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圓圓的兩個世界

(受訪者提供/圖)

高圓圓最近一次在公眾面前亮相是2025年5月,她幾年前主演的電影《風林火山》在戛納電影節午夜展映單元首映。她和其他主創一起走紅毯、參加記者會,笑容親切,眼角有紋。社交媒體的博主們把高圓圓20年前和今年走戛納紅毯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較,有人說,她現在比那時還好看。

「我快46歲了,」高圓圓坦然地說。她進入演藝行業二十多年,足夠讓她有很多變化。她在今年4月的一個下午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採訪。我們的許多問答圍繞著她作為職業演員的工作。她講起她青澀的時候,做得不好的時候,自我否定的時候,還有重拾信心的時候、積蓄能量的時候。

「小的時候」——她總是這麼說二十來歲的自己,高圓圓懼怕分離,每次劇組殺青,大家各走各路,「我都覺得太痛苦了,心裡都想,我再也不要做演員了,做演員就要一直經歷相聚相識,很有感情,最後天各一方。我很難習慣這個東西。」

高圓圓對於規則的認識相對晚熟。多年前參加電影節,她不知道怎麼與人交際,背著所有人,面對一棵樹,站了一晚上。博客興起的年頭,高圓圓寫文紀念:今年終於學會穿高跟鞋了。這麼多年,直到現在,她在工作之外幾乎沒有社交。

但是最終她習慣了行業里的很多事。現在,高圓圓說,在一個劇組,她可以很開心地和大家再見,很開心地迎來另一個新的開始,也會開心地發現,大家還有機會再見。

《絕密較量》劇照

採訪中,我們捕捉到了工作之外的高圓圓的切面。

採訪時有視頻拍攝,高圓圓回答完一個問題,壓低聲線對遠處的工作人員說,能不能把我的奶茶拿過來?奶茶不方便入鏡,她把奶茶放在地上,時不時地拿起來偷偷喝一口。

關於採訪,編劇柏邦妮講了一個故事——二十來年前,她們一個是一個採訪者,一個是被採訪者,因此相識,成為「長久的朋友」。柏邦妮的另一個朋友也採訪過高圓圓。當時因為一些原因,選採訪地點有些為難,高圓圓跟對方說,那我來找你吧。她拎了一袋零食,去記者的出租屋接受採訪,像去找閨蜜嘮嗑。

在《十三邀》里,許知遠曾邀請高圓圓一起聽老狼的唱片。少女時期的高圓圓非常喜歡老狼。柏邦妮告訴我們,青澀的時候,有一回,高圓圓在三里屯一帶騎車,偶遇老狼。她不好意思向喜歡的歌手打招呼,於是騎車跟在後面,跟了一截。到前年初春,老狼開演唱會,高圓圓扎著丸子頭、騎共享單車和發小一起去看,在朋友錄的視頻里,她招招手回頭說,「紀念一下我們的青春,騎著自行車去看老狼啦。」

「她是個不斷裂的人,喜歡什麼都很長情。」柏邦妮說。「少女時代那些美好的東西,她不去破壞,就保存住。」

我們要講的故事,既是演員高圓圓的故事,也是普通人高圓圓的故事。

《絕密較量》拍攝現場

模糊的面孔

2025年4月底,高圓圓主演的國家安全題材當代諜戰劇《絕密較量》在央視和愛奇藝播出。第一集,高圓圓飾演的神秘公關人趙亞薴出場兩次,穿藍衣,戴墨鏡,在電梯里一進一出,卻有關鍵作用。她進的那部電梯,裡頭有國安部工作人員,他們要確保一個高級別中歐能源安全會議順利進行。一段時間後,當趙亞薴從電梯出來,外方間諜滲透進來的廚子已經完成了投毒,會議被破壞。

高圓圓在2013年與導演劉江合作過《咱們結婚吧》,這次基於「非常深厚的工作上的信任和生活中的情感」,接下了趙亞薴一角。

劉江導演國家安全部的獻禮片《誓言今生》(2012)時,聽說過一個故事,每年春節,潛伏在隱蔽戰線的戰士家屬都會被邀請聯歡,家屬會得知,家人還活著,一切平安,但是在幹什麼,不能問。還有一次,他看五四獎章授勛,各行各業的優秀人才,都有姓名、照片。但有一個人面孔被虛化處理,那就是在隱蔽戰線的工作者。

趙亞薴有三層身份,一是公關集團的副總裁,辦事利落;二是聽從實際為外方效命的公司領導指揮,有時要助紂為虐。隨著劇情的推進,趙亞薴始終在各方勢力之間遊離,面孔模糊。直到劇終,她的第三層身份才被所有人(包括觀眾,以及劇中除了她的上線以外的所有角色)知曉,原來她是潛伏在隱蔽戰線的國安戰士。

