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二叔的快樂人生

我小時候是在奶奶家長大的。

每次奶奶做了好吃的,都會盛出一小碗來。

「去,給傻和送去。」

傻和是鄰居家李奶奶的兒子。

當時大家都住在一個大雜院里,傻和家是院門口第一家。

傻和一出生的時候,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是個國際臉的傻寶。

現在人們普遍同情,關愛唐氏寶寶,但是傻和小時候,大家都勸他爹娘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然後趁著年輕,再生個健康的孩子。

傻和他娘把他留下了,而且撫養長大。

他比我爹歲數小几歲,所以按照街坊輩,我管他叫二叔(天津話,二叔叫二掰)。

傻二叔臉上永遠帶著笑容。

他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開始掃地。

不止是掃自己家的地,他把大雜院里每個角落都打掃乾淨,幫鄰居們把垃圾都運到院外去。

然後他就回家,開始粘火柴盒。

那是街道為了照顧他,給他安排的營生。

傻二叔粘火柴盒時心無旁騖,極為認真,一板一眼得很像那麼回事。

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國家老是吹他們的匠人一輩子專心做一件手藝活,

其實在我看來,他們都比不上傻二叔。

唯一能讓傻二叔停下來的,就是吃飯。

傻二叔能吃,而且從不挑食。

我小時候,各家各戶平日里也沒啥好吃的,能吃飽已經就不錯了。

當時誰家要是包個餃子,燉點肉,都會讓孩子給傻二叔端一碗去。

傻二叔有哥哥兄弟,但是鄰居們都不管,指名道姓的說這就是給傻和一個人的。

傻二叔也不懂得分享,每次都笑呵呵地吃得很開心。

吃完之後,他還知道把碗刷乾淨了送回去。

小院里,沒有不喜歡他的。

有時候院外的孩子淘氣,跑來叫他傻和,他也不生氣,永遠一副樂呵呵的樣子。

如果當時院里有大人在,不管這是誰家的倒霉孩子,照例都會上去給個大脖溜,或者朝小屁股上踢一腳。

「倒霉孩子,沒大沒小的,叫二叔!」

在老街坊眼中,輩分是絕對不能亂的,傻和就算是傻,那也是個長輩。

那時候,一早晨起來,院子里鄰居間的互相問候,就透著一股親切勁。

「劉奶奶,早啊您?」這是小輩正常的問候,一般後半句還會犯點葛。「又上賣布頭的那兒揀碎布去?」

「對,寶貝兒,你等著啊,我還差倆碎布片兒,就夠給你做個兜兜的了。」

這是老輩人的反擊。

院里無論是上班的,上學的,看見傻二叔都打招呼,該叫什麼叫什麼。

「二叔!」、「二哥!」、「二大爺!」

歲數比他大的就直接叫傻和、二兄弟、老二。

傻二叔從來不回答,他不會說話,但是誰跟他打招呼,他都會給對方一個笑臉。

有時候沒有粘火柴盒的活計,傻二叔就到處溜達。

但是他從來不招災,不惹禍,也從不拿別人的東西。

如果是不認識的人,就算主動給他東西,他也從來不伸手。

傻二叔經常往家裡領沒人要的小貓小狗。

那時候的人家裡都窮,自家貓狗下了崽子,有那些送不出去的,或者有病的,一般就都扔到垃圾堆旁邊,任憑它們自生自滅了。

傻二叔只要看見了,必定會把它們抱回來。

回家之後,就藏到自己的小屋裡,他吃什麼,就喂小貓小狗吃什麼。

每回讓李奶奶發現了,就是一頓罵,傻二叔就乖乖聽著。

但是罵歸罵,李奶奶從來也沒真地把小貓小狗給扔了。

那些貓狗要是病死了,傻二叔就會把它們拿報紙裹了,扔到垃圾堆去。

有些貓狗吃了幾天飽飯,自己跑了,他也從來不去找。

傻二叔對爹媽極其孝順。他平時幹不了什麼重活,也不敢讓他做飯,他就專挑自己能幹的活,干到極致。

李奶奶兩口子的鞋,無論是拖鞋、布鞋、球鞋還是皮鞋,永遠都是乾乾淨淨的,家裡的垃圾桶也永遠比別家倒得勤,刷得乾淨。

李爺爺還上著班的時候,每天回家來之後,吃過了飯,就在院子里一坐,一壺茶一把大蒲扇,和院里的老少爺們胡吹海聊。

這時候,傻二叔一般就站在他身後給他捶背捏腿,李爺爺嘴上不說,但是臉上分明帶著十分的欣慰和得意。

李奶奶沒有工作,每天就是家裡那些瑣碎事,她要負責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所以整天也沒個閑著的時候。

但是只要她一落座,不管坐在哪,傻二叔總會湊過去,給娘捶捶背,捏捏肩膀。

李奶奶每次都是眉開眼笑的好兒子,好寶貝地叫著。

我上小學之後,就搬回自己家住了。平日里,只有三節兩壽的時候,去奶奶家才會見到傻二叔。

那時候,大家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傻二叔也胖了不少。

後來,大雜院拆遷,院里各家吃了一頓散夥飯之後,就各奔東西了。

從那時候起,我再沒見過傻二叔。

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過年去奶奶家。

聽奶奶和我爸媽聊天時說起,傻二叔沒了。

傻二叔從一出生身體就不好,活了42歲,在睡夢中走的。

奶奶說,傻和是來報恩的,把上輩子欠李奶奶兩口子的恩情還完了,他就解脫了。

我爹說,傻和一輩子不知道什麼叫發愁,也從來沒什麼煩心事,就這樣樂呵樂呵地過了一輩子,他比我們都有福。

傻二叔的一生真的快樂嗎?

我覺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