯斯,這種罪過將無處不在地伴隨著他,所以戰爭也就無法避免。歐邁尼斯別無選擇,只能選擇戰鬥,並希望與安提柯決一死戰,無論決戰何時到來,都只會在有利於他麾下騎兵的平坦之地上進行。然而,歐邁尼斯能從勝利當中獲得些什麼呢?因為他是希臘人出身,所以自然無緣王位,而眼下也沒有哪位統帥能夠讓他擔任顧問,所以歐邁尼斯知道自己的前景將會長期處於一片黯淡之中。倘若年幼的亞歷山大能夠性命無虞地活到自己來行使權力進行統治的話,歐邁尼斯或許能夠成為亞歷山大最親密的顧問,他也最適合擔任這個職務。但要想達成這一目標仍然需要十數年的光陰。假如一個人沒有法定職位,還被宣布為國家公敵,那麼縱使他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他又能堅持這麼久嗎?

這就是歐邁尼斯在內戰的動蕩中發覺到自己所處的奇怪境地。在那場戰爭中,只有他一個人取得了重大的戰場勝利。然而,最終他卻失去了自己可以為之奮鬥的國家、事業以及統帥。他麾下的騎兵足以戰勝任何挑戰者,但他到底可以贏得什麼並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內。

由於擔心自己的士兵會對前方的危險感到恐慌,歐邁尼斯將他們召集了起來,將佩爾狄卡斯的死訊和他們現在的非法身份據實以告。他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到底會做何反應,但還是允許他們自由地辭去軍職。也許他還提及了發生在特里帕拉德伊蘇斯的兵變和安提帕特財政窘境的尖銳細節。無論怎樣,沒有人選擇接受他的提議脫離部隊。他的士兵們紛紛催促他趕緊率領他們以最快速度與王家軍隊交戰,並且發誓要用他們的矛尖撕碎敵方頒行的法令。

這正是歐邁尼斯需要聽到的全部內容。他立即拔營,率軍向西移動,等待敵人的抵達。倘若他不能為其他事物而戰的話,那麼他將會為自己的生存而戰:因為一旦投降或遠遁,他斷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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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宣傳戰(帝國全境)

現在老者安提帕特和他的兒子卡山德已經投身到了權力鬥爭當中,有關亞歷山大大帝之死的問題也開始重新浮出水面。亞歷山大大帝是中毒而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安提帕特和他的兒子們是否涉嫌其中,也許還得到了安提帕特的希臘摯友亞里士多德的襄助?希臘世界流傳的這些謠言給這位帝國實際上的新領袖蒙上了一層陰影。安提帕特的敵人們開始利用這些謠言,安提帕特也試圖通過或是偽造或是泄露的文件來贏得希臘受眾的心。

此時在整個希臘世界,人們已經閱讀到了歐奈西克瑞塔斯——一位曾在亞歷山大大帝艦隊效力的希臘船長——所寫的回憶錄。這本回憶錄聲稱亞歷山大大帝在生病當晚參加了一場晚宴,並在宴席上被一位賓客下了毒,但是書中表示由於害怕遭到報復,作者拒絕透露行兇者們的名字。歐奈西克瑞塔斯暗示,兇手們至今依然逍遙法外,並且能夠實施報復,這是一種間接指責在那之後掌權的將軍們的方式,而在希臘世界中就基本意味著那個人就是安提帕特。

此後不久——雖然發表日期仍然存在爭議——一篇佚名所寫的希臘文論著便面世了,文中直接將歐奈西克瑞塔斯不願說出的姓名公之於眾。該論著的原始版本——有時被稱作《亞歷山大的最後時日與遺囑》——已經佚失,但是之後的拉丁文譯本以《亡者之書》的名字得以留存。書中聲稱,已經得到亞歷山大大帝的召喚並且確信自己死期將近的安提帕特將藏於掏空騾蹄之中的毒藥交給了自己的兒子卡山德,卡山德則在巴比倫與兄弟伊奧勞斯相見,然後他們一同在伊奧勞斯的男性情人米狄斯舉辦的酒宴中對亞歷山大大帝下了毒。接著,論著以嚴肅的姿態列出了出席這場致命晚宴的賓客姓名,並且幫佩爾狄卡斯、歐邁尼斯與托勒密等七人開脫。這就相當於指控了十多個有名有姓的賓客為共謀者。這篇論著描述了亞歷山大大帝是如何喝下伊奧勞斯為他斟的毒酒,然後感到一陣刺痛,隨之大聲喊叫,在惴惴不安的共謀者們散去之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在這背叛之舉的最後一幕中,當亞歷山大大帝向伊奧勞斯索要一根羽毛來催吐時,伊奧勞斯遞給他一根浸過毒藥的羽毛。

這份文件幾乎可以肯定是一位想要爭奪權力的將軍所使用的宣傳武器,但究竟是哪一位將軍呢?由於安提帕特被指控謀殺了亞歷山大大帝,而佩爾狄卡斯與歐邁尼斯則被撇清了嫌疑,所以乍一看似乎是佩爾狄卡斯或其盟友的作品。但是托勒密和安提帕特一樣都是佩爾狄卡斯的敵人,而托勒密在這篇論著中被免除了嫌疑。或許這裡累積著多層材料,因為接連不斷的偽造者們為這部作品添加了新的元素。無論其目的如何,《亞歷山大的最後時日與遺囑》表明,在馬其頓的權力鬥爭中,弒君的指控被愈加頻繁地利用,並被主要用於削弱老者安提帕特。