「我當時是有很多疑問的,這些真實嗎,這樣的人真的存在的嗎?她離我們的生活太遠了吧?我甚至說,是不是有點太不落地了?」高圓圓接受我們採訪時,回憶起看劇本時的顧慮。

「這個戲的魂,我認為就是趙亞薴,她是隱蔽戰線埋得最深的釘子。」導演劉江在接受我們採訪時說,他安排主演到真實的國安人員工作的環境去採風:跟他們會面,手機關機、統一放在十米外,人進去。

高圓圓接觸到如趙亞薴一般長期卧底的國安人員,之後久久不能平靜。「你永遠不會知道她真實的姓名,她永遠都在扮演角色,沒有真正的自己。人生只有大我,小我不斷被隱去,隱去,隱去,到最小化。這樣的重壓之下,什麼在支撐她們?就是所謂的信仰。」與人物的情感連接,到這裡建立起來了。

劇集開拍不到一個月,有一場發生在劇情中偏後階段的重場戲:趙亞薴應上司詹姆斯的要求,色誘國安部門領導楊光。趙亞薴已知楊光品行正直,對其心懷情愫,但不能在上司面前露餡,於是把自己灌醉了。楊光對趙亞薴很有好感,但不敢越線半步。高圓圓要演出趙亞薴的難過。

「他倆表面是博弈的諜戰線,要相互征服。但藏在下面有一條真情線,到最後真情沒有結果。」劉江說,這是一個重要的戲眼。他們拍攝時還在摸著石頭過河,反反覆復明確,這兩個人現在熟到了什麼程度、後面又會怎樣?趙亞薴到底在難過什麼?

《愛情麻辣燙》

這場戲成了,趙亞薴與楊光的人物關係也就成了。她們彼此吸引,互相警惕,趙亞薴知道對方和自己是戰友,卻不能透露;在這個基礎上,簡單的幾句對話、真假試探,都有張力。

高圓圓問過,這場能不能往後排?劉江說,我也想,但安排不了,來吧。

高圓圓不常喝酒,拍攝時真把自己灌醉了。這場戲拍了兩天,從理解轉譯到準確的表演,也不容易,「比如一個『甜』字,你只有嘗了才知道甜度是多少。所以她得找這種感覺,不只是理性的邏輯,還要靠情感、感受。」

第二天,高圓圓找到感覺,「一下子,闖成功了。」劉江興奮地用指關節敲了下桌面。以這場戲為分界點,劉江覺得,高圓圓建立起了對人物的信念。「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一樣),這場戲往前演、往後演,都有個基點,清晰多了。」

有一次在從外地到拍攝地青島的路上,高圓圓對劉江說,導演,劇本看得我熱淚盈眶,我終於明白趙亞薴是怎麼回事了。

趙亞薴與演員成泰燊飾演的上司詹姆斯,是另一對重要的人物關係。對趙亞薴來說,詹姆斯像兄長,像父母。但因為根本立場的不同,他們最終要走向決裂。

劇終關鍵一局,趙亞薴要發揮自己這把「插進心臟的尖刀」的作用,阻止外方間諜破壞核安全,用槍指向自己的上司。高圓圓舉起槍的時候,眼裡有淚花。有淚花可以,但劉江說,眼淚不能下來,這是立場問題。「她不能動搖她的原則,但她的表情不是堅定的。這是人性。」

接受「人民文娛」採訪時,與高圓圓二度合作的演員張魯一(二人在2022年播出的電視劇《完美伴侶》中飾演夫妻)提到,這次和高圓圓演對手戲,同他以往對她的印象不一樣。他特別講起那場持槍的戲,「從監視器里,包括從後來剪出來的成片中,我都可以感受到,她不再是我原來既有印象當中的高圓圓,她就是趙亞薴這個角色。」張魯一說。

《十七歲的單車》

「原來拍戲可以這麼享受」

高圓圓出道二十餘年,作品不多。

在《愛情麻辣燙》(1999)和《十七歲的單車》(2001)里,她是清純學生。導演張楊、王小帥都對高圓圓說:你千萬不用演啊,平時生活中什麼樣,你在電影里就什麼樣。

較為密集拍古裝劇的兩三年,是一個階段,高圓圓收穫了大量觀眾,比如《倚天屠龍記》(2002),周芷若讓高圓圓在很多年裡成為不可取代的虎撲女神。對高圓圓本人來說,那是她接到的第一個複雜人物,身負師父遺囑的重任,要光大峨眉一派,作為最小的師妹,不能服眾;要和明教教主虛與委蛇,但她偏偏有真心。這個角色讓她決定留在演藝行業。

拍完王小帥的《青紅》(2005)後,高圓圓停了整整一年。「就發現我是沒辦法一直拍戲。沒有汲取的過程,一直在釋放。我也沒辦法一直離開家。一直在劇組,會讓我覺得自我在被消耗。」

到《南京!南京!》(2009),是一個節點:「我要打破這個東西,我要看一看我之外還有什麼可能性。」電影以1937年12月淪陷的南京城為背景,高圓圓飾演金陵女子學院的教師姜淑雲,想要儘可能保護避難的同胞。那段時間,高圓圓反覆看記錄那段歷史的《魏特琳日記》,看張純如的自傳,深深地投入其中。「每天都是,好像陽光出來了,但是你又沉在裡面,看跟生死有關的東西,看人性最具有毀滅性的那一面,不讓自己出來。」

