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少年的你》導演曾國祥:「我不希望把責任推到誰的身上」丨影視大咖談⑦

2023年10月05日23:38:03 娛樂 1644
專訪《少年的你》導演曾國祥:「我不希望把責任推到誰的身上」丨影視大咖談⑦ - 天天要聞

導演曾國祥。 (視覺中國/圖)

有些眼神是少年才有的。

在電影《少年的你》中,父母失職的底層少年陳念和小北,像兩隻孤立無援的小動物,需要抱團取暖、互舔傷口。一方不慎做錯事面臨牢獄之災時,另一方決定站出來「頂包」,幾乎在瞬間完成了可能改變命運的約定。沒有言語交流,眼神就足以說明堅定的信任,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導演曾國祥深知少年眼神的可貴,所以拍攝了大量特寫,希望呈現少年眼神里的火光。

再一次眼神交換,地點轉到看守所探監室。一堵玻璃牆將他們隔在兩個世界,少年的面孔在玻璃上重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該千言萬語,再一次,一句話都沒有,只是互相看著,眼淚流下來。不久,他們的命運又將反轉。這也是令曾國祥驕傲的一場戲,他堅持什麼對白都不要,要說的話在眼神里表達無遺。

截至2019年11月6日,上映第13天,這部聚焦高考、家教和校園欺凌的電影,票房突破12億元,豆瓣評分高達8.4。小北扮演者易烊千璽帶來了令人刮目相看的表演,使他遠離「流量明星」的標籤。討論也超齣電影本身,很多人觀眾回憶起自身成長過程中的苦樂。

《少年的你》講述另類的高考故事。高考復讀班中,周冬雨扮演的好學生陳念目睹朋友遭遇校園欺凌,選擇閉嘴,不幸自己也成為欺凌受害者。她一心完成更重要的事情,即靠高考改變自己和因躲債遠走的母親的命運。小北是從小被父母遺棄,在街頭長大的「小混混」。他們因為一次意外走到一起,小北很快像影子一樣,默默出現在陳念上下學的路上,保護她免受欺凌。日子怎麼可能如常?一次「脫軌」,多米諾骨牌就倒下了。

周冬雨一貫古靈精怪而隨性,電影中往往如此。在她與曾國祥合作的第一部影片《七月與安生》中,她由著個性表演就可以,導演只是捕捉感覺有用的瞬間。但在《少年的你》中,曾國祥反覆告訴她:「我不要周冬雨。」好多次,周冬雨幾乎崩潰。她尤其不能理解,陳念被打,打回去就可以。為什麼要忍?

「我一直跟她解釋,因為你背負的不只是自己的命運,還背負著你媽的將來。」曾國祥回憶。

曾國祥也需要了解更多事情。起初,他無法體會高考對個體的巨大意義。他的父親是著名演員曾志偉,學業在加拿大完成,和大陸考生的成長背景差距極大。他大量觀看關於高考的紀錄片,閱讀相關書籍,在高考那兩天,還專門與團隊在重慶一所中學外蹲點抓拍。從早上六七點一直待到學生離開考場,他們才收工。那兩天對他的意義非常重大。

影片在重慶拍攝,很多場景值得玩味。學校旁邊有座螺旋形橋樑,看上去好像古羅馬斗獸場,令人聯想到高考的氛圍;同時它又螺旋上升,彷彿青春成長的隱喻,故事的一個轉折點也放在這裡。現實生活中,這裡只是重慶地鐵三號線銅元局地鐵站的一段人行天橋

「它好像迷宮,這些年輕的小孩好像走不出這個世界。我們選重慶,也是因為城市很多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很多拐彎的小巷子,感覺好像永遠都走不出這個地方。你走到哪裡都有高架橋、大廈,有點壓著你的感覺,這種壓迫感跟被困在一個地方的感覺,我們希望呈現在電影裡面。」曾國祥說。

2019年11月1日,曾國祥接受了南方周末專訪。

「要拍好一部電影,必須從每個角色考量事情」

南方周末:《少年的你》引發了非常熱烈的反響,你認為是什麼觸發了觀眾的熱情?

曾國祥:起碼在華語電影里,比較少這樣討論少年成長的痛跟校園欺凌事件。我沒想到迴響那麼大,當然當初要拍這部電影時,也希望起到這樣的作用。讓大家反思,讓大家對身邊的人稍微關心、關愛一點,能有正面影響。我一直覺得,少年是特別需要保護、守護的時期。少年覺得世界不夠好,他們能改變世界的想法,是特別難能可貴的,也特別需要成年人保護和守護。

南方周末:但在《少年的你》中,父母恰恰是集體缺失的。陳念一直問,她被欺負時大人在哪裡。你的思考是怎樣的?