可能是為了回應這些下毒弒君的指控,有人還出版了《王室日誌》的最後一部分,這是一份嚴肅的、逐日記錄的有關亞歷山大大帝患病和逝世的見證者實錄。雖然現在原稿已經佚失,但是在公元2世紀的時候尚存於世,阿里安與普魯塔克在閱讀之後都對其進行了詮釋。《王室日誌》將亞歷山大大帝的病症描述為逐漸發燒、陷入昏迷,並且明確表示該病並沒有像《亞歷山大的最後時日與遺囑》里聲稱的那樣以忽覺刺痛開始。或許安提帕特自己出版或者捏造了這些日誌,以期消除籠罩在他的家族頭頂的謠言。在這個充斥著偽造、合成與佚名文件的鏡廳世界中,不可能存在任何的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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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托勒密正在埃及進行著另外一種宣傳:在亞歷山大大帝的亞細亞征戰史中突出他自己的角色,而掩蓋佩爾狄卡斯的角色。當托勒密開始撰寫這段歷史的時候,佩爾狄卡斯可能已經去世,但佩爾狄卡斯的支持者們以及有關他的記憶都還沒有消亡。隱瞞佩爾狄卡斯在高加米拉之戰中所受的創傷,或者將底比斯戰鬥的爆發歸咎於佩爾狄卡斯缺乏軍紀,又或者,這也是最為重要一點,將佩爾狄卡斯最受亞歷山大大帝寵信的標誌——印章戒指的移交徹底抹除,都能給托勒密帶來很多好處。作為少數在場的見證者之一,也許托勒密希望自己可以將那一時刻徹底拋諸腦後。正是托勒密主導了佩爾狄卡斯的垮台,而假如後者是國王合乎法律、精心挑選出來的繼任者,那麼於托勒密而言可謂大為不利。

其他許多人——那些相互勾結謀害他、繼承了他的權力或者參與追捕他黨羽的人——也同樣想要把佩爾狄卡斯污名化。他們中的任何人或者他們所有人或許都對留存於古代文獻中的佩爾狄卡斯形象進行了歪曲和渲染。我們可以發現,在這些文獻中對佩爾狄卡斯傲慢、霸道與殘暴的譴責比比皆是,對他形象的描繪有時甚至近乎誹謗。狄奧多羅斯甚至用「殺戮者」來形容佩爾狄卡斯,但對於一個以殺敵為生的兵士而言,這可謂是一句奇怪的譏諷。但是,當一位領導者失敗的時候,那些令他成為領導者的品質就突然變成了缺陷。佩爾狄卡斯的高傲自大與冥頑不靈並不比亞歷山大大帝更加明顯,顯然要緩和得多。不過,與不幸的佩爾狄卡斯不同,亞歷山大大帝幾乎未遭敗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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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克利奧佩特拉、歐邁尼斯與安提帕特(薩第斯,公元前320年春)

兩年以來,亞歷山大大帝的妹妹克利奧佩特拉一直都待在亞洲,在薩第斯的總督府邸觀察著戰事的進展。或許她渴望回到故鄉馬其頓或者伊庇魯斯——她的母親奧林匹婭斯在那裡照顧著她的兩個年幼的孩子。不過,倘若如此,就意味著她承認了失敗,也接受了人微言輕甚至朝不保夕的生活。她現在恢復自身王室一脈、保護自己母親和孩子的唯一機會,就是嫁給一位強大的將軍,並且誕下一位新的王位繼承人。但若是回到歐洲,她就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新郎。她來到亞洲就是為了成婚,所以置身亞洲的她就彷彿是童話中在高塔上等待遊俠拯救的公主。

屬於克利奧佩特拉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當她年滿35歲的時候,她的生育能力——這是她能爭奪繼承權的重要優勢——就會迅速衰退。更糟糕的是,她知道自己在生育方面的競爭對手阿狄亞已經與國王腓力成婚一年多了,她隨時都有可能宣布自己懷孕。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那麼克利奧佩特拉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也將急劇下滑。兩位皇室成員生下的孩子,假如是男性的話,無疑就會成為新的王位繼承人。甚至連亞歷山大大帝的親妹妹克利奧佩特拉,也無法勝過如此強大的阿吉德血脈的結合,除非她也嫁給一位阿吉德王室的成員,但此時並沒有這樣的人可以與她成婚。在她曾經矚目的合適人選列昂納托斯與佩爾狄卡斯逝世之後,即便符合條件的將領也寥寥無幾了。

老者安提帕特的崛起給克利奧佩特拉帶來了危險。她母親的那位老對手,對她所在的阿吉德王室分支毫無感情,而現在他可能會給這一分支造成很大的傷害。安提帕特玩婚姻遊戲的手法可比她要成功得多:他的女兒嫁給了托勒密和安提柯的兒子德米特里,斷絕了克利奧佩特拉與這兩位潛在人選結合的可能性。整個帝國彷彿一下子落入了安提帕特的口袋:在他的權力範圍內,他可以堵住薩第斯的去路,阻止那些追求者接近克利奧佩特拉;或者他甚至可以強迫克利奧佩特拉嫁給自己的兒子卡山德——不過,與被認為毒害了她的哥哥的男子成婚的想法,無疑令人倍覺不安。

當克利奧帕特拉思索著自己黯淡的前景時,一隊騎兵在一位威風凜凜的將領指揮下來到了薩第斯城下。然而,這個人並不是她所期待的身穿耀眼鎧甲的騎士,而是她哥哥曾經的書記官歐邁尼斯。

