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拿著項鏈問我,'嫂子,這個值錢嗎?'我心裡咯噔一聲,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問會傷了我們十二年。"
1986年夏天,我剛被分配到紡織廠做擋車工。
那時候,能進國營廠是多少人羨慕的事,單位食堂管飽,廠門口還有理髮室和澡堂子,走路上班的工友們都笑稱我們是"鐵飯碗"。
廠里給我分了一間十幾平米的平房,磚牆水泥地,屋檐下掛著蜘蛛網,夏天一到,熱得像蒸籠,可這卻是我和老劉的小天地。
我們結婚時,除了兩隻搪瓷臉盆、一床紅色喜被,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家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家裡最值錢的是老劉單位發的收音機,每天傍晚,鄰居們都愛擠在我家門口,聽京劇、評書,成了小院里的一道風景。
記得那年過年,老劉從鐵路局修車間拿了年終獎,一共六十五塊錢,這在當時可不是小數目。
他捏著錢,笑眯眯地說:"芳子,咱們也該添件像樣的東西了。"
我正在燈下縫被套,針腳細密,頭也沒抬:"添什麼?冰箱電視都買不起,攢著給你媽看病吧。"
"給你買件像樣的首飾,過年了,該添新的。"老劉突然正經起來,像是早有盤算。
我這才放下針線,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著他,不知該不該接這份情。
自打結婚,除了那對普通的金耳環,我從沒戴過什麼首飾,那對耳環還是父母給的陪嫁,老劉從沒給我買過什麼值錢物件。
那會兒誰家也不富裕,一元錢能買好幾斤豬肉,講究實用,首飾這種東西,實在顯得可有可無。
可老劉卻堅持,拉著我去了百貨大樓,那裡人頭攢動,櫃檯前都排著長隊。
"買啥不好,買這個,"我嘀咕著,卻不由自主地被櫃檯里閃閃發亮的金首飾吸引了目光。
櫃檯里的金首飾不多,一條細細的金項鏈,在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像是在招手。
售貨員是個四十來歲戴眼鏡的女人,見我們看中了項鏈,趕緊拿出來展示:"同志,好眼力,這是九足金的,四克二,一百八十六塊八毛。"
我嚇了一跳,拽了拽老劉的袖子,那可差不多是我們三個月的工資啊。
轉身就要走,老劉卻拉住我,沖售貨員點點頭:"就這個了,給開票吧。"
售貨員笑容更燦爛了:"同志真有眼光,這款式新,又輕巧,您愛人戴著准好看。"
排在後面的人催促著:"快點兒哎,選好了就買,磨蹭啥呢!"
付錢時,老劉手都有些抖,六張大團結和一堆零錢,他一張張數著,生怕出錯。
回家路上,我心疼得數落老劉:"這不是胡鬧嗎?咱們還想攢錢給你媽看病呢。"
冬日的寒風裹著雪花,我們擠在一把傘下,老劉臉凍得通紅。
"我媽那病慢慢調理就好了,你總操心家裡的事,也該為自己花點錢。"老劉握緊我的手,"這麼多年,你跟著我受苦了。"
見我還要反駁,他急忙補充:"再說,金子保值,以後孩子結婚還能用,比銀行存款強。"
就這樣,那條金項鏈成了我最貴重的物件,像傳家寶一樣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櫃深處的紅木首飾盒裡。
平日里捨不得戴,只有過年走親戚時才鄭重其事地取出來,戴在脖子上,心裡像揣著一隻小兔子,既緊張又自豪。
1990年春節,老劉弟弟一家從縣城來看我們。
剛進院門,我就聽見老劉喊:"芳子,快開門,弟弟他們來了!"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出去,心裡盤算著家裡的年貨夠不夠招待他們。
老劉弟弟叫劉明,比老劉小六歲,在縣城建築隊當小工頭,他媳婦小蘭比我小五歲,在縣城食品廠上班。
小蘭生得白凈,說話脆生生的,像黃鸝鳥,一口標準普通話,聽說還上過高中,這在當時的女孩子中已經很難得了。
跟我不一樣,我是農村出來的,沒什麼文化,皮膚黑,手上全是老繭,說話也不那麼利索,總帶著鄉下口音。
弟媳來了,我自然格外熱情,手忙腳亂地張羅著,把提前準備的肉丸子湯端上桌,又去灶台上看蒸籠里的饅頭。
春節家家都要貼對聯,老劉字寫得不好,託人寫了副春聯,這會正拿著漿糊往門上貼。
"嫂子,我來幫你。"小蘭進了廚房,看我忙得滿頭大汗,自覺地繫上圍裙。
灶台上,鐵鍋里的白菜燉粉條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我用鏟子攪了攪,滿屋子都是年味兒。
小蘭打量著我的穿著,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金項鏈上,眼睛一亮:"嫂子,你這項鏈真好看。"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項鏈,笑了笑:"老劉給買的,圖個喜氣。"
這是我特意為了過年才戴出來的,心裡還有些小得意。
小蘭伸手摸了摸項鏈:"嫂子,這個值錢嗎?"