這讓她陷入了長久的情緒壓抑期,電影殺青之後有段時間,她晚上需要聽郭德綱的相聲才能入睡。而她對自己將能量最大化開發的結果也不滿意。陸川是打壓型導演,在片場要求嚴苛,重拍,再重拍。高圓圓甚至懷疑,自己還適不適合做演員?「是自我要求高,還是真的就是我能力不行?我覺得都有。那段時間就是一直還挺沮喪的,覺得好像我就是不行,怎麼樣都不行。確實還挺痛苦的。」一直受挫,受挫源於她發現她沒有能力破舊立新。

內觀——高圓圓使用這樣一個詞。她成長在一個父母對她沒有任何要求的家庭,不需要她學習很好,不需要她找個什麼樣的工作,不會說,你要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柏邦妮記得高圓圓跟她講過,小時候,爸爸參加家長會,老師把高圓圓批評一頓,爸爸還是說,挺好,挺好。當她拍清嘴廣告出道、拍電影走紅,父母對她的職業選擇也淡然處之。她反而養成習慣,自己做選擇,自己要求自己做好。那怎麼才算好呢?

「就是還沒等別人做判斷的時候,心裡先有了一個判斷。」內觀太多,對演員本身反而是負累,高圓圓承認。

在這個混沌的時期,她去香港拍杜琪峰的《單身男女》(2011)。她沒想過自己能演愛情喜劇,導演說怎麼演,她就怎麼演。導演說,不對,那就按導演的演法照著來一遍。柏邦妮回憶,杜琪峰是個性情中人,講過為什麼找高圓圓演了兩部《單身男女》,「不是說她長得漂亮,或者說覺得她演技好,就是說,我覺得這個人特別好,我就想用她。」

《倚天屠龍記》

《咱們結婚吧》(2013)對高圓圓有著重要的意義。在找演員時,導演劉江想找一個能勝任「國民女友」形象的人,他認為高圓圓合適,「而且她很純良,符合我心中桃子的形象。」

在《咱們結婚吧》之前,劉江拍生活劇已有《媳婦的美好時代》(2009)這個成功案例。他說,生活流劇,生活得自然流動,表演要有真實的交流、反應。演員最好不背台詞,就是「說意思」,把最關鍵的詞說準確了,其他自己發揮。

拍情感戲時,劉江經常給演員發任務,「我先畫好一個圈,然後你們自己去編去吧。」演員代入角色,一定最有感觸,寫得比編劇導演好。

那部劇里,楊桃是個有些恐婚的酒店大堂經理,遇到了同樣恐婚的男主角果然,兩個人之間發生了很多啼笑皆非的故事。這個角色對高圓圓來說並不很難,比前面那個姜淑雲輕鬆多了。加上導演很認可、鼓勵演員,高圓圓與對手戲演員黃海波之間也有「特別能夠彼此激發的能量磁場」,她找回了做演員的樂趣。

「你知道嗎?高圓圓有個特別大的優點。為什麼我也敢讓她這麼玩?」劉江說,因為高圓圓玩真的。「她不像有些演員,等著對方台詞最後一個字,接話,這是假交流。她不是的。當她的對手演員給她真東西的時候,她會真給反應。她能體會到交流的價值。她的注意力永遠不會在攝影機上頭,而是在對手身上。」

《咱們結婚吧》片場有一種遊戲式的氛圍。「你可以很肆意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導演給你這個空間。」現在講起來,高圓圓還是很開心,原來拍戲可以這麼享受:「只要掌握住了這個人物基調,自己體驗夠深的時候,你甚至能說出超越劇本的台詞。」這在高圓圓的從業經歷中是新鮮的體驗,以前受限於拍攝的題材、劇種,她不太有這樣做的機會;自己也沒想過即興發揮。

她將之歸結為「天時地利人和」的幸運。重回小熒屏,雖然沒有「建立一個全新的東西」,但是她得以發揮、延展自己擅長的部分,自然而舒服地表達。「所有東西都對了,它就變成了我完全能夠享受的一件事了。」

到《絕密較量》,雖然是諜戰劇,高圓圓和張魯一也有暗流涌動的台詞。劉江覺得一些兩人交鋒的對話劇本寫得沒意思,提前兩三天布置作業,讓他們自己設計該聊什麼。

「高圓圓還是高圓圓,」劉江評價這位四度合作的演員(他們還合作過電影版《咱們結婚吧》和主旋律劇《光榮與夢想》),「但是演技更醇熟了,定力更強了。趙亞薴跟她本人的距離比楊桃遠太多,但她塑造得比楊桃更生動。這證明了她不是非要拿自己的本色來表演。」