這一事態發展對於克利奧帕特拉而言無疑十分尷尬。歐邁尼斯是她家族的摯交老友與忠實臣僕,而且由於命運的變遷,他還成了一支強大軍隊的統帥。他一直支持克利奧佩特拉和她的婚姻野望。但歐邁尼斯現在只是一名罪犯,因為其在佩爾狄卡斯政權中效力而被判處了死刑。克利奧佩特拉不僅不能嫁給他——畢竟他是一個希臘人,與她尊卑有別——甚至就算接待他也可能是一種犯罪。隨著安提帕特不斷向薩第斯進軍,克利奧佩特拉不能讓自己在內戰當中站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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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邁尼斯則渴望與克利奧佩特拉進行交談。在過去的數月里,他一直在安納托利亞西部的行省上掠奪,在敵人的土地上艱難求存,不過他來到薩第斯是為了尋求比戰利品更加珍貴的東西——合法性。克利奧佩特拉的存在,足以抗衡兩位偉大的宿敵安提帕特與獨眼的安提柯所佔據的優勢地位。雖然他們掌控著國王,並且聲稱自己只是王室的管家,但只要克利奧佩特拉揮揮手就能證明這種說法不過是謊言。如果她成了歐邁尼斯的盟友,將她的道德權威與歐邁尼斯的軍事力量相結合,那麼他們倆仍然可以戰勝敵人。他們有諸多聯手的理由:兩者皆因身處二流地位而被排斥在了權力之外,克利奧佩特拉是女子,而歐邁尼斯則是希臘人。兩者都只能通過依附於攝政王或國王,方才可以有所成就。也許,在其中一人成功之前,兩人都可以相互依靠。

歐邁尼斯恍若騎士一般在薩第斯城前展示著自己麾下的騎兵,試圖給城內的公主留下深刻的印象。考慮到上次歐邁尼斯造訪這裡的時候,克利奧佩特拉還因為佩爾狄卡斯在戰爭中勝負未決而拒絕了他,所以這次歐邁尼斯希望表明自己穩操勝券。事實上,他想要在薩第斯郊外的平原上同王家軍隊交手,他手下的士卒彷彿也受到了克利奧佩特拉眼神的鼓舞。她是整個世界上與亞歷山大大帝血緣最為接近的人,逝去的國王的品德乃至容貌都彷彿在她的身上重獲了生機。查士丁在給特洛古斯所著的史書撰寫摘要的時候曾寫道:「人們是如此崇拜亞歷山大大帝的偉大與卓越,以至於即使是他在女子身上留下的痕迹,也能夠呈現出他神聖之名的賜福。」

不過,克利奧佩特拉雖然批准了歐邁尼斯的謁見,卻並不願意成為他的支持者。她意識到了自己對於國家的責任,不希望因為偏袒任何一方而加劇國家的動蕩。她要求歐邁尼斯離開薩第斯,到遠離她莊嚴現身之處的地方去尋求戰鬥。歐邁尼斯告別了公主,並遵循她的要求,率領軍隊撤離了薩第斯。

不久之後,老者安提帕特也來到了薩第斯,並親自拜訪了克利奧佩特拉。安提帕特也獲悉她與歐邁尼斯的會談,這讓他大為不悅。他能夠猜得出這位公主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先是與佩爾狄卡斯暗通款曲,現在又和佩爾狄卡斯的顧問眉來眼去,或許在此之前他還知道她還曾與列昂納托斯相互調情。由於自己的權威已經遭到了挑戰——另外一位公主阿狄亞差點讓他命喪亂石之下——安提帕特不能允許克利奧佩特拉再與他的敵人打情罵俏了。他斥責克利奧佩特拉無視王室的利益。他忠心耿耿地為這個王室服侍了六十載,但是現在在他看來,這個王室正在被一群愛管閑事、無法無天的女子搞得分崩離析。

克利奧佩特拉當然不會加以理會。她實在是太驕傲了,以至於不願意在這位聽其父兄號令的男子面前有所收斂。在一場被中世紀的佛提烏稱為「超出人們對女性的預料」的、現已佚失的演說中,克利奧佩特拉毫無保留地對安提帕特進行了回擊。也許克利奧佩特拉和自己的母親一樣,認為這個人應該為亞歷山大大帝的逝世負責,而現在她則當面對他進行了指責。安提帕特用某種方式安撫了她的情緒,雙方最後還是友好地分別了。帝國的最高統帥與帝國的至高王族,現在依然還需要彼此。克利奧佩特拉不願意自己因內亂而遭受譴責,而安提帕特也從佩爾狄卡斯的不幸先例中了解到,一名士兵將會為殺死一位阿吉德王室的公主付出高昂的代價。

安提帕特繼續準備與歐邁尼斯進行戰鬥。而塔樓里的克利奧佩特拉則依然留在原處,再一次變成了失友喪偶、孑然一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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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托勒密(敘利亞與耶路撒冷,公元前320年夏)