曾國祥:我不希望把責任推到誰的身上,大家都有責任。這件事特別複雜,不光是家長的問題。當然影響小孩最大的是家長,但我們在電影里交代了她的家庭是什麼狀態。大家都有點無力,都不是刻意這樣對待別人,有時環境就是這樣,會形成這樣的人,有這種事情出現。還有學校、老師跟其他的學生,也是如此。

南方周末:拍電影前,你有沒有對內地的校園和高三學生做一些功課?有沒有結合自己的經驗?

曾國祥:我們在劇本階段就知道高考將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其實是整個故事的時間軸,也是骨幹。高考作為這一幫少年的成人禮,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環節,拍之前我們做了大量功課。我作為一個「北上」的香港導演,要拍這樣寫實的題材壓力很大。我想確保拍出來的東西接地氣,大家看完後覺得就是這樣子過來的,高考時就是這樣的氛圍。

那時看了大量關於高考的紀錄片、書,找一些老師、學生聊他們高考時到底是什麼狀態,跟身邊的工作人員或朋友聊他們高考是怎麼走過來的。這部片子2018年7月中旬在重慶開拍,6月高考那兩天我們去了考場抓拍,從早上六七點一直待到學生考完離開考場才收工回去。那兩天對我意義特別大。我們觀察到很多細節,都把它還原在電影裡面。

南方周末:比如哪些細節?

曾國祥:我們拍的整個高考的狀態,家長穿什麼衣服,拿什麼東西帶學生去考場,學生進考場前的狀態、眼神,聊什麼。我們盡量把看到的寫實地還原在電影里。除了校服,那確實有點考慮電影的美術,所以會弄得稍微工整、好看一點點,但沒有過度。

我自己的經驗沒有投放在電影里太多,畢竟我的成長經驗跟電影里的學生實在太不一樣了。我只是盡量參考很多資料跟材料,盡量把我覺得有趣的還原。我很難說怎麼體會,只能說非常同情他們,能理解他們的壓力。做這部電影之前,我也一直關注高考的新聞,裡面有很多人物和故事,特別有趣。每一個學生背負了沉重的壓力,對我來說是陌生的,特別能打動我。

雖然我也經歷過高考,但那時在加拿大,我們挺輕鬆的。雖然也是很重大的考試,但沒有看得那麼重,覺得是改變我們往後命運的考試。開始在內地工作,陸陸續續接觸到高考的新聞報道,我特別心疼,有些學生為高考付出多少汗水,要背負多大的壓力。

南方周末:你大學學習社會學專業,專業背景有沒有幫助?《少年的你》中隱含著更豐富的社會學問題,比如階層和向上流動。

曾國祥:社會學教會我怎麼有同理心;離開學校以後,社會學教會我怎麼在不同的階層、國家、種族的角度出發,從他們的角度看事情。這次校園裡的拍攝或之前我做編劇寫劇本,每個人物是什麼樣的背景、會有什麼事發生,怎麼讓他有現在的價值觀,他對待事情是什麼態度,這是非常大的幫助。作為導演,要拍好一部電影,必須從每個角色考量事情。

「用特寫呈現他們眼神里的火光」

南方周末:你跟周冬雨在《七月與安生》中就有合作,當時你讓她「撒開了演」,捕捉她合適的瞬間。這次你也採用了同樣的方法嗎?

曾國祥:沒有。經過《七月與安生》,我們再合作其實會有壓力,因為大家都不想重複做過的事情。之前我拍她,盡量抓她平常點的感覺,一直順著她比較調皮、隨性的感覺。但這一次我把她所有以往的都壓下,跟她說得很清楚,我不要以往的周冬雨,希望讓大家看到很不一樣的周冬雨。她很明白,也想要找到一個突破。這次合作,我跟她講最多的是「我不要周冬雨」。

南方周末:在《少年的你》中,觀眾看到的周冬雨大部分時候都極其隱忍,比如她在校園中總是受一幫女生欺凌。據說她拍攝時很不滿,按照她的性格,受了欺負打回來就好了,幹嘛要忍。

曾國祥:她剛開始拍時一直很糾結,沒辦法相信:為什麼要這樣一直忍下去?我一直跟她解釋,因為你背負的不只是自己的命運,還背負著你媽的將來,所以如果反抗、發聲,下場就是不能好好地學習、複習、高考,後者對你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我選擇閉上眼睛,別人受欺負時很不滿意,看不過眼,但不要發聲。後來自己變成欺凌對象,她還選擇忍,因為覺得熬過這一年什麼都會好,就能離開這個地方,考上好大學,她跟媽媽的命運就不一樣。所以她一直背負這麼大的壓力,非常掙扎。我一直跟周冬雨解釋,後來跟她媽媽的戲拍完,她慢慢明白了。

南方周末:電影有一幕令人印象很深刻,探監時兩個少年的面孔在玻璃上重疊。你在片中還使用了很多次人物面部的特寫,這是一種美學考慮嗎?