《青紅》

盛夏里的綠豆冰

高圓圓最近一部在大銀幕上與觀眾見面的作品,是拿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的《走走停停》(2024)。這部電影拍的是一個失意的編劇(胡歌飾)回到老家,想證明自己,拍一部電影;他的老同學馮柳柳(高圓圓飾)在電視台工作,也想證明自己,對著他拍紀錄片。

電影有一種冷冷的幽默感,「不是靠台詞硬擰,是鏡頭語言造成的生活里的莞爾一笑。」柏邦妮說,在大銀幕上看到高圓圓,她覺得非常舒服。

「銀幕是很殘酷的,有些人出現在銀幕上你就覺得好看,想多看,有的人就沒有這個眼緣。」柏邦妮說,「高圓圓就是被銀幕、被鏡頭選中的人,現在她在銀幕上有點鬆弛,有點慵懶,很美。」

不止一次,柏邦妮對高圓圓說,你還是多演吧。高圓圓很客氣地說,還好還好,謝謝謝謝。

「我知道,她發自內心非常享受與孩子相處的時光。我們舉目所見大部分女明星,比起當母親這件事,更享受自己的職業生涯;或者那一面不表露出來,怕戲路變窄。」柏邦妮說,但高圓圓不是這樣。「她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她生命中真正對她重要的人和事排在最前面,其次才是她的工作、公眾形象、職業生涯。」

柏邦妮說的跟我們通過公開資料和兩次採訪得到的感受類似,高圓圓有兩個世界,一個是面對公眾的,作為演員、明星的她,作品不多,曝光很少;一個是面對家庭的,作為女兒、媽媽的她,願意傾注人生中的絕大部分時間、精力。

拍電視劇《咱們結婚吧》的時候,高圓圓正經歷人生中艱難的階段。媽媽病重,住在朝陽醫院,劇組在亞運村附近。高圓圓每天收工就到醫院去看媽媽,晚上再回劇組住,日復一日。醫院裡是人間百態、生死離別,外面是cbd,人車喧鬧。

要麼把媽媽照顧好,要麼把戲拍好,現在回憶起來,高圓圓都覺得當初「不可能盯下來的」。可她就是把兩件事都做成了。

《南京!南京!》

有五年多的時間,高圓圓自己做媽媽的護工,每天夜裡起來兩趟。她放棄了很多戲約。「那五年她接戲的標準之一是離家近,因為晚上要照顧媽媽。」柏邦妮說,「但是她內心一定覺得值。」

2019年,高圓圓生下女兒,做了三年全職家長,然後才接拍了《完美伴侶》。她在劇中飾演併購律師陳珊,被數次問到如何平衡事業與家庭。陳珊說,男性都不會碰到這樣的問題,當工作與家庭衝突時,男性選擇工作,並以此自豪。

高圓圓本人沒有陳珊這樣鋒利。她會盡量把工作集中安排在幾天里完成,給家庭生活留出完整的時間。她享受家庭生活。

很多媽媽帶一整天孩子下來,夜深人靜以後會陷入自我懷疑,因為作為個體的那個自己又一天一事無成。高圓圓理解這種狀態,但她沒有這種焦慮。「孩子不會永遠讓你這麼帶一天的,」高圓圓說,「當你把這想成一個有期限的事,會覺得,哇,好寶貴。從她上學那一天,她只會離你越來越遠。」

她能感知到,離開家這個最小單位,進入幼兒園,女兒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黑洞一樣的世界」。她需要幫助女兒消化這些,扶著女兒在社交上往前走一步。她很享受自己在女兒生命中比重還很重的時候。

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和孩子在一起,反而難以回答「會一起做什麼特別的事」這樣的問題。「就好像我問你,你昨天做了什麼,前天做了什麼?回憶了一圈,不一定能想起來。」想來想去,高圓圓說,可能就是大家一起去接小孩,把小孩接回家。

我們的第二次採訪是在一個工作日下午,高圓圓在去接女兒放學的路上抽空跟我們通話,她從地下車庫出來,手機才有了信號。她分享了女兒三四歲以來最喜歡的繪本:《媽媽買綠豆》,畫風很復古,內容很簡單,講的是一個媽媽帶著孩子去菜市場把綠豆買回家,處理綠豆,喝完綠豆湯,又做了小冰棍。沒什麼道理,只是日常。高圓圓現在還會和女兒讀這個繪本。她們約定,今年夏天一定要做綠豆冰棍。一定要在盛夏完成這件事,才有儀式感。

《搜索》

「她不是一個跳進去起舞的人」

柏邦妮跟我們分享了很多事情,佐證高圓圓怎麼在20年的相處中給她的感覺是個「普通人」。

她們認識的年代還沒有微信,高圓圓會給她發幾百字的簡訊,認真、周全地回答問題,如果漏回了信息,過幾天她一定會很詳細、很抱歉地解釋前幾天在忙什麼;朋友見面聊天,不像很多受矚目的、自然地以自我為中心的人,高圓圓極少把話題落到自己身上。