眼瞧著自己昔日的戰友們忙於內鬥,托勒密卻穩坐埃及,再次選擇了追求自己的利益。他的新領地幅員遼闊,並隨著塞普勒斯與昔蘭尼的併入而得到了極大的擴展,而他的領土東部則有一片上佳之地,那裡幾乎沒有駐紮馬其頓軍隊,似乎成為他完成自己微縮帝國的完美方向。在他之前的那些法老長期覬覦著敘利亞與巴勒斯坦,並且時常佔據那片土地。那裡富庶的行省擁有完備的良港,同時也為抵禦來自東方的侵襲提供了寶貴的緩衝。托勒密暫時能夠免於遭受外敵入侵,雖然他的岳丈安提帕特目前還是他的盟友,但是他無法一直維持這種盟友關係——尤其是托勒密打算讓歐律狄刻的伴娘貝勒尼基成為自己的王后,但此舉可能會讓那位老者的女兒蒙羞。

在托勒密垂涎之地的北部,有一座四面圍牆的小城耶路撒冷,這裡居住著一群一神論者,希臘人很快就會稱呼他們為「猶太人」。儘管馬其頓人已經穿越了他們的領土,甚至可能曾進入聖城,但是亞歷山大大帝及其將領們幾乎從來沒有關注過這些猶太人。沒有一位亞歷山大時代的歷史學者提到過猶太人或者耶路撒冷,後來的一位作家——羅馬化的猶太人約瑟夫斯——曾將這種忽略當作一種惡意的體現。事實上,在亞歷山大大帝之前的希臘作家當中,除了亞里士多德的學生泰奧弗拉斯托斯之外,沒有哪個人知曉猶太人的存在,而泰奧弗拉斯托斯似乎也只是遇到過旅居埃及的猶太僑民罷了。

然而對猶太人有充分了解的托勒密,足以利用他們自己的宗教習俗來對付他們了。他了解到猶太人的曆法是每七天為一周,而每周都有一個安息日,在這一天,包括持械作戰在內的一切勞作都是被禁止的。因此,托勒密打算在一個安息日開進耶路撒冷城。而猶太人因為堅守自己古老的法典,所以並沒有舉兵反抗。托勒密就這樣兵不血刃地取得了勝利,並為自己治下的疆域增加了新的領土。托勒密的新首都亞歷山大里亞開始逐漸擠滿猶太俘虜與移民,很快這裡就變成了耶路撒冷之外最為重要的猶太中心。

猶太人就這樣因為虔誠地恪守摩西律法而遭人利用,最終被亞歷山大大帝麾下的一位將軍征服,從此登上了歐洲歷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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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歐邁尼斯、安提柯與安提帕特(安納托利亞,公元前320年年末冬)

古代世界流傳著一個傳說,亞歷山大大帝在世的時候,有一天,一個被俘的海盜被帶到他的面前接受懲罰。亞歷山大大帝對這個人的掠奪之舉感到憤怒,並問他有什麼權利在海上興風作浪。那個海盜回答道:「就是同你在世界上興風作浪時擁有的權利相同。只因為我僅憑依一艘小船,所以才會被稱作盜匪;而你卻擁有一支龐大的艦隊,所以你就被稱為統治者。」這則逸事有可能是杜撰的,但說明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使是在亞歷山大大帝還活著的時候,他戎馬征戰的政治目的也很難辨清好壞。憤世嫉俗者可能會將之視為一次席捲全球的掠奪襲擊。而現在他已然作古,馬其頓軍隊海盜般的一面也越發突出。

此時正在小亞細亞遊盪的三位將領——亡命之徒歐邁尼斯和他的追擊者安提帕特與獨眼的安提柯——都清楚即將爆發的戰爭將取決於何種因素:將領實力取決於部隊的忠誠度,而部隊的忠誠度又取決於戰利品。與亞歷山大大帝一同奮戰的士兵們已經擁有成堆的戰利品,他們從波斯人那裡攫取了自己應得的那份財富,並且用龐大的輜重隊伍將這些財富運往亞洲各地。但是,他們貯藏的財富似乎永遠都不能令他們感到滿足。他們沒有家庭,無視國家的福祉,也不知道阿吉德王室到底想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唯有金錢成為他們存在的理由。他們會為能夠發給他們糧餉的將軍而戰,也會與那些無法提供犒賞的將軍為敵。

獨眼的安提柯在這種新型戰爭中佔據了上風,因為他作為亞洲領土的總司令,有權從國庫中提取資金。他的書面命令經過順從的腓力國王的簽署,可以打開那些迅速充實的府庫,如由銅牆鐵壁般的銀盾兵守衛的基因達府庫。有了這樣的財富,他可以嘗試用金錢買來一場針對歐邁尼斯的勝利,而不用在戰場上直接贏得一場勝利——因為在戰場上他將不得不面臨歐邁尼斯麾下訓練有素的騎兵。這支部隊已經擊倒了亞歷山大大帝手下最為優秀的野戰將領克拉特魯斯,並用鐵蹄將其踐踏。

在他看來,歐邁尼斯的確囊中羞澀,但他作為一名亡命之徒,完全可以從富人那裡盜取財物。小亞細亞到處都是富裕的莊園和城鎮,那裡也住著可能遭販賣的奴隸。在亞歷山大時代,軍隊只能在敵方的領土上進行掠奪。但對歐邁尼斯而言,整個帝國都是敵人的領土,因為這個帝國已經判處了他死刑。他開始允許自己的手下奪取安納托利亞的莊園,然後以高昂的價格讓其主人贖回,從而籌集了一筆可觀的戰爭資金。這種策略具有兩重好處,不僅讓他獲得金錢,而且也羞辱了安提帕特與安提柯,因為正在負責亞細亞事務的他們無法或者不願阻止這種敲詐勒索的發生。安納托利亞的民眾會覺得應該是安提帕特與安提柯——而非歐邁尼斯——需要擔負責任。隨著歐邁尼斯不斷劫掠敵人的腰包,這個不法之徒也越發聲名鵲起。