那一瞬間,我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也沒多想,農村人講究實惠,問東西值不值錢很正常。
我只是笑著說:"值不了多少,就是個紀念,當時花了一百八十多,不值什麼錢。"
飯桌上,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著年夜飯,老劉開了瓶二鍋頭,兄弟倆邊喝邊聊,說起了從前的事。
"記得那年咱倆上山砍柴,你一腳踩空,差點掉下懸崖。"老劉笑著拍弟弟的肩膀。
劉明搓著手笑:"要不是你拽住我,我早成了山溝里的白骨了,哥,我敬你一杯。"
我和小蘭在廚房收拾碗筷,透過窗戶看著外面下起的小雪,院子里的樹枝上掛滿了冰凌,像水晶一樣閃閃發亮。
洗完手,我習慣性地摸了摸脖子,卻摸了個空——金項鏈不見了!
我慌了,在廚房找了又找,又回卧室翻箱倒櫃,就是找不到。
從臉盆下到床底下,從案板後到灶台旁,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
老劉見我急得滿頭大汗,放下酒杯問怎麼了,我才小聲告訴他項鏈不見了。
"會不會掉在廚房了?"老劉也急了,幫我一起找,他借著酒勁,連門外的雪地都翻遍了。
小蘭聽說項鏈丟了,也跟著找,但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起她剛才問那項鏈值錢嗎,又想起她進廚房時,我正好戴著項鏈。
當晚,項鏈沒找到,雖然大家都假裝不在意,可氣氛明顯冷了下來。
老劉兄弟倆的笑聲少了,我和小蘭說話也不那麼自然了。
老劉看我愁眉苦臉,不顧我的反對,拿了二十塊錢紅包給弟弟家的小孩,嘴上說著:"別找了,可能掉在哪兒了,以後會找到的。"
我沒說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小蘭。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臉紅了紅,很快轉開了視線,裝作整理孩子的衣服。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盯著天花板發獃,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回放下午的每個細節。
心裡有個聲音說:會不會是小蘭拿的?
可又一想:自家人,怎麼能這麼想?萬一冤枉了人家,多傷感情啊。
何況,小蘭家條件比我們好,怎麼會看上我那條不起眼的項鏈?
窗外,雪越下越大,寒風呼嘯,房檐上的冰棱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嘲笑我的多疑。
第二天,小蘭一家就匆匆回縣城了,說是孩子學校有事。
送他們走時,小院里積雪已有三寸厚,劉明單位的吉普車一大早就來接他們。
臨行前,我看著小蘭,想問又不敢問,最後只說了句:"有空常來玩。"
小蘭點點頭,眼神卻躲閃著,不敢看我,匆匆鑽進了車裡。
項鏈的事,我沒再提,老劉勸我:"一個物件而已,別為這事傷了兄弟感情。"
我嘴上應著,心裡卻像堵了塊石頭,怎麼也咽不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節的喜慶氣氛隨著門上逐漸泛黃的春聯褪去。
我表面上好像忘了這事,可每次想起那條項鏈,心裡就泛酸。
那不僅是錢的問題,更是一種信任被辜負的感覺。
老劉看我嘆氣,拍拍我的肩:"算了,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何必耿耿於懷?"
