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葉海燕
「給女友轉賬數十萬老婆發現要追回，如何讓老婆敗訴？」「介紹朋友嫖娼他被抓了，我構成犯罪嗎？」……近年來，不少律師通過網路直播連麥諮詢走紅，有的直播間「高產」了一個個情節離奇曲折的案件，讓眾多網民直呼「離譜」「炸裂」。
但也有人提出疑問，這些聲稱真人連麥進行法律諮詢的直播間，連麥者真的是本人？事情又都是真的嗎？
一場場以法律為名的直播連麥、吸粉背後，真假幾何？近日，封面新聞記者調查並對話了多個運營團隊發現，在行業競爭日益加劇的現狀下，律師也在嘗試直播連麥。但有人為了流量、吸粉「劍走偏鋒」，編劇本、雇水軍、找麥手竟成了他們直播的「必選項」……
亂象一
案例是劇本
添油加醋「麥手按本子演」
11月19日，記者以諮詢者的身份，聯繫到一個直播間麥手運營團隊。團隊負責人楊先生表示，他每天要為律師直播間上20多個麥，刑事類、民商類均有。
「目前律師直播間里，在線諮詢是真人還是職業麥手？」對此，楊先生回答：「現在平台上除了個別頭部大v，絕大多數律師直播間都是安排的麥手或是雇的人。尤其是刑事類直播間，真正的當事人心裡很著急，怎麼可能到律師直播間來排隊連麥諮詢。」
針對直播間連麥劇本，楊先生表示，刑事類一般提供強姦、組織賣淫、開設賭場、搶劫、肇事逃逸幾種類型，「我們編的劇本，就是找真實案件然後添油加醋進行改編，但畢竟不是法律專業出身，如果需要情節炸裂、吸引眼球的，得靠律師自己提供，麥手按著本子演。」
「之前有律師提供了一個強姦罪的本子，讓麥手扮演強姦犯，結果後台私信炸了，被很多網友罵，麥手的平台賬號被封了3天。」楊先生表示，為規避風險，在劇本編排方面情節不能太過火，更不能設置地域，「哪怕麥手有地方口音都沒關係，但千萬不能說具體地區，因為這樣容易被有關部門盯上」。
在麥手的選擇上，楊先生稱進行法律諮詢的麥手特別是刑事類的，不同於一般直播間麥手，需要懂得一些法律常識和法律術語，「直播時我也會在後台控場。」
直播間里情節炸裂的連麥諮詢案件
亂象二
律師買水軍
有人一晚消費一萬多
打造一個有關注度的直播間，不僅需要麥手，還需要流量。楊先生坦言，律師是購買直播間水軍的「大戶」之一，「前幾天有好幾個律師在我這裡買水軍，有的一晚就消費1萬多」。
對於水軍的收費，他介紹，按一小時算，標籤水軍16元一個，「你需要什麼標籤，水軍賬號就會打什麼標籤，這樣有利於提高直播間的流量精準度」。並且，這些網路水軍全程聽主播安排，包括點關注亮燈牌、實時互動點贊，直播間帶節奏等等。
麥手團隊提供的水軍服務（聊天對話截圖）
記者調查一
一場流量遊戲
麥手水軍已是圈內公開秘密
封面新聞記者通過調查發現，在社交平台，充斥著大量律師賬號代運營的廣告。在這些「操盤手」眼裡，直播間里律師一場場正襟危坐的連麥法律諮詢，其背後也不過是一場「流量遊戲」。
阿斗，是某平台坐擁千萬粉絲的網紅律師直播間負責人，對於律師直播間虛假諮詢和水軍的現象，評價為「存在即合理」。他表示，請麥手、群眾演員是運營賬號最基本的操作，圈內已是公開的秘密。
阿斗表示，麥手的作用，一方面是為了填補新手律師直播間無人連麥的空白，吸引觀眾、帶來案源。另一方面，幫新手律師主播鍛煉話術。「連自然麥無法保證連麥的人網路好、普通話好、說話有邏輯，對方說話不違規。而且很多律師主播也會有法律盲區，被問到的問題回答不上來，會很尷尬。」
而水軍，實則是黑產，多數為機器註冊的小號，「水軍的作用，是為了直播間人氣多、數據好看，拉高直播間觀眾人均停留時長的指標，讓系統給賬號更多的推流」。阿斗表示，購買水軍做流量存在風險，可能會被平台警告甚至直播間遭封禁，但都無關緊要，「下次不用就好了，因為已經達到破流量池的目的了」。
社交平台上的律師賬號運營廣告
記者調查二
一位律師坦言
競爭激烈湧向網路尋案源
四川某律師事務所的王律師，也在做個人自媒體賬號，全網粉絲量30萬。王律師表示，很多網紅律師賬號背後，其實有mcn機構運營，孵化賬號、打造個人ip。直播間進行虛假諮詢的目的是漲粉，在後台獲得有效的案源。獲得案源後，可能分配給其他律師代理案件，直播律師、辦案律師、mcn機構等則按比例分成。
王律師坦言，近年來律師從業人數增多，行業競爭日趨加劇，很多青年律師選擇走進直播間來獲取案源。以四川為例，《2023年四川律師行業大數據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底，四川省共有律師37959人，律師人數較2022年底增加4023人，增長11.9%。四川律師事務所數量也在增長，2023年共有律師事務所2117家，新設律師事務所152家，較上年增長7.7%。
「律師行業，不僅要求個人專業素養，還要考驗綜合能力。年輕律師獨立接案後，分化也很嚴重，有的很快就能做得風生水起，一年接到幾十萬的案子，但也有超過一半的年輕律師，收入僅夠維持基本生活。」
律師協會
涉嫌虛假宣傳
如屬實或面臨雙重處罰
11月20日，某市律師協會負責人接受採訪時表示，律師在直播間以真人連麥為名義，進行虛假諮詢的情況，屬於虛假宣傳和不正當競爭。「律師的自我宣傳應當符合職業規範，保障真實、合規。杜撰劇本、編造案例，違背了真實性的原則。同時律師在直播間對其提供法律建議，進行劇本演繹，不能客觀反映律師的執業水平和法律水準，這樣會誤導群眾，屬於不正當競爭，破壞法律服務市場」。
根據《律師和律師事務所違法行為處罰辦法》的相關規定，以誤導、利誘、威脅或者作虛假承諾等方式承攬業務的，屬於違法行為，應對律師予以處罰。
該負責人表示，公眾遇到律師涉嫌虛假宣傳的情況，可向律所註冊地司法局或律協進行舉報。若情況屬實，律師或面臨律師行業和司法行政處罰的雙重處罰。「律協可能會對其進行訓誡、警告、中止會員權利、取消會員資格。行政處罰則可能面臨警告、沒收違法所得，嚴重的還會被責令停止執業，吊銷執業證書。」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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