獨眼的安提柯試圖通過懸賞歐邁尼斯的性命來以毒攻毒。有一天,當歐邁尼斯回到營地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士兵正在研究一些傳單:傳單中表示安提柯將會以100塔蘭特的報酬來懸賞歐邁尼斯的項上人頭。除非歐邁尼斯能夠採取相應措施回擊,否則這個獎賞將會考驗每一個人對他的忠誠。這個狡猾的希臘人趕緊召集自己的士兵,站在他們面前發表演說。他感謝士兵們恪守效忠的誓言——當然也沒有人擁有時間去做謀逆之事——並且「透露」他分發這些傳單只是一項測試,而他的士兵們令人欽佩地通過了這項測試。他如是分析道,安提柯根本不可能分發這些傳單,因為任何妄圖提供賞金的將領都可能遭到反噬。或許,歐邁尼斯的一部分聽眾接受了這種邏輯,而另外一些人則是欽佩他的奇謀中所蘊含的智慧,不過他麾下的所有士卒肯定都被最近成功發動的襲擊所說服,堅信獲得財富的最大希望就在於保護歐邁尼斯的安全,而不是將他殺死。他們當場投票表決,要大力加強維護統帥安全的措施,並為他配備了一位從千人精銳中挑選出的護衛官。

為了回擊安提柯,歐邁尼斯移師位於弗里吉亞的切蘭納——那位獨眼巨人空虛的首府,並在整個冬天洗劫了他的行省。雖然安提柯並沒有直接向他發起挑戰,但安提帕特及其所率的老練士卒還是對他發動了幾場突襲。歐邁尼斯與安提帕特——這對在亞歷山大大帝遠征之前就結下仇怨的宿敵——在弗里吉亞的較量之所以能為人詳知,多虧了在中世紀的重寫本中發現的阿里安所寫的《亞歷山大死後之事》里珍貴的兩頁。由於數字成像技術,被抹去的文字剛剛從長達千年的沉睡中醒來。但它也讓我們痛苦地瞥見,隨著這部作品的佚失,我們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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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邁尼斯開始繼續擴大自己打完就撤的襲擊規模,同時向多個方位發動襲擊,這樣安提帕特就沒有辦法將其壓制。歐邁尼斯讓他的軍官使用攻城武器來讓攻擊變得更加簡單。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們就從倒霉的弗里吉亞人那裡搜颳了大約800塔蘭特的財富,並將這些戰利品分發給了興高采烈的普通士卒。隨著自己手下愈加富有,歐邁尼斯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而安提帕特則看起來越來越像一隻紙老虎了。阿里安寫道:「安提帕特和他的軍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弗里吉亞]被佔領,他們的田產被焚毀,他們的貨物被當作戰利品出售。人們認為安提帕特只不過是他們不幸遭遇的旁觀者罷了。」

然而,歐邁尼斯的策略不可能永遠取得成功。他的敵人最終還是會將他逼入絕境,或者切斷他的糧草補給並阻止他縱兵搶掠,從而奪走其部隊對他的忠誠。歐邁尼斯已經注意到了自己軍隊中存在的不滿情緒;一支由三千名步兵和五百名騎兵組成的軍團已經從切蘭納撤走,向前繼續行軍,他們的營地距離歐邁尼斯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歐邁尼斯借用了亞歷山大大帝的標誌性戰術,派遣一支精銳部隊通宵追擊。這些逃兵完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未經抵抗就紛紛淪為俘虜。歐邁尼斯處決了叛變的領導者,然後將這支部隊重新納入軍隊,將這些士兵分散編入更為可靠的部隊,並通過施以恩惠來籠絡他們。因為安提帕特與安提柯緊追其後,所以他不能失去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兵。

歐邁尼斯最大的希望,就是與那些和他一樣被剝奪了權力的人——曾經的佩爾狄卡斯政權的其他領導者們——聯起手來。他們每個人都掌控著自己麾下的軍隊:佩爾狄卡斯的兄弟阿爾塞塔斯還擁有頗為可觀的兵力,而佩爾狄卡斯的妹夫阿塔羅斯則可能從他私吞的資金中騰出足夠的金錢。歐邁尼斯聯繫了這兩個出身名門的馬其頓人以及另外兩個佩爾狄卡斯黨羽——帕勒蒙與多喀摩斯,四人都聚集在附近的皮西迪亞。歐邁尼斯的戰略提案被保存在至今仍可釋讀的重寫本當中。歐邁尼斯認為,如果五支部隊合為一體,那麼他們就可以長期控制西亞,以所佔領地為生,同時讓他們敵人十分難堪。安提帕特與安提柯會因為其自身存在的弱點而遭人鄙夷,他們軍隊中的叛逃情況也會與日俱增。最終,這兩個人將會通過談判與佩爾狄卡斯黨羽達成一項和平協議,而在和平協議中,佩爾狄卡斯的黨羽們將會獲得赦免,並且恢復自己在巴比倫協議中獲得的職位。值得注意的是,歐邁尼斯設想的並不是取得最終的勝利,而是想要恢復團結、歸復原狀。或許他並非罪無可恕。那些馬其頓人只是在盛怒之下給他定下了罪,其態度最後可能會有所緩和:一旦他們看到歐邁尼斯無意還擊的話,就很可能停止與他的戰鬥。