"你不明白,"我看著窗外的梧桐樹,"那是你省吃儉用給我買的唯一值錢東西。"
老劉說我小氣,我反駁說:"我不是在乎那點錢,而是心裡過不去這道坎。"
"就算是她拿的,也許她有難處呢?"老劉總是這樣為弟媳開脫。
我心裡不服氣:"有難處可以開口啊,咱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就這樣,我和小蘭之間有了道看不見的隔閡。
過年過節,家裡聚會,我待她依然熱情,可心裡總綳著根弦,說話做事,不自覺地就帶了防備。
轉眼到了1995年,物價飛漲,光是一斤豬肉就漲到七八塊錢,我們單位效益也不好了,不再是鐵飯碗了。
不過也有好消息,我們單位分了樓房,兩室一廳,七十多平米,比原來的平房敞亮多了。
搬入新家那天,我買了幾尺紅布剪成彩帶貼在門上,又用老劉的自行車馱來一箱啤酒,請來小院熟悉的鄰居們熱鬧了一晚。
雖然喬遷新居,可我心裡總感覺缺了點什麼,那條丟失的金項鏈,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裡。
老劉媽從老家過來和我們一起住,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醫生說是肺氣腫,需要長期吃藥調理,一個月的藥費就得五六十塊,咬著牙也得給老人買。
那年夏天,小蘭一家又來看我們,敲門時,我正在客廳看電視,是播露天電影《城南舊事》的預告。
開門見山後,我心裡酸溜溜的:五年不見,她好像更漂亮了,皮膚白皙,染了新髮型,衣服是當時流行的喇叭袖。
這次他們帶了禮物,有縣城特產的點心,還有一條嶄新的圍巾給婆婆。
我臉上笑著,心裡卻冷冷的:這些東西值幾個錢?能比得上我那條金項鏈嗎?
飯桌上,婆婆高興地拉著小蘭的手,問東問西,"聽說你們在縣城蓋了新房子?真好,有福氣。"
吃飯時,我注意到小蘭戴了條金手鐲,樣式新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心想:是不是用我的項鏈換的?轉念又覺得自己太陰暗了,忙壓下這個念頭。
晚上,我和老劉躺在床上,風扇呼呼地轉著,我忍不住說:"你看見小蘭那手鐲了嗎?"
老劉翻了個身:"看見了,怎麼了?"
"他們家條件有那麼好嗎?買得起金手鐲?"
老劉嘆了口氣:"芳子,你還惦記那事呢?都五年了。"
他點燃一支煙,煙圈在黑暗中緩緩上升:"弟弟在建築隊幹活,一個月能掙三四百呢,買個手鐲怎麼了?"
我不吭聲了,可心裡的疙瘩更大了,五年的時間,足夠讓懷疑發酵成確信。
日子一晃又是七年,轉眼到了2002年。
這些年,物是人非,我們這代人經歷了太多變化,街上多了彩色霓虹燈,超市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大街上滿是打大哥大的生意人。
我們單位改制,很多老工人下崗了,包括我。
那天,廠長把我們這批人叫到會議室,說廠里效益不好,必須精簡人員。
"每人發三千塊錢買斷工齡,"廠長低著頭,不敢看我們的眼睛,"以後各自找出路吧。"
我被迫買斷工齡回家,十幾年的工作說沒就沒了。
老劉在鐵路局還算穩定,但工資不高,日子一下子緊巴起來。
婆婆的病越來越重,每月光藥費就得一百多,電視上說醫療改革,但對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一點沒緩解。
我四十齣頭了,找工作處處碰壁,人家一看年齡,搖搖頭,連面試的機會都不給。
最後在小區附近開了個小賣部,賣些日用品和零食,收入不穩定,卻也能補貼家用。
"芳子,別太累了,"老劉心疼我,"我工資夠用。"
我笑笑:"我閑不住,再說養家哪有一個人的事?"
那年,老劉弟弟升了職,成了建築公司的項目經理,據說年收入好幾萬。
小蘭辭了廠里的工作,在家帶孩子,偶爾做些小生意補貼家用。
聽老劉說,他們還在縣城買了新房,一百多平米的大戶型,裝修得跟電視里演的一樣氣派。
我聽著,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同樣是兄弟,怎麼日子差這麼多?