很多有資源、有聲名的人,找人幫忙,會覺得是給對方面子,「默認有一天我的資源會幫到你,所以我找你幫點忙不算什麼,不欠你,很安然。」但這麼多年來,如果高圓圓請柏邦妮幫忙——比如看劇本、給台詞上的意見、找人體驗生活,「她一定覺得,我麻煩到你了,還有中間其他牽線搭橋的朋友,一定要感謝你們。」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把『我是個明星、我是個大美女』這件事看得很重要。」20年前,柏邦妮覺得,這固然可貴,但寫出來別人會覺得假;20年後,高圓圓還是這樣,她說,大真似偽,就是真。

高圓圓成名正好在21世紀初,在中國演藝行業、娛樂圈的上行期。柏邦妮說,年輕的時候,她曾替高圓圓覺得遺憾,是不是該再往上努一努,達到更高的職業高度,「咱又不是沒有那個條件。」但高圓圓沒有不停地上戲、爭取頂奢代言,一直順其自然。

現在柏邦妮也年過40,才發覺很多事如浮雲,比如演了什麼電影、得到什麼角色。對一個人來說,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覺得幸福?你滿意你的生活嗎?

《寶貝計劃》

高圓圓、柏邦妮和另一個朋友有個固定的三人小組,聊得最多的是最近看了什麼書、看了什麼電影?線下演出搶什麼票?

新冠疫情封控結束、線下演出放開的那個春天,她們大量地看脫口秀演出,那時候票不好買,買到什麼拼盤都看,還看了劉暘教主的專場,大家都笑,都很開心。

如果看戲是在冬天,她們會先在天橋附近的蒼蠅小館子吃個飯,高圓圓穿著羽絨服,戴棒球帽,拿個小保溫杯。吃喝完再一起去劇場。有時候在票務大廳,取票換票有什麼問題,高圓圓就在那跑來跑去。這麼多年,在私下的相處中,柏邦妮沒有見過高圓圓帶助理。

先鋒的實驗的經典的,各種戲她們都看。最近一次她們約著去看了話劇九人團隊的《雙枰記》:1930年代三個因為政見已分道揚鑣的老友在一個雪夜聚到一起,其中兩個人想幫助另一個人渡過難關。看完她們都很激動,這不是大導的作品,很年輕,很有鋒芒。

「她沒有苦苦維持自己的容貌,沒有街拍要穿成什麼樣子,沒有證明我是幸福的、我是個成功的女明星。在最烈火烹油的年代,她能夠自持;最好的時光過去以後,她能自守,始終在不卑不亢的心態里生活,特別知道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柏邦妮認為高圓圓骨子裡有種淡定和強大,身上有一種淳樸。

高圓圓成長在北京的軍工大院,遠離城區,又被放養長大。在很長時間裡,她以為自己長大了會當個文員,大學讀的也是文秘專業。她跟柏邦妮說過,我覺得當作家挺好的,你這個職業真好。

有時候,幾個朋友聊起外界的紛紛擾擾、行業的起起落落、40歲以上女演員在演藝事業中面臨的窘境等等。柏邦妮發現,高圓圓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為此所困擾。「她在私人生活和精神世界裡找到了挺大的自足。」

《完美伴侶》

二十來年前,她們第一次見面,高圓圓穿著一雙舊舊的戶外皮靴,鞋帶很長,被繞著鞋幫綁了兩圈。認識這些年,柏邦妮沒見高圓圓背過貴包、穿過奢牌。到了夏天,就是背帆布袋,穿法式碎花裙子、平底鞋,像很多文青一樣。除了演《南京!南京!》的時候,她幾乎沒聽說過高圓圓內耗,見朋友時,高圓圓永遠高高興興的。

高圓圓與行業、工作等等之間,有安全距離,一個隔溫層。「她不是一個跳進去起舞的人。」她看重生活的、內心的安寧,而這份安寧也反過來保護了她,尤其在時代退潮的時候。

柏邦妮告訴我,高圓圓的經紀人、助理、司機都很多年沒換過,她和發小一直保持親密的關係。「我們那個時代的一些人,會把體面看得很重要,那個時代給了人精神養分和精神追求。20年後,時代已經變成這樣子,有些人、有些事就有稀缺性。」高圓圓可能不是那個年代最耀眼的明星,卻是現在還令人回味的存在。

《咱們結婚吧》

感知痛苦,或不必勉強

今年,在為電影《風林火山》補配音時,高圓圓看著電影里彷彿被架空的、下雪的香港,以及電影里的自己,有些恍惚。「像是在看另外一個女演員的表演,又熟悉又陌生。」那是2017年的她了。

去年5月《絕密較量》在青島,殺青,如果按照多年來的規律,高圓圓一定要躲回家裡,「一年後再見了」;而她居然感覺好像還可以接著工作。不是應該年紀越大,生命能量越低嗎?她自問。那也有可能她就是跟一般人反著來的。她接了一部劉偉強導演的電影《克什米爾公主號》,拍完以後,又接了另一部電影,鄭執導演的《森中有林》。

