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李尋歡總是喝酒，總是咳嗽，總是有一個一個的陷阱等著他。
但他總是一刀致人命，拯救自己，也拯救他人。
而小李飛刀，武器榜上不過排名第三而已。
阿飛的劍很快，很快。電光火石間，不過眼前一花，人已沒了。
不知道阿飛的劍，對上小李飛刀，誰更厲害？
當然，他們是朋友，朋友不相殺。
可是，百曉生編排的武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天機棒，敗給了第二的子母龍鳳環，而子母龍鳳環，又敗給了第三的小李飛刀，為什麼？
決戰江湖，從來是武功高低決定勝負，為什麼在古龍的筆下，普世認同的真理，卻站不住腳？
一、古龍的武俠，是人性的江湖
武俠，當然要過招拆招，沒有你來我往的對決，怎麼能叫武俠小說呢？無論是金庸還是梁羽生，都曾對招式作過精細的描寫，就連古龍，早期也曾這樣模仿過。
但他發現，他並不能藉此脫穎而出。
他更擅長，將那些招式，作虛化的描寫，一個快字，已經概括了一切， 無招勝有招。
《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李尋歡與郭嵩陽，郭嵩陽與上官金虹，李尋歡與上官金虹，他們的決鬥，原本可以作長篇描述，但古龍沒有，他只描寫那種緊張，有時是外在，有時是人物心理，李與上官的決鬥，甚至只作暗場處理，他們關在屋內，通過外面人物和環境的渲染，來表現那種驚心動魄，效果似乎更驚人。
與此親密共生的，是古龍對人性的剖析。
傳統武俠小說中，快意恩仇往往是一個普遍的觀念，武功高強、代表著正義的一方，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度，宣判別人的罪，甚至可以對此作出懲罰。《水滸傳》中，武松為了報仇，血濺鴛鴦樓，殺了張督監一家，包括無辜的下人，似乎自己正義在手，就能消滅一切。
古龍的小說，從來不捍衛這一傳統，他並不反對殺掉惡人，但他反對睚眥必報，在他的筆下，很多主角一生旨在救人，不到萬不得已，很少殺人，李尋歡就是這樣，哪怕龍嘯雲多次陷害他，讓他吃盡了虧，受盡了磨難，他也對他毫無恨意，無意報復他，最後感化了他，他為救李尋歡，死在金錢幫。李壞也是那樣，被世人冤枉，甚至唾棄，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將那些人都殺了。他們更多的，是在氣勢上和心理上打敗對手。
於是，在古龍的小說里，很少有那種你來我往，你一劍我一刀的搏擊場面，他更愛的是寫人，突出他們的心理，寫他們的愛、恨、痛苦、恐懼，一句話概括，就是寫人性，或者人心。
而且，他崇尚的，從來不是精忠報國的大義，而是遵從本心，做自己，放下自己，超越自己。
正因為如此，他筆下的江湖，不一定是第一能勝第二，第二能贏第三，往往是誰能放下，誰能超越，誰就贏在最後。
勝負的關鍵，是人心，不是武功。
二、第一輸給第二，是鬥志的消彌
在《多情劍客無情劍》里，天機老人通曉世間事，幫了李尋歡很多忙，他的孫女孫小紅，愛上了李尋歡。
他是一個睿智的老人，可我們很少見他動用武功，他唯一主動挑戰的一次，是孫女求他幫李尋歡。
百曉生將他排在第一位，江湖上也沒有異議，說明曾經的他，確實創下過輝煌，無敵過江湖。在字裡行間，我們還能拼出一些信息：天機老人身後，是龐大的武林世家，擁有巨大和健全的情報網路，作為當家人，他對江湖上的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看上去高深莫測，非常強大。
就連他的孫女小紅，也是這麼認為的，在她心目中，世上若有一個人能制住上官金虹，那非她爺爺莫屬。
所以，她求爺爺對付上官金虹，雖然天機老人自己，並不想去。
曾經的無敵高手，如今的爺爺，他已達到了人生的巔峰，一路走來，他看透了名利，看破了紛爭，接下來他追求的，當然不再是這一切，而是天倫之樂，是生活的平靜。
他的心已經變了。
尤其是眼前的小孫女，她揪他的鬍子，扯他的頭髮，都是他莫大的快樂，這快樂，他難以捨棄。
更何況，當人到了第一的位置上，他反而會害怕，害怕別人的超越，害怕自己的退步，正像李尋歡說的：
「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巔峰，心裡就會產生一種恐懼，生怕別人會趕上他，生怕自己會退步，到了這種時候，他往往會想法子逃避，什麼事都不敢去做。」