歐邁尼斯以滿懷敬意的態度結束了自己的呼籲,他表示任何有更好計劃的人都應該提出自己的想法。謙遜是歐邁尼斯獲得成功的最大希望,因為他發言時所面對的都是一些並不喜歡也不信任或者並不尊重他的人。阿爾塞塔斯曾經拒絕援助歐邁尼斯,即使佩爾狄卡斯曾對他下達了命令讓他支援。如果當時阿爾塞塔斯是因為歐邁尼斯是一個過於聰慧而對自己哥哥佩爾狄卡斯影響過大的希臘人,所以才心生怨恨的話,那麼現在歐邁尼斯在戰場上贏得的巨大榮譽就讓他更為嫉恨了。同樣的嫉妒之情也在折磨著阿塔羅斯、帕勒蒙與多喀摩斯,他們都出身於流著貴族血統的武士世家,所以並不喜歡讓自己處於一個異邦暴發戶的陰影之下。

到底誰將指揮這支聯合部隊,成了爭論的焦點。阿爾塞塔斯想讓自己成為這支部隊的總指揮,尤其想要控制歐邁尼斯麾下步兵中的本土馬其頓人,他們是亞歷山大大帝留下的強悍老兵。但是歐邁尼斯不願意做出讓步。在歐邁尼斯看來,他已經不再是委身宮廷的希臘人、馬其頓武士精英們的奴僕,而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高級將領。他可以接受位列佩爾狄卡斯這樣的人物之後,但是絕不可能讓阿爾塞塔斯或者阿塔羅斯之輩位列自身之上。這些人不久之前還是自己的屬下,至少佩爾狄卡斯乃至亞歷山大大帝本人想要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屬下。

最終,有關歐邁尼斯位階的分歧意見並未得到調和,五方會談無果而終。原本可以拯救所有佩爾狄卡斯黨羽的聯盟最終還是沒能成立。所有的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面對他們的敵人,而歐邁尼斯則將不得不獨自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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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安提柯、卡山德、安提帕特與國王們(安納托利亞,公元前320年年末冬)

與此同時,在更北邊的安納托利亞,分歧與叛逃也在折磨著歐邁尼斯的敵人們,他們現在是共治國王的新監護者。儘管控制著國庫,老者安提帕特與獨眼的安提柯還是無法壓制住歐邁尼斯的劫掠行徑傳遞出的信息:劫掠之舉終獲報償。正如歐邁尼斯在向阿爾塞塔斯與其他人提出的建議中所預見的那樣,安提柯發現自己的一些軍隊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信息並且躲進了山裡。那年冬天,一支由三千名步兵組成的部隊從安提帕特的軍隊中脫離了出來,他們的指揮官叫賀西亞斯,也是佩爾狄卡斯黨羽的同情者。他們佔領了卡帕多西亞的高地,這是一個可以縱兵劫掠周邊的安全地帶。安提柯擔心這些士兵會加入阿爾塞塔斯或者歐邁尼斯的軍隊,但是他又不能通過屠殺袍澤而讓忠誠於他的軍隊對他心生惡意。

在這兩年的內戰中,安提柯也逐漸熟練地掌握了暗中活動的要義,而當前的危機正需要他去這麼做。他往叛軍處派去了一位名叫列奧尼達的高級軍官,並讓他通過假裝加入叛軍隊伍來獲取他們的信任。列奧尼達獲得了叛軍們的熱烈歡迎,並且被推舉為統帥,他率領著士兵自高地而下,進入一片開闊的平原。根據事先的安排,安提柯的騎兵早已等候在那裡。安提柯在平原上發起進攻,輕而易舉地抓獲了叛軍領袖並迫使他們宣誓:他們將帶著自己的追隨者一起離開亞洲,永不歸來。雖然失去了如此之多的士兵是一件憾事,但總比讓他們加入佩爾狄卡斯黨羽的軍隊要好。

對安提柯而言,更糟糕的問題在於他與老者安提帕特之間正不斷醞釀的爭執。這一裂隙是由安提帕特的兒子卡山德造成的。這個被任命為安提柯副手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就不信任安提柯,並且直接跑到弗里吉亞的父親那裡大發牢騷。安提帕特相信了自己兒子的顧慮,並將安提柯召至弗里吉亞,想要改變在特里帕拉德伊蘇斯達成的權力平衡。安提柯在那個時候被任命為國王的監護者,同時被賦予亞歷山大大帝留下的那群好勇鬥狠的老兵們的領導權。但是現在安提帕特要奪走這兩個權力的象徵,從此將其劃歸自己的管轄之下。作為交換,安提帕特將自己指揮的歐洲新兵交給了安提柯,而軍隊的對調則能確保原來的王家部隊還會繼續留在國王的身邊。安提帕特還明確表示,自己的近期計劃發生了改變。他將返回歐洲,讓安提柯在沒有他襄助的情況下,繼續討伐歐邁尼斯。與那個狡猾的希臘人在冬季糾纏了漫漫數月之後,這位年邁的軍人政治家終於準備好踏上歸途。

安提帕特聚攏了王室成員,帶著自己的兒子卡山德一起往赫勒斯滂海峽行進。自從他第一次到亞洲以來,這裡帶給他的只有艱辛與屈辱,而他註定要在這亞洲的海岸遭受最後一次侮辱。當他的部隊穿過安納托利亞的時候,國王腓力的年輕妻子阿狄亞開始提醒士兵們他們應得的獎金已經被拖延了很久。王家部隊再次嘩變。安提帕特只得佯裝金錢就在前方,就在赫勒斯滂海峽的海岸等待著他們,以此安撫這些士兵。將士兵們引誘到橫渡地點之後,安提帕特趁著夜深人靜與國王和數位高級將領一同渡過了海峽。無所依靠的軍隊別無選擇,只得在第二天跟隨他們一同返回了歐洲,而在那裡安提帕特就能夠很好地控制住這些軍隊以及他們的王后。