想起十二年前的那條項鏈,我心裡又酸又澀。
那可是我唯一貴重的東西啊,被她這麼輕易拿走,卻從不提起,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有一天,我在賣菜回家的路上,路過縣城百貨大樓,看見金銀櫃檯前擠滿了人。
湊過去一看,是在稱金子回收。
一位大媽正從脖子上摘下金項鏈,放在秤上,旁邊的人都往她兜里看。
稱完,營業員說:"四克二,按今天的價格,一千一百三十四塊。"
我一愣:四克二,正好是我那條項鏈的重量。
十二年過去了,價值漲了六倍多!
回到家,我忍不住跟老劉算這筆賬:"你說那項鏈現在值多少錢?一千多呢!夠咱們給媽買半年的葯了。"
老劉皺眉:"又提這事?都過去十二年了,還記著幹啥?"
"我怎麼能不記著?"我聲音提高了,眼眶發熱,"那是咱倆結婚後唯一像樣的東西,是你攢了好久的錢給我買的。"
說著說著,我的聲音哽咽了:"她拿了就拿了,連個說法都沒有,這心裡的疙瘩怎麼解得開?"
老劉煩躁地拍桌子:"你就是心眼小!說不定根本不是她拿的,你冤枉人家呢!"
"那你說是誰拿的?飛了?"我氣得發抖,指著老劉的鼻子,"她問了值不值錢,轉頭項鏈就沒了,這不明擺著嗎?"
那晚我們大吵一架,老劉甩門出去,直到深夜才回來,身上帶著酒氣,我們各睡一邊,中間像隔了條鴻溝。
接下來的日子,我越想越不是滋味。
我想起小蘭每次見面時躲閃的眼神,想起她家日子越過越紅火,而我們卻為生計發愁。
有時候看著婆婆吃藥時痛苦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如果有那筆錢,是不是能給婆婆買更好的葯?
十二年了,這個疙瘩不解開,我這輩子都不會痛快。
終於,在項鏈丟失的第十二年,我決定親自去問個明白。
那是2002年金秋十月,我坐長途汽車去了縣城。
車上人擠人,滿是回城務工的人和趕集的農民,汽車顛簸著,我的心也跟著顛簸。
之前沒打招呼,就是想給小蘭個措手不及,看她如何反應。
到了縣城,我按著老劉給的地址,找到了弟弟家的小區。
那是城郊一片新樓盤,樓間栽種著法國梧桐,假山噴泉一應俱全,門口還有保安站崗,跟我們的筒子樓完全不是一個世界。
小蘭家在第六棟三單元,環境不錯,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按門鈴。
按門鈴時,我心跳如鼓,不知該如何開口。
門開了,小蘭一臉驚訝:"嫂子?你怎麼來了?"
她穿著家居服,頭髮鬆鬆地挽著,手上還沾著麵粉,像是在和面。
我擠出笑容:"路過縣城,想著來看看你們。"
她將我讓進屋,家裡裝修得很氣派,實木地板,真皮沙發,落地窗前擺著一盆一人高的綠植,牆上掛著風景畫,與我家的水泥地磚、塑料凳子形成鮮明對比。
我環顧四周,心裡更不是滋味,連茶几上的杯子都是名牌的,而我家還在用食品廠發的搪瓷缸子。
小蘭倒了杯茶給我,問起家裡情況,婆婆的病好些了嗎,孩子上學順利嗎,問得親切又周到。
我簡單說了幾句,然後直奔主題:"小蘭,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件事。"
她臉色一變,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著茶杯:"什麼事?"
"記得十二年前,春節你們來我家,我那條金項鏈的事嗎?"
小蘭的手抖了一下,茶水灑了些在桌上,她慌忙擦拭:"噢,那條項鏈啊,後來找到了嗎?"
"沒有。"我盯著她的眼睛,盡量控制著語氣,"十二年了,我一直很納悶,那條項鏈是怎麼不見的?"
小蘭的臉刷地白了,眼神像受驚的小鹿:"嫂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那天你看我項鏈時,有沒有注意到什麼?"我竭力保持著平靜,但心跳如鼓,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
她站起身,聲音發顫:"嫂子,你是在懷疑我偷了你的項鏈嗎?"
我沒直接回答,只是說:"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放不下這件事。"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一字一句地說:"如果真是你拿的,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有什麼難處可以直說啊,何必這樣?"