前段時間,高圓圓看了舞台劇《初步舉證》的主演朱迪·科默的採訪。科莫演一個工人階級出身的刑辯律師泰莎。科莫說,不能放過這個角色,不然她會對不起泰莎。

高圓圓以前總有這樣的感覺,靠近角色必然導致痛苦。有時候她會怯,但科莫的話激勵了她,「你要感知,不然會負了這個角色。」

但另一方面,有女兒後,高圓圓生出一種生理上的本能,痛苦情緒溢出時,她的自我防禦機制會啟動。她將之理解為大自然賦予女性的能力。「就是作為媽媽,好像不能有痛苦的權利了,因為痛苦是負面的東西,不利於養育下一代,我是這麼理解的。」真的很奇妙,她感嘆,她拍哭戲變得比以前難,進入很痛苦的情緒後,會很快就跳出去。有時她想,進不去就進不去吧;可有的時候,心裡的聲音卻說,這樣不行。就像朱迪·科默說的,這樣會辜負角色。

《單身男女2》

「如果我不是做演員這個職業,我不是做創作,那我真的太感恩我做母親後老天賦予我的這個能力了,」高圓圓笑了笑,「我比以前容易快樂了,人順暢了,也不怎麼擰巴,整個人狀態都好很多。」

拍《完美伴侶》時,高圓圓和張魯一探討這個困惑。張魯一對她說,不必勉強。

最近一年裡,拍《克什米爾公主號》和《森中有林》,她的角色都處於大開大合的情緒中,「有非常大的悲在身上」,她不能不去體驗。「就是又危險,你又知道必須去做;然後有時候惰性會讓你逃避。但是如果做到了,那真的是很美妙的事。」

停了幾年以後再回來拍戲,高圓圓內觀自己,另一個變化是,拍戲的目的性沒那麼強了。「我想的是,我當下怎麼能把這個人弄得好玩一點,我再享受一點。」

《走走停停》里的馮柳柳,是囿於家鄉的電視台員工,想拍一部紀錄片,把希望放在了自己回鄉拍電影的老同學身上。這是個跟自己有反差的人,高圓圓想演。《森中有林》里,她演的角色可以與她很像,也可以與她很遠。她選擇了把觀眾熟悉的她的特質放一放,「看看我有沒有可能創作出來一個新的東西。」

去年底,電影《好東西》上映,片中的幾位都市男性各有弱點。趙又廷演的是女主角的前夫,一位女性意識覺醒較晚的男人,想要挽回自己的前妻,做出種種有點荒唐又不乏善意的舉動。我問起高圓圓對丈夫飾演的這個角色什麼看法。她說,在聽趙又廷講劇本的時候,兩個人都覺得,前夫這個角色有點意思,「演戲到一個階段,可能會去追求所謂的有趣。那兩個字,就是人物的閃光點所在。」

《走走停停》

我沒有想過一定要長青——對話高圓圓

我很少能做到悶著頭就特別炸、特別精彩

南方人物周刊:你以前說,很小的時候演戲,在鏡頭前非常不自在,這種感覺在你做演員到什麼階段才克服了,是《咱們結婚吧》,還是更早的時候?

高圓圓:現在也會有那樣的時刻蹦出來。小的時候更不自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要站在這兒。現在有時候不自在是來自於,每一部戲,總有幾場戲、幾個鏡頭,不能完成得很好。

南方人物周刊:這樣的不自在會成為一種負擔嗎?你怎麼消解這種懊惱?

高圓圓:會,我拍《克什米爾公主號》的時候有一場戲,我拍的當下覺得,這是我能力能做到的最好,然後就過年去了。我特別難受的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如果我想得出、做不到,我都認,但我想也想不出來,整個年就過得非常不好。我就跟又廷聊——我覺得這是演員夫妻很棒的地方,大家可以專業對專業地聊,給予意見。

我過完年回來,跟導演說,(這一段)可不可以重新拍。劉偉強導演非常疼愛演員,他會幫助演員完成這些想法。但我拍之前,他們都在說,不可能比之前拍得更好了,讓我看素材,說看了可能就滿意了。但我知道問題在哪兒。所以在一段時間的痛苦和重新準備之後,再回去拍,至少我覺得我超越了我之前拍的。(以往)大家趕檔期也好,趕場景也好,很難重新拍,這種機會特別少。我們那次就在自己建的景裡面,剛好景還在。陳坤(合作演員)也特別好,說只要搞創作都沒問題,大家一起重新來。

南方人物周刊:修正了不夠好的自己,應該會感覺很爽?

高圓圓:是的,對於我自己來說確實是。可能我很少能做到,悶著頭一下就讓自己特別炸、特別精彩,我也沒有這樣的才華和能量。所以有機會修正的話,就有可能比以前好一點。

柏邦妮與高圓圓的海報合影(柏邦妮提供/圖)

新的能量爆發的狀態

南方人物周刊:說到拍完戲需要汲取能量,都有哪些人、哪些事能給你能量?