第一次繼業者戰爭,王室守護者歐邁尼斯的孤獨與悲哀 - 天天要聞

共治國王和在亞歷山大大帝麾下作戰的大軍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亞洲。他們的同胞是如何看待這些從遠方歸來的桀驁不馴的老兵,又是如何看待那些陌生的巴克特里亞婦女以及她們誕下的混血兒,又會如何看待那些在隊列中緩慢前行的、被稱作大象的怪異戰爭機器?所有的這一切都未曾被任何古代作家記載。事實上,除了阿里安之外,其他古代史家似乎都沒有指出這次橫渡海峽的意義所在,而阿里安則將其作為《亞歷山大死後之事》的終點。

這的確是一個終點,是一場魄力非凡、橫跨大洲的君主制度實驗的終結。亞歷山大大帝開啟了這場實驗,而佩爾狄卡斯雖然自身難以勝任,但依然試圖維持它的進行。最終,安提帕特單方面決定終止了這場實驗,將阿吉德王室遣送回國,並讓王室同巴克特里亞與巴比倫分離,重歸巴爾幹的群山之麓。亞細亞可能仍舊是馬其頓帝國的一部分,但它再也不會像亞歷山大大帝曾經夢想與規劃的那樣成為帝國的中心。

那個夢想留下的遺緒,刻寫在亞歷山大大帝幼子的膚色與容貌之上,倘若幼小的亞歷山大能夠有幸再活十年的話,他將會成為第一位出生在亞洲卻統治著歐洲領土的君王。不過,考慮到他人生的頭四年中發生的一系列紛亂之事,這可能真的是一個時光漫長且危機四伏的十年。

第一次繼業者戰爭,王室守護者歐邁尼斯的孤獨與悲哀 - 天天要聞

十 安提柯與歐邁尼斯(安納托利亞,公元前319年春)

隨著安提帕特的離場與冬季的結束,獨眼的安提柯與歐邁尼斯準備為亞洲的戰事一決高下。這是兩個足智多謀、聲譽卓著之人展開的決鬥,他們曾經是腓力二世宮廷里的好友,卻因為政治上的不測風雲而彼此對立。他們都聲稱自己是在阿吉德王室的旗幟下作戰,並且都指揮著多半由馬其頓人所組成的軍隊。他們此前從未傷害過彼此,兩人之間也並不存在思想上的鴻溝。然而,現在歐邁尼斯已經被宣布為國家公敵,身為亞洲領土總司令的安提柯已經接到了任務,要將歐邁尼斯徹底消滅。

不過,歐邁尼斯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摧毀的。他的卡帕多西亞騎兵在數量上超過了安提柯麾下的騎兵,而且在熟練程度和作戰經驗上也超過了對方。安提柯絕不會去犯克拉特魯斯曾經犯過的錯誤,至少在沒有挫其銳氣的情況下,他不會與這支騎兵正面交鋒。幸運的是,他有足夠的資金來完成這次削弱。他提供的賄賂成功地讓歐邁尼斯麾下的騎兵軍官阿波羅尼德斯選擇了變節。阿波羅尼德斯通過密信,向安提柯承諾,自己將會從歐邁尼斯那裡偷偷溜走並順手帶走一整隊戰馬。

歐邁尼斯並沒有意識到這近在眼前的背叛之舉,而是自信地在一個叫作奧欽尼亞的地方尋求與安提柯交戰。他就駐紮在獨眼安提柯一覽無餘的開闊地上,這是他願意與之交戰的信號。傳令官在兩軍之間自由穿行,將一位將軍的訊息傳達給另外一位將軍,為接下來的死戰做準備。

安提柯利用這段間歇對自己曾經的好友玩了一個挫其士氣的把戲。[28]當歐邁尼斯的傳令兵來到安提柯的營地時,他指示一名士兵氣喘吁吁地跑到他的面前喊道:「我們的盟軍已經抵達!」目睹了這一幕的傳令兵及時向歐邁尼斯進行了彙報,告訴他安提柯的部隊已經獲得了增援。第二天,安提柯以戰線兩倍於常的陣型向前推進自己的步兵方陣,彷彿他的確獲得了新的增援。這一景象令歐邁尼斯步兵的信心大為受挫,並沒有察覺到自己陣型的縱深也是兩倍於敵,佔據著優勢,反而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人數上的優勢。

事實證明,這兩個旨在抵消歐邁尼斯的步騎實力的狡猾之計,在對陣歐邁尼斯的過程中收到了奇效。沒有詳細記載留存的奧欽尼亞之戰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大潰敗。安提柯屠殺了歐邁尼斯麾下的大約八千名士兵,還俘獲了運載歐邁尼斯軍隊戰利品和財物的輜重隊。歐邁尼斯正是因為那些戰利品才成了士兵眼中的英雄,所以這場慘敗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打擊。