小蘭突然哭了,不是小聲抽泣,而是放聲大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
"嫂子,你怎麼能這樣想我?我承認那天我確實羨慕你的項鏈,但我絕沒有拿它!"
她抹著眼淚,聲音哽咽:"那天我問你項鏈值不值錢,只是隨口一問,因為看著好看。"
"我當時在食品廠工資低,看見好東西就會羨慕,但我從來不會做那種事!"小蘭擦著眼淚,"這些年每次見你,我都感覺你對我有看法,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裡有些動搖,不知該相信誰了。
這時,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劉明回來了。
看見屋裡的情形,他愣住了,手裡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怎麼了這是?"
小蘭撲到丈夫懷裡,抽泣著說:"哥哥,嫂子懷疑我偷了她的金項鏈!十二年了,她一直這麼想我!"
劉明臉色一沉,目光如炬地看著我:"嫂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小蘭什麼人品,你還不清楚嗎?"
他解開領帶,隨手扔在沙發上,語氣冰冷:"我們家缺那點東西嗎?至於偷你一條項鏈?"
我深吸一口氣:"我就是想問個明白,這事困擾我十二年了,我睡不好覺,心裡堵得慌。"
劉明冷笑一聲:"嫂子,您這是把我們當賊防啊?一條金項鏈至於記恨十二年?"
"你弟妹當年問了項鏈多少錢,轉頭它就沒了,這巧合也太過分了吧?"我聲音顫抖,委屈湧上心頭。
劉明搖搖頭:"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今天這話我還真不想聽。"
"我們是什麼條件,會看上你那點東西?"他的語氣越來越重,"要是缺錢,找哥哥開口就是了,用得著這樣?"
我語塞了,不知如何回應,臉上火辣辣的。
小蘭擦乾眼淚,突然走進裡屋,拿出個精緻的禮盒:"嫂子,這是我今年準備送給您五十歲生日的禮物,提前給您吧。"
我打開盒子,愣住了——裡面是一條金項鏈,款式新穎,比我丟的那條還要精緻。
"這是我攢了兩年工資買的。"小蘭哽咽著說,"我知道您喜歡金項鏈,想著您五十歲生日時送您,沒想到..."
項鏈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映在我眼裡,模糊成一片。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十二年的隔閡,十二年的猜忌,在這一刻崩塌了。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手裡捧著項鏈盒子,彷彿捧著一顆燙手的炭,羞愧難當。
"嫂子,我不知道您這些年是怎麼想的,但我從沒拿過您的東西。"小蘭輕聲說,手指擦過眼角的淚痕,"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我搖搖頭,將項鏈盒子推了回去:"不用發誓了,是我錯了。這項鏈你留著吧,我不能要。"
劉明的態度緩和了些:"嫂子,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直說?非得憋在心裡十二年。"
他嘆了口氣,拿出電話本:"我這就給哥哥打電話,把事情說清楚。"
我慌忙阻止:"別,別打擾他,這事我回去自己跟他說。"
劉明看了看錶:"這麼晚了,您留下住一晚吧,明天我送您回去。"
我搖搖頭:"不了,我坐末班車回去。"
小蘭執意要送我到車站,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只聽見路邊的蟬鳴和遠處工地的嘈雜聲。
車站人頭攢動,小蘭幫我買了票,我們面對面站著,都不知該說什麼。
"對不起。"最後我開口了,聲音很輕,幾乎被嘈雜的人聲淹沒。
小蘭搖搖頭:"嫂子,人這一輩子不長,別為這些小事耿耿於懷了。"
她塞給我一個紙袋:"帶些點心回去,給弟弟和婆婆嘗嘗。"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直接問了,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十二年的隔閡?
如果我沒有先入為主地懷疑小蘭,我們是不是會有更多美好的家庭時光?