曾國祥:面孔重疊這個手法不是我的創新,已經有很多電影做過,但我覺得很適合這裡。我一直跟演員這樣分析,後來審訊那一場,兩個人已經變成一體了。每一個人的特寫裡面有另外一個人的倒影,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以往的電影喜歡用很多特寫,但這一次多很多。不只是主演的特寫,很多學生我都特意去拍特寫,想抓這些少年的眼神、表情。少年的你、少年的我,就要呈現少年時期的純真、直率,我希望用特寫呈現他們眼神里的火光。

南方周末:除了周冬雨,易烊千璽在電影里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你具體做了哪些「調教」?

曾國祥:也不是說我改變了他,可能之前大家對他有偏見,給他標籤說是「偶像」,是一個流量頂尖的「小鮮肉」,立刻覺得他不會演戲。大家沒有公平地看過他演戲,其實他是一個很認真的男生。他從第一天開始我們聊,到進組,真是很用心,下決心要做很好的演員,要演好小北這個角色。

小北跟陳念在床上聊小北媽媽那一場戲,其實我完全沒跟他說要哭的,只是跟他聊,交代他跟媽媽的關係。他自己醞釀,演著演著感情到了,眼淚自然就流下來。這很能表現千璽本身就是很敏感的男生,母子關係使他特別能找到進入人物的支點。

「我希望在片場給演員滿滿的安全感」

南方周末:易烊千璽和周冬雨有一場對手戲,最初兩個人接觸,他把周冬雨推到牆角。這場戲很有張力,尺度拿捏到位,你當時怎麼跟他講戲?

曾國祥:這一場提得挺好。他剛開始有點緊張,他沒有這樣把一個女生壓在牆上的經歷吧,所以很尷尬、很害羞,不知道怎麼演。那場我也拍了挺多條,一直指引著、示範給他看怎麼做,他也需要一點時間慢慢調。拍著拍著,他慢慢放開了,就能到我們需要的那個度。他是非常好的演員,經歷沒那麼多,需要我們跟他多說一些,給他多一點時間,就能滿足我們對他的要求。

南方周末:電影中校園欺凌的施害者魏萊,偏偏是一個很好看的姑娘,家庭出身也很好。你的考慮是什麼?

曾國祥:我們一邊碰演員,一邊寫劇本。我一直很糾結,到底找什麼樣的人演,我不想她變得那麼臉譜。很多電影里,一看這個人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欺凌的頭,我們希望盡量避免。跟很多演員碰,也保持很開放的態度,看看能遇到什麼樣的人激發我。後來我們碰到周也,其實是她激發我們這樣想。她來的那一天,給我們很強烈的感覺是很有自信,然後她又那麼好看、那麼可愛。那時我們就覺得,如果找這樣一個人演,起點這麼高,還去欺負別人,殘酷性就更濃了。

很多時候,最沒有同理心的人不一定家庭很窮、出身很不好,反而那些家庭背景很好,但家庭觀很扭曲的人最可怕,他們覺得別人可以任我擺布。所以我們一開始就設定魏萊家庭環境很好,學習也很好,但家庭觀很扭曲,沒有同理心,她不覺得自己這樣對人有錯。

南方周末:總結起來,你「調教」演員有沒有什麼獨到經驗?

曾國祥:我沒有秘訣,我還是很坦誠地對待演員。我希望在片場給演員滿滿的安全感,這很重要。演員很多時候赤裸裸地袒開自己的內心給觀眾看,如果不相信這個導演、這個團隊,很多時候會自我保護,表現沒那麼好。導演能做的就是多投入,把這個點拍好,多考慮他們的感受。這種小小的事情讓演員慢慢對你這個導演建立起信任,才會相信你的意見、提示。我很多時候會放手讓演員先演他們覺得最正確的版本,我在那個基礎上做自己覺得正確的調整。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

責編 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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