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湄
臘月的小縣城,總是瀰漫著臘肉的香氣。在我記憶最深處的那個老院子里,爺爺和他的臘肉,是我童年最鮮活的回憶。
爺爺年輕時是一位教書匠。他在院子里種菜,在牆角曬鹹菜,最讓我著迷的卻是他每年冬天熏制臘肉的本事。「現在城裡人圖省事,臘肉都是直接買的。」爺爺常這麼說,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屑,「臘肉講究的是火候,是經驗,更是一份心意。」
每到臘月,爺爺總要早早起床,穿上那件褪了色的老棉襖,頂著寒風去城西的楊記肉鋪。楊老闆是他的老熟人,每次都要留著最好的「二刀肉」給他。我有次跟著去,聽楊老闆笑著說:「老李先生,您這眼光比我還准。」爺爺就會得意地捋捋花白的鬍子,說這是幾十年的經驗。
奶奶總說爺爺是個「犟老頭」。別人家熏個臘肉,三五天就完事,爺爺非要熏上半個月。但爺爺說這叫「慢工出細活」,肉要在文火里慢慢熏,才能入味。每天深夜,他都要起來看火。有時我跟著去廚房,總會看見他坐在小板凳上,就著煤油燈打著瞌睡,卻死活不肯回屋睡覺。
最難忘的是爺爺教我「認煙」。他說熏臘肉全憑煙色,煙要「輕、細、勻」。煙重了,肉會苦;煙斷了,肉不入味;煙亂了,火候就不到位。那時我總學不會,他就讓我站在廚房門口,看煙氣怎麼在月光下緩緩升起,又是如何在房檐下打著旋兒。
奶奶常在一旁念叨:「你這是在教你孫女熏臘肉,還是在教她寫詩呢?」爺爺就笑,說這兩者原本就是一回事,都講究個意境。現在想來,或許是他骨子裡還留著教書先生的習氣。
有一年,爺爺摔了腿,躺在床上直嘆氣。我問他怎麼了,他說:「做臘肉的時節要到了,今年怕是做不成了。」那年我剛上初中,便學著他的樣子,去楊記肉鋪選肉。楊老闆認出我,說:「這氣質,像!真像!跟你爺爺年輕時一個樣。」
肉買回家後,爺爺坐在床上,手把手教我打結、調火。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臘肉的味道里,藏著這麼多心思,這些心思中不僅有時間的沉澱,更有濃濃的親情。
如今我在北方工作,城市裡到處都是現代化的商場。透過落地窗望著外面的璀璨燈火,我常恍惚覺得自己離老家那個小院越來越遠。去年過年回家,剛推開廚房的門,就被那股熟悉的煙熏味道包裹住了。
一抬頭,便看見那面熏得發黑的土牆——歲月痕迹就這樣安靜地刻在牆上:底層是最深的黑,是爺爺剛搬來時的年代;中間有些發黃的斑駁,那是我童年時期的見證;頂部的新痕還泛著淺褐色,是這些年爺爺堅持熏制的印記。
爺爺現在年紀大了,但每到臘月,還是要去楊記肉鋪轉轉,看看那些年輕人選的肉是不是夠格。前幾天視頻通話,爺爺問我:「現在外頭的臘肉好吃嗎?」我說,不好吃,不如您老的手藝。他笑得眯起了眼,說:「等你下次回來,爺爺再教你。」
我知道,爺爺的臘肉里不只有煙火氣,還有他對生活的堅持,對家人的牽掛。那些瀰漫在老院子里的臘肉香氣,是我們這個家最珍貴的傳承。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爺爺的「細活慢工夫」看似落伍,卻留住了最真實的生活味道。每當想起那個在月光下調火的背影,我就明白,有些事情,就該像熏制臘肉一樣,得慢慢來,細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