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黑龍江齊齊哈爾一位癱瘓老人楊琳,在家中觀看熱播諜戰劇《潛伏》,突然指著屏幕上飾演「盛鄉」的演員激動大喊:「就是他害得我!
」這一聲怒吼,揭開了塵封13年的秘密,老人說的到底是誰,他如何在法網下「潛伏」多年?
歧路
1998年12月6日冬夜,黑龍江齊齊哈爾的街頭,寒氣刺骨。
刑警楊琳結束工作後,和妻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一條僻靜的巷子里,四名年輕男子圍住了他們。
混亂中,楊琳為了保護妻子與歹徒搏鬥,卻被其中一人用刀刺中背部。
那一刀刺穿了脊椎神經,楊琳瞬間倒地,劇烈的疼痛之後,是身體下半部知覺的永久性喪失。
他的妻子被另一名歹徒緊緊控制住,無法掙脫,行兇後,四名年輕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這起惡性搶劫傷害案的受害者是一名警察,立刻震動當地。
警方迅速行動,三名主要犯罪嫌疑人魏某、李某、劉某很快落網。
案卷清楚地記錄了他們供述的作案過程與動機。
然而第四名嫌疑人,那個在混亂中負責控制楊琳妻子的年輕人,如同蒸發一般消失了。
他的名字,叫吉世光。
吉世光的家在齊齊哈爾,父母是普通的工廠工人。
1998年前後,吉世光與父母的關係降至冰點,爭吵不斷,經濟上的窘迫和對家庭的厭倦,使得他常常混跡在外。
他與魏某、李某、劉某等人越走越近,案發當天的搶劫,據被捕者供述和後續調查,吉世光被朋友裹挾著參與其中。
案發後的驚恐遠超想像,他知道另外三人必然很快會被抓住,重傷警察是重罪,自己絕無幸理,沒有任何猶豫,吉世光做出了唯一的選擇:跑。
他不敢回家,不敢聯繫任何熟人,他只帶了一點隨身物品和錢,就倉惶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他的目的地是改革開放的前沿,深圳。
在這個陌生的南國都市,他首先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他弄到了一張「張國鋒」的假身份證,開始了亡命生涯的第一步偽裝。
為了生存,他憑藉在北方接觸過一些草台班子的經驗,他開始在深圳羅湖區的各種小夜總會、歌舞廳里做歌手和主持人。
這份工作雖然談不上光鮮,也時常需要看人臉色,但它提供了一份糊口的收入,也讓他能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場所里暫時隱匿起來。
他對自己的過去守口如瓶,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張國鋒」這個人設,只說自己是個從東北出來闖蕩的歌手。
在深圳斷斷續續闖蕩了近十年後,他結識了三教九流的人。
大約在2007年,有朋友提議他可以去浙江金華的橫店影視城試試,說那裡機會多。
此時的吉世光,雖然化名「張國鋒」在深圳勉強立足,但長期的精神壓力和經濟上的不穩定,促使他尋求改變。
他聽從了建議,離開了深圳,輾轉來到了中國最大的影視拍攝基地,橫店。
橫店最多的就是劇組,曾經在夜總會舞台上討生活的經歷,此刻成了他唯一的謀生技能。
他決定再去試試表演,儘管這次的身份徹底轉變為一個「橫漂」群演。
他把「張國鋒」的名字在演員工會註冊,放下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切從零開始,從那些沒有任何台詞、甚至可能沒有正臉的群眾角色演起。
逃亡,換了新的地點和形式,仍在繼續。
鏡前鏡後
憑藉早年混跡夜總會練就的表演功底和察言觀色的能力,吉世光很快在群演中脫穎而出。
