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0.5毫米》(0.5 ミリ),講述了護工佐和分別寄居在四名老人家中照顧他們的故事。
為什麼是「0.5毫米」?0.5毫米的說法僅出現在佐和聽到第四位老人真壁義男給她的磁帶錄音:「被逼到極限的人,他的光芒就超越了極限,會作為一個自我存在而覺醒。那是能讓他有移山的力量,山就是每個人的心靈,或許只能移動0.5毫米,但這些幾毫米聚集起來,朝同一方向移動時,就是革命的開端。」這句話似乎可這樣理解:自我意識的覺醒會撼動人們對他們人性需要的某些固有看法,如果覺醒的人哪怕只作出0.5毫米的改變,也會因為人數眾多使得量變成質變。
電影中的四位老人,晚年生活已經被逼到了「極限」。第一位片岡,垂垂等死;第二位康夫,離家出走;第三位石黑茂,孤獨抱怨;第四位真壁義男,懺悔壓抑。他們的親人或多或少希望他們「早點死」。
康夫不願子女為繼承遺產而整天爭吵不休,帶著氧氣瓶離家出走,想趁自己還活著花光所有積蓄。他的行為似乎是想告訴子女,他才是財產的所有權人。要獲得老人的財產,卻不願以「反哺」的心情陪伴老人度過晚年,只以「血緣」作為理所應當的權利,等待著死亡幫自己收割財產,當然會讓康夫覺得不爽。佐和陪伴著康夫在 KTV 唱了一宿的歌,開心得不得了,不但把外套送給了佐和還給了她1萬日元。
石黑茂是位退休工人,女兒不在身邊,積蓄能養活自己,但他不受尊重,找不到可傾訴的人,在他看來,能聽他說話就是尊重,尊重即是朋友,即便是虛情假義的騙子;由於得不到關注,他時常盜竊自行車,搞點小破壞,他的行為似乎是對遺忘老人的社會的一種抗議,就像是孩童時期故意製造麻煩,只為獲得關注。佐和陪著他聊天,還勸阻了石黑茂被騙走積蓄的悲劇。雖然老人最後還是決定搬進養老院,在離開前送給佐和自己珍藏的古董車和100萬日元。
真壁義男是位有著戰爭創傷的退伍軍人,雖然想懺悔黑惡的戰爭,但無從說起,因為整個社會就想將此事遺忘,因而長期壓抑著這種慾望生活,直至碰到一個願意認真傾聽他的人。此外,真壁老人可能還是個感情非常壓抑之人,他一輩子守護的夫人其實並不愛他,那位靜江老人即使得了老年痴呆心裡還記著他的愛人「晉一郎」,如此他們倆夫妻生活也很難說是幸福的。他雖為戰爭懺悔,事實上,他是在為某件事羞愧:他活著回來了,當年他是否和晉一郎同時參戰的?因此,他的內心是痛苦的,他似乎一直活在別人的誤解當中,他終於將這一切向佐和傾訴了。
這後三位老人的行為似乎想告訴我們,雖然他們老了,但他們同樣是人,同樣需要理解和傾聽,需要愛和陪伴,這就他們自我存在意識的覺醒。無論社會是否按照老人們要求給予他們0.5毫米的改變,但至少佐和的心靈早已為他們所震動。這似乎是本片的社會意義所在:真心接近,才有理解。
當一位老人的人性需求得不到滿足,除了為自我存在意識抗爭,他還能做什麼?正如同我們正常人,當我們欲求無以排譴,可能就剩下「酒」和「性」了,與其說這是另一種欲求,毋寧說是其他欲求得不滿足後的「填補」和「提醒」:真正有自我存在意識的人,這兩樣東西必定是少不了的,即使是老人,也無例外,尤其是「性」,最能產生倫理情感衝擊,最能引起人們的關注,老人的這種訴求或許是他們尊嚴的象徵。
所以,當康夫碰到倒貼的佐和,他以為她是妓女,當他要求佐和給他當護工時,仍不忘揩油摸她屁股,他雖不失尊重,但仍表明他是有正常人性需要的男人;當石黑茂和佐和相處融洽時,也不忘邀請她一起共浴,這種性暗示同樣是一種「尊嚴」的表達;當那位長期壓抑的老人偷竊小黃書,被發現後雖然那麼惶恐,但他仍然不反對佐和向外人表明她的小情人身份。這三位老人整體來看在兩性關係上並無令人不齒的逾矩行為,但他們願意給人以「性需要」的暗示,恐怕仍是他們自我存在意識覺醒的一種表達。
電影開頭展現的片岡老人,也是佐和在被家政公司開除前服務的最後一個家庭。片岡女兒雪子也希望他早點去死,當中有著自己的悲劇:她被自己的父親性侵,更是生下了小真。片岡的不倫需要仍值得關注。如果說同樣的社會環境造就的不會是一個人,而是一批這樣的人,那麼,只要有一個這樣的人在,社會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只是片岡老人的需要有點令人不齒,然而,這不意味著他沒有「自我存在意識的覺醒」。他垂死之際,半昏半醒之間,仍然對紅裙子有性趣,其實他已分不清裙內為何人,他只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宣示對他女人的主權,這個女人會不會就是雪子呢?如果是這樣,他撐著不死,雪子最後自殺的原因似乎就能理解了。雖然不倫行為我們不太願意說,估計也沒有多少人願意為他的「覺醒」移動0.5毫米,但它引起社會的關注應該可以視為某種社會意識變革的開始。
通過佐和的經歷,我們看到了一個個老年男性生活的世界,充滿了孤獨、狼狽、不幸與不堪。佐和通過脅迫和引誘強行進入他們的世界,一個接著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她以不名譽的手段進駐到對方家裡之後,又開始做護工的本分工作,清掃、做飯、照顧起居、甚至保護他們不被外界傷害。佐和對於這些老人老說,既是妖精又像天使。
無論是妖精還是天使,她都沒有前史,我們不知道她從何而來,為何如此。佐和只是說自己「沒有子宮」。唯一我們可以認識到的是,她不愛常人般的、固定的家庭生活,她更愛臨時家庭,一個即將走向消亡的家庭。若非如此,她就寧可流浪。「既然這樣,讓我去你家住幾天吧。」這是她在大街上經常講的話。
真壁義男的段落在全片中是最吃重的部分——過於說教和冗長,表達了經歷戰爭的最後一代人的苦悶和反思,有對過去,也有對現在。他說:「現在的日本人不被愛,也找不到愛的對象,他們被一對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扭曲了自我,失去了方向,只看到困惑的自己,因此不再為他人努力,而是結束他人的生命。」
佐和這個角色既「扮演」了日本女性,做家務、照顧老人、提供肉體安慰;同時又完全拒絕「成為」某個日本女性,結婚生子、擁有家庭、以及性生活。
這部戲,也是一部「家庭電影」。安藤桃子和安藤櫻的父親奧田瑛二是此片的製片人,奧田瑛二是知名的導演和演員,他的名作《少女》出現在了影片當中。安藤姐妹的母親是散文家安藤和津,擔任了片中的料理設計師。而安藤櫻的公公柄本明和婆婆角替和枝都在戲中扮演了角色。柄本明是只要看過幾部日本片的觀眾都認識的熟臉。
作為世家作坊式影片,《0.5毫米》也脫離不開「家」的主題,最終影片閉合為圓,同時暗示通過新的生命方式,女性可以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獨立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