高圓圓:對我來說,回家就行。不能太多人,太多人又是消耗了。我是一個生活中幾乎沒有什麼社交的人,90%以上的社交對於我來說都是消耗。只要回家,沒有社交,我就能歇過來。

南方人物周刊:聽上去拍完《絕密較量》之後是一個節點,你發現自己還有很多能量還可以發揮,而不是必須離開工作。

高圓圓:對,我當下覺得,我得停了,我要回家,我要每天都看得見我女兒。可是一個新的角色來了之後,我不得不說,她對我有吸引力。

變化在哪兒?我覺得在於我有自驅力了,不是誰逼著我要接戲,或者誰跟我說,你這個階段應該拍戲了,不拍戲觀眾給你忘了。沒有人講這些話。主觀上我很想要做這件事,那一切我都可以克服,我可以不斷把能量分裂,分裂,再分裂。好像目前也做到了,我還希望能做到更好。也許我到了一個新的能量爆發的狀態了,我也不知道。

南方人物周刊:周圍人不會說,「該接戲了,不然觀眾把你忘了。」是不是你這些年都沒太聽到這樣的聲音,或者說聽到了其實你也不太在意?

高圓圓:對,公司的工作人員都很好,不會製造什麼壓力,說得最重的話也就是,好像是該拍戲了。(我的標準是,)看這個角色能不能打動到我。

南方人物周刊:但你不會出於對行業變化、外界因素產生的焦慮,來做決策?

高圓圓:對,我覺得我比較幸運,至少我不想看,我是可以不用真的去看外面的市場,或者是別的什麼。另一方面,可能我也沒有那個想法,一定要長青,一定永遠在一個高度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南方人物周刊:你自己會有假想或者擔心嗎,比如這麼多年以後再與觀眾見面,觀眾會怎麼看你?

高圓圓:我主觀上就沒太想這個事,當我聽到有的觀眾說,你要多演戲啊;或者留言說,期待你新的角色,我覺得我作為演員的存在沒有被忘記。

南方人物周刊:在你沒有演戲的那幾年,聽到這樣的聲音是什麼想法?

高圓圓:就不太想這個事。好像沒演就沒演了,會想念的也是當演員在表演時的狀態吧。

南方人物周刊:為什麼你對於演員要常青,沒有執念呢?對自己長期做的事情有所求可能是更常見的。

高圓圓:我對當下肯定是有所求,這更大程度上是一種向內的有所求,就是我希望自己做到自己能力的最好,做到當下最大投入。不只是演員,任何一個行業。很多事情不是一個人決定得了成敗的,大到整個社會的大環境,小到一個播出時間,可能都會影響這部戲的收視。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眼前的事做到最好。我不能掌控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為此煩惱了。

我也在想,我的人生哲學,可能是特別原始的自我保護的一個本能吧。

(受訪者提供/圖)

最穩妥的一條路

南方人物周刊:在《十三邀》里你講到,父母對你沒有很高的要求,那你的內觀,你的自我要求,標準是怎麼建立的?

高圓圓:我後來也想,那麼小的一個小女孩,家長也不太給這些東西。我父母都是非常少言寡語的人,也不說教。但是我覺得他們做到了言傳身教。另外,可能真的是小時候的閱讀帶給了我很多對自我的補充吧。

南方人物周刊:很少聽你講小時候的閱讀。

高圓圓:小的時候我們家人都有閱讀習慣,父母給我跟我哥訂各種期刊雜誌,到現在我都留下來了。《東方少年》那個時候每期的封面還是韓美林畫的十二生肖。還有《中國兒童》,我哥的《奧秘》。看完了之後,沒有更多少兒讀物了,字稍微認全一點,我就開始翻我爸我媽的期刊,在並不是很適合的年齡看了很多《收穫》和《十月》。

很多時候,可能全家都很安靜,他們讀他們的,我讀我的。我媽是一輩子不要出門、非常自閉的狀態,不要跟外界有接觸,但是她又特別喜歡三毛。我也沒問過她,那是她精神世界裡嚮往的人物嗎?還是說她純從三毛的世界裡面獲取她生活之外的那些故事、那些信息?三毛也影響了我很多。

南方人物周刊:對你的影響是指三毛書裡面寫的那些來自遠方的東西?

高圓圓:對,小的時候會把苦的生活當作一種浪漫,到了一定年齡階段之後,會發現她描述的生活是非常苦的,是苦中作樂。所以我在想,我小時候確實是很追求浪漫主義的,現在就是很務實的狀態。

南方人物周刊:在那個階段你會對未來有一些遠方的想像嗎?你說過,拍《單身男女》那會兒在香港,你想過,如果在一個平行時空,你也許大學就離開北京,後面可能就在外地做別的事情了。

高圓圓:我小的時候就一直沒有想過離開家,離開北京看世界。我覺得在北京就最好,在父母身邊就最好,他們絕對是提供給我最基礎能量的存在。我對世界也沒有那麼好奇。不好奇是因為不夠勇敢吧,知道應付不了那些東西,那閱讀就夠了,觀影就夠了,不敢自己去體驗。但是長大一點,比如我30歲了,稍微覺得有能力掌控生活的時候,會發現原來自己是有好奇的,甚至說是有遺憾的,在能去看世界的時候,我選擇了更安全的路去走。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只是確實有很多可能性,而我選擇了最穩妥的一條路。

《單身男女》

我從來沒有覺得年輕是特別美好的事

南方人物周刊:你說過,演員比其他人更早意識到衰老這件事情。年齡、歲月和它們帶來的一切,你是怎麼接受的?

