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四樓，少了個可蒔花弄草的庭院，總覺得缺了些什麼。房屋靠東山牆，三面臨空，好處是窗戶多，光線亮。窗前置幾個花架，安排些許錯落的花花草草，或也能營造出些奼紫嫣紅的景觀來，有個賞心悅目的歡喜。這些年來玫瑰、茉莉、吊蘭、鳳仙花……順著節令更迭陸陸續續輪換著添置了不少，拉開窗帘，鬱鬱蔥蔥，間著玫黃的月季花、粉紅的玫瑰、泛著淡淡清香的石斛花、文心蘭，窗台上若再有一瓶水培的綠蘿，盎然綠意中便隱約有了點「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味。
南向卧室的窗前雖裝有花架，卻不置一草一花，因是緊鄰著晾衣架，若置花卉，晾晒衣服竹竿收放多有不便。母親在時，常在花架上墊幾張報紙，天氣好時，晒晒枕頭正合適，這花架便成了額外的晾曬台。南窗下，立著一株高大的香樟樹，四五株桂花樹，圍出一塊幾十平方米的小綠蔭，常有雀鳥嘰嘰喳喳，熙來攘往。樹冠和晾衣架間有十幾米的斜線距離，不經意間成了鳥兒們嬉戲的跳台，有見過佇立在晾衣架上的那隻珠頸斑鳩咕咕地叫喚過一陣後，雙翅拱起，直墜而下，正驚心，須臾間，那大鳥兒卻已經穩穩地鑽進樓下的林子里，不見了蹤跡，耳邊聞聽幾聲咕咕的鳥鳴，像是在嬉笑人之膽怯。
朋友執念於有機生活，在外埠圈了幾十畝地，精耕細作數年，投入甚大，產出不高，卻天華物寶，所植物產早早被訂購一空。羨朋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自得，卻不想有「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辛苦，遂萌生以資金換成果的念頭，和朋友約定了幾分地的投入和收益，樂得做個甩手掌柜，讓朋友代為打理，待秋後得饋產出。未幾，新米上市，烹之煮之，或飯或粥，清香撲鼻，軟糯適口，比市場買的大米要好上許多。不承想孩子境外求學，數月回來一趟，內子和我圖方便，工作日常在單位食堂打發了一日三餐，這兩百多斤的新米三口之家一年半載自食顯然是消耗不了的，雖分了親朋好友一些，依舊餘下不少。一晃，又一年，新米遂成了陳米，雖然尚能飯，但米香已然散失不少，口感亦歸於平常。看著堆在屋角的幾袋大米，食之無味，棄之負罪，成了難事，不由愁上眉頭。
南窗外傳來一陣婉轉悠揚的鳥鳴，兩隻白頭鵯正站在晾衣架上東張西望，望著這對憨頭憨腦的鳥兒，不由靈光一現。尋了個便當盒，抓了把米擱在盒裡放到空置的花架上。白頭鵯並沒有被驚飛，而是跳到了晾衣架的遠端，歪著頭左顧右盼，啾啾鳴叫著，似在揣度人的心思。怕驚擾了兩隻鳥兒，我輕輕拉上窗紗，日光之下，明處的鳥兒看不分明隱於暗處的我，眼中只有那便當盒裡白燦燦的米粒了。終於，體型稍大的那隻白頭鵯率先扇動翅膀撲稜稜飛了過來，立在花架上探頭探腦，確認沒有威脅後，只一聲委婉的鳴聲，便將另一隻白頭鵯招到了身邊。依舊是一番謹慎的試探，體型稍小的白頭鵯跳到便當盒裡飛快地啄食起米粒來，稍大的那隻白頭鵯則站在花架上謹慎地觀望著左右的動靜。須臾，兩隻鳥兒進行了輪換，一鳥啄食，一鳥警戒。如是幾番。萬物有靈，鳥兒們禮讓有先，彼此照應，雖源於自然嚴苛條件下，野生動物防範天敵的一種自保本能，不也流露著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情愫嗎？觀之良久，不禁感慨。
開春後，氣溫卻驟降，正是所謂的春寒料峭。鳥兒們光顧花架投喂盒的頻率愈發多了起來，除了那對白頭鵯常客外，還多了麻雀、珠頸斑鳩，偶爾也有黑羽黃喙的烏鶇飛來啄食。於是，在植著各樣花草的其他幾個花架上也增了投喂盒。鳥兒們是聰明的，不多時便追隨而來，窗檯花架上滿了鳥兒們的歡鳴，熱鬧紛呈。因了鳥兒們的助力，不惟家中陳糧去庫存的速度明顯加快，更多了幾處「花鳥惜芳菲，鳥鳴花亂飛」的風景。朋友得知我將其辛苦勞作的成果餵食了鳥兒，無奈笑道：也算做了件好事。
西諺勸農，收穫莊稼不要盡數獲取，總要在田地里遺些穀粒麥穗以濟貧困，自然也給那既不種也不收的雀鳥留下些口糧。是人之善意，亦是對自然的一種回饋。如此看來，原本只是不想浪費糧食的初衷倒在無意間成就了一樁善舉。更喜的是，因一捧陳米，雀鳥得了便宜之食，少去些許覓食之累。而我則得享花間數只鳥，一啄數跳躍的清趣。咫尺窗檯，人與鳥，親而不近，彼此相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