導演們評價他「眼裡有戲」,哪怕是最邊緣的角色,他也堅持提前到場琢磨台詞,甚至主動設計動作細節。
橫店的副導演們發現,這個叫「張國鋒」的山東漢子尤其擅長刻畫反派,他總能把小人物的姦猾與卑微拿捏得精準。
有導演半開玩笑地說:「你演壞人比真壞人還像!」這句無心之言卻像針一樣刺中了他。
每演完一個反派,吉世光都要獨自在出租屋枯坐整夜,反覆回想片場燈光下自己被鏡頭放大的臉,生怕某個表情暴露了深藏的恐懼。
2008年,《潛伏》劇組的邀約成了他命運的轉折點。
副導演看中他身上「亦正亦邪」的氣質,邀他飾演保密局檔案股股長「盛鄉」。
這個角色戲份頗重,與孫紅雷有多場對手戲,一旦劇集播出,必將引發關注。
吉世光徹夜未眠:接,意味著曝光風險劇增;拒,則可能失去立足橫店的機會。
最終,現實壓倒了恐懼,他急需這筆片酬。
拍攝期間,一場審訊戲徹底擊穿了他的偽裝,當孫紅雷飾演的余則成怒吼「你以為躲得過嗎?」時,吉世光渾身一顫,台詞卡在喉嚨。
導演喊停後,他借口「情緒太投入」衝進衛生間乾嘔,冰涼的水潑在臉上,鏡中那張慘白的臉彷彿在嘲笑他:戲裡的叛徒尚可懺悔,戲外的逃犯永無退路。
《潛伏》的熱播將「盛鄉」推向全國觀眾。
吉世光走在橫店街頭會被路人認出,甚至收到「國劇盛典最佳男配角」提名消息。
諷刺的是,事業巔峰成了他最煎熬的時刻。
他不敢看電視,尤其迴避《潛伏》重播。
作為「張國鋒」,他需配合宣傳,笑著接受媒體採訪;作為吉世光,他時刻警惕攝像頭後的每一道目光,連住賓館都堅持用假身份證登記,卻仍因「臉熟」屢遭拒絕。
「白天演戲,晚上演自己,這場戲快撐不住了……」
歸案
2011年,黑龍江齊齊哈爾的癱瘓刑警楊琳在家中觀看《潛伏》重播。當鏡頭切換到保密局股長「盛鄉」的特寫時,楊琳突然攥緊輪椅扶手,指向屏幕:「就是他!」
妻子起初以為丈夫因長期病痛產生幻覺,但楊琳反覆強調這張臉,與13年前搶劫案中控制自己的歹徒高度吻合。
警方接到報案後,迅速調取資料比對,劇中的「張國鋒」年齡與吉世光相仿,山東口音中隱約帶著東北腔調,面部骨骼輪廓與通緝畫像一致。
通過技術手段確認身份後,黑龍江警方連夜趕往浙江金華。
12月7日晚,吉世光在橫店出租屋化妝時被破門而入的警察包圍。
為首民警用東北方言問道:「你是齊齊哈爾來的吉世光嗎?」他卸下假鬍鬚,平靜回答:「我是。」未做任何反抗。
押解途中,他對警察坦言:「這13年我比余則成苦,現在終於能睡安穩覺了。」
被捕次日,他向審訊人員完整供述了1998年搶劫案的細節,承認自己負責挾持楊琳妻子,目睹同夥刺傷楊琳致殘,並強調「這些年最愧對的就是楊警官」。
2012年12月6日,恰逢案發14周年,法庭以搶劫罪判處吉世光有期徒刑10年。
服刑期間,他主動學習法律知識,參與監獄文藝演出,因表現良好獲得兩次減刑。
2019年底,他提前出獄,出獄後,吉世光回到齊齊哈爾與年邁的母親同住。
母親將積蓄購買的30平米老房隔出小間給他,他每日清早陪母親買菜,下午幫表哥打理五金店倉庫。
有顧客認出他:「你和《潛伏》里那人真像!」他低頭整理貨架:「很多人都這麼說。」
他在短視頻平台註冊賬號,講述獄中生活與橫店見聞,但迴避提及《潛伏》。
當網友追問是否考慮拍戲,他回復:「沒臉再演戲了,不想連累劇組」。
一次直播中,有觀眾提議他將經歷拍成電影,吉世光突然哽咽:「楊警官現在還坐輪椅,我有什麼資格賺錢?」
有記者曾找到他,談及未來,吉世光望著窗外積雪說:「當年為包煙毀了兩個家,現在能陪老母親吃熱乎飯,知足了。」
那是他為自己保留的唯一「戲份」,一個遲到半生的兒子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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