高圓圓:首先,我媽媽是40歲才生我,我父母都比我同學的父母要大一截。我生活中從小就接觸衰老這件事情。我懂事的時候,我媽就已經四十五六了,再加上我媽媽又身體非常不好,我都沒有見到過她的鼎盛時期,看到的就是她枯萎衰敗的生命軌跡。可是我依然覺得她是很美好的,在日常的生命狀態里有天真在。小的時候,我對死亡有非常大的恐懼,因為我跟我媽的感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深,所以我從小告訴我自己,我會比別人更早沒有媽媽。我有點病態地要留在她身邊,覺得時間太寶貴了。

但是看著她從衰老到最終死亡,我反而一下好像就通了,就透了。死亡這件事很殘酷的,其實不是自己經歷痛苦,而是給留下的人留下痛苦。看著最愛的人經歷了死亡之後,自己就完全不再怕死亡了。

再到我自己,我小的時候就覺得,我當下所有碰到的難題都是因為我太年輕了,我沒有能量、經驗解決,特別盼長大。小時候想,等我30歲就成熟了,什麼都能處理得了;可是等到30歲會發現,人生好像才開始;到40歲,我依然發現我的人生才開始。我現在馬上要到46歲了,我還覺得,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根本就沒頭兒。

南方人物周刊:小時候為什麼會這麼堅定地覺得,閱歷和年紀能解決當時解決不了的問題?

高圓圓:小的時候,就沒有覺得年輕女性是個多美妙的事情。可能我最看重的人里,沒有什麼年輕女性的存在。等自己成了所謂年輕女性的時候,生活中的困惑遠大於作為年輕人該享受的,或者作為年輕女性被有些人羨慕的。我的腦海里只是想,我怎麼克服我生活中的痛苦?我太年輕了,我完成不了很多事情。失望也好,無助也好。我從來沒有覺得年輕是個特別美好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反而覺得過了那個階段會更自在。

小的時候是覺得,老,能夠帶給我解決問題的能力。但真的到了所謂「老」的時候,又會發現,我擁有了這些能力,但我依然覺得我是年輕的。

劉江導演與高圓圓在拍攝現場交流(《絕密較量》劇組/圖)

少一點內觀,多一點感性

南方人物周刊:你現在拍戲,是比《南京!南京!》的時候更容易走出來了?

高圓圓:我現在沒有做到《南京!南京!》時那般的投入,因為那時是單身的狀態,只用為自己的生命負責,還有父母。現在我覺得自己生命的重量和厚度,跟那個時候完全不一樣。除了單純的自我,我還有很多要負責的東西,我不能讓自己失去平衡,不能讓自己失控。

南方人物周刊:有了女兒這幾年,你對自己還有什麼新的認知?

高圓圓:真的挺有趣的,剛好我是在整個人狀態相對成熟,又在職場體驗到了一定程度、想要開發新領域的狀態下,做了媽媽。這是個新的生命體驗,豐富著我過去的一塊空白,它完全區別於做女兒或者做愛人、做演員、做朋友。有一個育兒理念是說,你教不出你認知之外的小孩。所以我反而會希望我自己在各方面變得更好。

南方人物周刊:就像你的父母對你言傳身教一樣,你也會希望成為下一代的榜樣,對嗎?

高圓圓:我的父母完全沒有說教,同時,他們也不會有一些愛的表達。但是我做媽媽,說教也好,愛的表達也好,都會做非常多。我很享受這個過程,也許對於女兒來說可能夠了夠了,那不行,我要表達,我要表達。

南方人物周刊:你說你想要更好,這個標準跟你前一人生階段的追求不一樣嗎?

高圓圓:我覺得就是對邊界的認知吧,以前對邊界的認知是有限的,一直有條有框,在這個條框裡面。但是現在越來越覺得條框可以非常大,你的條框大了,給小孩的條框才會變大。

南方人物周刊:那對自己的內觀能不能也鬆鬆綁呢?

高圓圓:對啊,我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內觀關掉很多,我應該更能享受演戲這件事了。我從小就是內觀太多了,多到我覺得對做演員已經是拖累了。因為內觀太多,失去了很多感性的東西,失去了很多要保護起來的直覺。雖然內觀我還是沒辦法改,它可能就是我人生的底色,但是拍戲的時候,我一直在跟自己說,少一點內觀,多一點感性。

(感謝佟金揚協助約訪。)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宇欣

責編 楊靜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