但是歐邁尼斯並沒有就此一蹶不振。他率領著一部分既沒有逃之夭夭也沒有束手投降的部隊逃離了這場戰鬥,其中就有他麾下大部分迅疾如風的騎兵。在設法捕獲並處決了阿波羅尼德斯之後,歐邁尼斯再度返回了奧欽尼亞,這次他躲過了沿著他的逃跑方向追擊的安提柯。他決定要為自己陣亡的士兵舉行葬禮,這是一項通常通過正式承認戰敗而獲得的特權。由於奧欽尼亞並沒有多少樹木,歐邁尼斯只得下令搜羅附近房舍的門板作為木材,建造了兩座巨大的柴堆,一座用于軍官火化,而另一座則用來火化士兵。在火化之後,歐邁尼斯命人在陣亡者的骨灰之上壘起了一座土丘。當安提柯率軍趕到的時候,墳墓已經完成,而歐邁尼斯早已不知所蹤。雖然歐邁尼斯輸掉了這場戰役,但是重新尋回了自己的尊嚴,剝奪了安提柯作為勝者為陣亡者的回歸設定條件的權利。

第一次繼業者戰爭,王室守護者歐邁尼斯的孤獨與悲哀 - 天天要聞

歐邁尼斯此時還打算沖向亞美尼亞,並在那裡招募一支全新的軍隊。然而,安提柯很快就追上了他。歐邁尼斯別無選擇,只能利用事先安排好的計劃,捨命相搏,以此求生。在卡帕多西亞邊界上有一座名為諾拉的要塞,該要塞坐落在堅不可摧、周長僅約400碼的峭壁之上。要塞中儲備了足夠小股部隊使用數年之久的糧草、食鹽與木柴,足以令其抵禦一切來犯之敵。歐邁尼斯解散了追隨自己的部隊,只保留了六百名士兵,隨後就進入要塞堅守不出,這座要塞就彷彿是敵人汪洋大海當中的一座安全小島。歐邁尼斯可以在這裡等待政治風向的轉變,或者等待自己潛在的盟友阿爾塞塔斯和其他將領對他施以援手。雖然長期與世隔絕、困守山巔要塞的前景堪憂,但是也總比戰敗要好。

獨眼的安提柯來到了諾拉,發現歐邁尼斯已經安然據守於此。他打算用雙重圍牆、溝渠和哨所將要塞團團包圍,而且這樣的部署可能要維持多年。不過,安提柯決定在採用這種高昂的替代方案之前先嘗試一下談判。他派遣自己的侄子作為人質進入要塞以確保歐邁尼斯的人身安全,並說服歐邁尼斯出來談判。

自亞歷山大大帝遠征初期以來,這兩位統帥已經有十五年未曾謀面了。不過,他們發現,將衝突擱置一旁、恢復舊日友誼紐帶並非難事。他們彼此相擁,互道親切問候,而此時安提柯麾下新徵召的年輕士兵則紛紛想要看一眼這位名人——他曾是擊潰克拉特魯斯的勝利者、躍升為將帥的書記官,現在卻淪為亡命之徒。這些士兵與他們靠得如此之近,以至於安提柯都有些擔心歐邁尼斯的安全,於是他伸出手臂摟住了自己的老友,保護他免受過分熱情——或許也充滿敵意——的人群可能帶來的傷害。

兩位統帥間的談判顯示,他們之間的爭執完全受制於他人的操控。歐邁尼斯根本沒有承認自己曾犯下叛國重罪,反而還要求完全恢復他身為卡帕多西亞行省總督的身份,儘管這就意味著他要加入這個曾經官方表態要誅殺他的政權。他甚至都沒有提及在埃及通過的死刑判決,彷彿那就是一場顯而易見的錯誤。而安提柯本人也沒有拒絕歐邁尼斯的提議,這就表明他對當前的敵對行動也持質疑的態度。他提出要將相關請求提交給安提帕特來進行裁決,並且為此還向馬其頓派遣了一名使者。歐邁尼斯也派出自己的一位密友兼同胞作為特使前去為自己的案件進行辯護。他派出的那個人,正是對後亞歷山大時代權力鬥爭頗有洞見的卡迪亞的希洛尼摩斯,他之後所寫的回憶錄,雖然現今已經佚失,但成了大部分現存文獻所依據的史料。

當這些使節前往歐洲的時候,歐邁尼斯與安提柯選擇以朋友的身份道別,之後又恢復了受命所託的敵對狀態。安提柯最終完成了對諾拉的高牆封鎖,以防止被圍軍隊從內衝出或者援軍從外支援。隨後,在確保了針對歐邁尼斯的封鎖安全無虞的情況下,安提柯率軍向西繼續追擊殘餘的佩爾狄卡斯黨羽。這些人仍然聚集在皮西迪亞,安提柯準備率領麾下新兵進行一場艱苦的急行軍,以期在敵人懷疑他來臨之前抵達該處。

雖然歷經慘敗但仍未屈服的歐邁尼斯又回到了自己的要塞之中,堅守不出。在與亞歷山大大帝一同行軍了約2萬英里並最終幫助他君臨三洲以後,在被視作擁有整個已知世界的統治權力的佩爾狄卡斯奉為顧問之後,歐邁尼斯現在只有一塊不到4英畝的岩石峭壁作為自己的領地。不過,他在孤立之地暫時無須擔心敵軍攻擊,而且糧草與燃料也儲備充足。雖然歐邁尼斯被曾經的盟友拋棄,慘遭王室軍隊妖魔化,並且在奧欽尼亞遭受了慘敗,但他還是設法存活了下來。他與自己麾下的六百名效忠者開始在這裡長期駐紮,等待著命運的下一次擲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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