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戰爭史上,楚漢之爭的轉折點往往被歸結於垓下之圍與項羽自刎。但若回溯這場浩大戰役的脈絡,真正讓西楚霸王感受到絕望的瞬間,並非十面埋伏的悲歌,而是濰水河畔的一場潰敗——龍且戰死。這位與項羽情同手足的猛將,為何能牽動整個中原戰局的走向?當他的頭顱滾落沙場時,項羽為何立刻意識到霸業將傾?歷史長河中的這場戰役,隱藏著權力更迭的深層密碼。

一、項羽的影子:龍且的崛起與楚軍命脈
在灌雲縣的市井街巷中,少年項羽與龍且共同磨礪武藝的身影,構成了秦末亂世最初的剪影。當項羽舉起反秦大旗時,龍且不僅是他的副將,更是其軍事體系的核心支柱。在巨鹿之戰中,當諸侯聯軍「皆作壁上觀」時,龍且率敢死隊鑿穿秦軍甬道的壯舉,為項羽「破釜沉舟」的傳奇鋪就了現實基礎。這種超越君臣的羈絆,讓龍且成為項羽集團中唯一能獨立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特例。
楚軍的作戰模式高度依賴主將的個人勇武,這種特質在龍且身上尤為顯著。公元前205年的九江平叛戰役中,面對英布的三萬精銳,龍且創造性地將楚軍分為五隊輪番衝擊,用持續的高強度進攻摧毀敵軍心理防線。這種「以攻代守」的戰術思維,使其成為項羽實施戰略機動的最佳人選。當韓信攻破齊國時,項羽毫不猶豫地將半數兵力交付龍且,這不僅是對其能力的信任,更折射出楚軍指揮體系的致命缺陷——除了項羽與龍且,竟無人能獨當一面。

二、淮水斷流:戰術天才的致命陷阱
公元前203年的濰水之戰,堪稱中國古代軍事史上最精妙的心理戰典範。韓信在戰前三個月就展開戰略欺詐:他故意讓齊楚聯軍捕獲「逃亡」的漢軍信使,泄露所謂「漢軍畏楚如虎」的假情報。當龍且看著韓信倉促搭建的浮橋時,這位常勝將軍不會想到,河床上的每一粒沙石都在編織死亡陷阱。
戰役當天的水文變化被韓信精確計算到時辰。當楚軍前鋒剛渡過濰水,中軍半渡之際,上游突然奔涌的洪水不是天災,而是漢軍工兵連夜構築的沙袋堤壩被人為拆除的結果。被分割在兩岸的楚軍,既無法得到龍且的現場指揮,又失去兵力優勢,最終在漢軍的兩面夾擊下崩潰。這場戰役的殘酷性在於,韓信不僅消滅了楚軍有生力量,更摧毀了項羽集團的心理防線——當象徵著「戰無不勝」的龍且戰旗倒下,楚軍將士第一次對霸王的神話產生了懷疑。

三、棋盤傾覆:齊國陷落的地緣震蕩
齊國疆域在今日山東半島的版圖上,猶如一柄懸在彭城頭頂的利劍。李左車曾向韓信進言:「齊地東有琅琊之饒,西有濁河之險,據之則可斷楚粟道。」這個判斷在韓信破齊後得到殘酷驗證。當龍且軍團覆滅,齊國七十餘城盡歸漢軍,意味著楚軍從江東到中原的糧草運輸線完全暴露。彭城糧倉的存糧僅夠維持三個月,這個致命弱點被張良精準捕捉,成為後來垓下圍困的戰略支點。
更深遠的影響在於戰略主動權的易手。此前楚軍依託彭城,可同時威懾關中劉邦與江東根據地。但齊國陷落後,韓信在臨淄(今淄博)建立的前進基地,使得漢軍能沿沂蒙山脈快速南下。公元前202年的戰局顯示,當項羽試圖回援彭城時,韓信部將灌嬰的騎兵已切斷沂水渡口,這種多維度的空間擠壓,徹底瓦解了楚軍的機動優勢。

四、霸王悲歌:從兵力崩潰到信念崩塌
項羽在得知龍且死訊後的反應頗具深意。《史記》記載其「大驚,失色」,這個細節顛覆了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固有形象。當時楚軍總兵力已不足十萬,而漢軍通過收編降卒,僅韓信部就達三十萬之眾。但真正致命的不是數字對比,而是楚軍骨幹的斷層——龍且麾下的三萬人馬,包含著八千江東子弟兵,這些歷經百戰的老兵本是楚軍的中堅力量。
更深遠的精神衝擊在於戰略信心的瓦解。項羽晚年與烏江亭長的對話中,那句「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實質是龍且戰敗後心理創傷的延續。當象徵著楚軍榮耀的龍且戰死,項羽再難復現破釜沉舟的決絕,鴻門宴上消失的范增、叛逃的英布、消極避戰的季布,這些曾經被項羽勇武震懾的勢力,在濰水戰後開始重新評估天下格局。

結語
龍且之死的真正歷史重量,在於它同時斬斷了項羽的軍事支柱與精神脊樑。當韓信在濰水河畔擦拭劍上血跡時,他終結的不只是楚軍二十萬將士的生命,更是項羽賴以維繫霸業的雙重神話——戰無不勝的武力神話與兄弟同心的忠誠神話。這場戰役印證了孫子的古老智慧:「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項羽至死未能參透,真正的戰略威懾力從來不在橫掃千軍的勇猛,而在構建不可逆轉的勢能。當濰水的波濤吞沒楚軍戰旗時,中原大地已然聽見了新時代的胎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