我曾經那麼確信是她拿了項鏈,為此怨恨了十二年,可事實卻狠狠地打了我的臉。
到家時,已是深夜,老劉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車,昏黃的燈光下,他的頭髮已經斑白。
看見我回來,他問:"去哪了?一整天不見人。"
我坐在他旁邊的小板凳上,將縣城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說完,我忍不住哭了:"老劉,我錯了,我冤枉了小蘭這麼多年。"
老劉放下扳手,嘆了口氣:"我早說過,未必是她拿的,這麼多年了,你就是放不下。"
夜風吹過,院子里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什麼。
"那項鏈到底去哪了?"我擦著眼淚問,這個謎團纏繞了我十二年,今天必須有個答案。
老劉沉默片刻,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才說:"我想起來了,那年我媽不是來住了嗎?有一天她偷偷告訴我,把你的金項鏈拿去當了,給她老家的侄子籌學費了。"
"什麼?"我驚呆了,腦子嗡的一聲,"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怕你生氣啊。"老劉苦笑,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後來她病了,我就更不敢說了,怕你們婆媳關係鬧僵,她走的時候,還念叨著這事呢,說欠你一條金項鏈。"
我呆坐在院子里,思緒萬千。
原來答案一直在我身邊,而我卻錯怪了小蘭十二年。
婆婆已經去世三年了,她是個善良的老人,一輩子勤儉持家,想必拿我的項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想起她生前對我的好,總是把好吃的留給我,大冬天還幫我洗衣服,我突然不在乎那條項鏈了。
反而是這十二年對小蘭的猜忌和冷漠,讓我心如刀絞。
第二天,我又去了縣城,帶了自家小賣部最好的東西,還有一封親筆信。
小蘭不在家,我將東西和信留給了劉明,他看我的目光複雜,卻沒多說什麼。
信中,我寫道:
"小蘭:
對不起,是我錯了。這十二年,我用自己的猜忌傷害了你,也傷害了我們的親情。項鏈的事已經真相大白,但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向你道歉,為我的不信任,為我的偏見,為我浪費的這十二年時光。
親情比金子更珍貴,這個道理,我領悟得太晚了。希望你能原諒我,給我機會重新做一個好嫂子。"
一周後,小蘭來到我家,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她二話不說,擁抱了我,像姐妹一樣緊緊抱著。
我們相擁而泣,十二年的隔閡在這一刻融化了,就像春日裡的冰雪。
"嫂子,我收到你的信了。"小蘭說,眼圈還是紅的,"你不用道歉,這些年我也有錯。"
她告訴我,收到信後,她也反思了自己。
這些年雖然我對她有些疏遠,但她也沒有主動靠近,反而選擇了退縮和迴避。
"每次看到你,我總覺得你對我有看法,卻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敢問。"小蘭說,"以後咱們有什麼話當面說,別藏在心裡了。"
"嫂子,人生短暫,不該為這些小事浪費時間。"小蘭握著我的手說,"況且我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重複著這三個字,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溫暖,"是啊,咱們是一家人。"
小蘭從包里拿出那條準備送我的金項鏈:"嫂子,這是我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這次我沒有拒絕,讓小蘭親手為我戴上,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快樂的風鈴聲。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老劉開了瓶珍藏多年的茅台,說是慶祝我們冰釋前嫌。
飯桌上,小蘭的兒子調皮地問:"媽,你和嬸嬸之前吵架了嗎?"
小蘭笑著摸摸兒子的頭:"沒有,我們只是有些誤會,現在都解開了。"
看著小蘭和弟弟臉上的笑容,我忽然明白:人生的珍寶不是那些金銀財寶,而是彼此的信任和理解。
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最珍貴的感情,需要用真誠和寬容來維繫。
這件事後,我和小蘭的關係比從前更親近了。
每個月我們都會通電話,有時候她會帶著孩子來住幾天,我們一起包餃子,一起去菜市場討價還價,就像真正的姐妹。
我不再計較物質上的得失,而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情。
至於那條金項鏈,它教會了我一個寶貴的人生課題:猜忌是最傷人的刀,而寬容與信任,才是最珍貴的財富。
有時候,夜深人靜時,我會摸著脖子上的新項鏈,想起那條丟失的舊項鏈,想起那十二年的誤會。
我會想:如果婆婆還在,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大白了,會不會也安心了?
我想她會的,畢竟,一家人和和美美,比什麼都重要。
人生就像一條項鏈,由無數個日子串起來,其中有閃亮的金子,也有暗淡的沙礫。
重要的不是鏈子有多長,而是能不能找到真正珍貴的那部分,然後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