「愈不去做，就漸漸會變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會忽然歸隱，有些人甚至會變得自暴自棄，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來，這樣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超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對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關心。」
然而，天機老人不能忘情。
他壓根不想自己的人生，再起爭奪，但為了孫女，他去了，這時候去的，不是天機棒的主人，而是一個慈愛的爺爺。
他武功確實在上官金虹之上，他也曾在涼亭，以三根手指和一口煙，驚走了上官，但那，不過是假象而已，他們並沒有真正交手，那時上官，要對付的人也不是他。
這次不一樣，天機老人主動挑戰，上官當然要全力以赴，當他出手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眼前的這個老人，壓根沒有鬥志，他精力不集中，他意志薄弱，要擊敗他，甚至殺他，都太容易了。
而上官金虹剛好相反，此時他正是鬥志昂揚，打敗了天機，他就是理所當然的第一。為了保命，為了名譽，他戰勝的慾望更強烈。
天機老人輸的，不是武功，是他的心。
三、第二輸給第三，是信心的膨脹
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挑戰第三的李尋歡的時候，他已經打敗了第一的天機老人，他還擁有江湖上最大的幫派，金錢幫，世界，彷彿已握在他手中。
此前，他還以林詩音設局，擾亂了李尋歡的心智，讓他在短時間內，長距離奔波，也消耗了他的體力。
密室內，還有武功、作風酷似他的荊無命。
他自信滿滿。
古龍沒有去寫這場較量是如何進行的，只有密室外孫小紅、阿飛的相守，以及隨著時間消逝，越來越濃的焦慮，他們甚至做好了準備，只要李尋歡出事，他們就要擊殺上官金虹，哪怕死在他手上。
門開了，出來的是李尋歡，他倆又驚又喜，喜的是他們的朋友還活著，驚的是，大家都以為的勝利者失敗了。
李尋歡自己也很意外，對他來說，這明明是一場沒有勝算的較量，他只是儘力應戰，卻沒有必勝的把握，就像他自己說的：
「他有很多機會能殺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無法還手，可是他卻故意將機會錯過了。」
決戰中的人，一次次將贏的機會放過了，他是傻子嗎？
「因為他心裡始終想賭一賭。」
「賭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過我的出手一刀。」
是了，一個自信的人，一個以為控制了全局的人，一個剛剛成為武林第一的人，有什麼理由畏懼小李飛刀呢？充其量，那只是個神話，他若能打破這個神話，那他的武林第一，就更有含金量了，所以，他放過了一次次機會，也許，他是想壓住李尋歡，讓他根本沒有出刀的機會，也許，他希望他出刀，但深信自己一定躲得過。他就是一個嗜賭的人，拿自己的命賭，但他沒想到，他賭輸了。
「他當然不信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句話。」（孫小紅）
「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讓他相信的事。」（李尋歡）
過於相信自己，永遠不相信別人，這正是上官金虹失敗的原因。
最後的時候，上官臉上充滿了驚懼、懷疑、不信，和那些他曾經鄙視過的人一樣。
死亡面前，眾生平等。第一也好，幫主也好。
權欲和霸念，送掉了他的性命。
李尋歡知道自己贏的機率很小，反而放下了，不再為任何事操心，也不再煩惱。
一個心無雜念的人，恰恰能集中起精神，在非常艱難的情況下，發出了手中的刀。
慾望敵不過放下。
罪惡敵不過寬容。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里飄雪……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在古龍的筆下，江湖就是這樣矛盾，你若看不透，放不下，糾結著，你就贏不了。
再強的武功也無濟於事。
最強的武功，在人心裡。
(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