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改嫁12年後,我和母親去參加孩子升學宴,嫂子:我娘家人來了

嫂子眼睛紅了:"我娘家人來了。"她的聲音哽咽,宴席上眾人的目光都聚向我和母親站立的地方。

那一刻,我感到十二年的時光在我眼前緩緩流過,如同春天裡那條小河,靜靜地淌過村莊,帶走了多少故事,又留下了多少回憶。

1987年的春天,我從部隊轉業回到縣城,分配在縣化肥廠做會計。

記得那時候,縣城的街道還不寬敞,柏油路上總有幾個坑窪,雨後積水,像是鑲嵌在地上的幾面破碎的鏡子。

單位發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黑色的,車把上套著橡膠套,蹬上去,"吱嘎吱嘎"地響,卻覺得是世界上最好的交通工具。

每天清晨,騎車經過新華書店,那裡總有人早早地聚集在櫥窗前,看新出的書籍。

又經過縣供銷社,櫃檯上擺著搪瓷茶缸、搪瓷臉盆,還有一種叫"蝴蝶牌"的縫紉機,是許多姑娘出嫁時的必備嫁妝。

母親住在縣郊的老房子里,那是我們世代居住的地方,青磚灰瓦,一個不大的院子,種著幾棵果樹,一棵老槐樹,枝椏伸展得老遠,夏天的時候,樹陰能遮住半個院子。

哥哥就住在隔壁的平房裡,那是廠里分的宿舍,一進兩小間,廚房和衛生間是與鄰居共用的。

哥哥比我大五歲,在縣裡的運輸公司開車,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不愛說話,但心地極好,周圍的鄰居都喜歡他。

那年,哥哥才三十二歲,在一次送貨途中遭遇車禍。

我永遠記得那天,天下著小雨,天灰濛濛的,廠里的傳達室老頭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來找我:"小勇,不好了,你哥出事了!"

我扔下手裡的賬本,騎上自行車就往醫院趕,雨點打在臉上,打在手背上,冰涼冰涼的。

等我趕到醫院,一切都晚了。

回到家裡,看到的是默默流淚的母親和神情恍惚的嫂子小芳。

哥哥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兒子小東和一個剛滿三歲的女兒小紅。

小東站在門口,抬著小臉看著來往的人群,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小紅還小,不懂事,只知道抓著奶奶的衣角,一個勁兒地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每次聽到這話,母親就會別過臉去,肩膀微微顫抖。

小芳是隔壁公社的姑娘,跟哥哥是通過媒人介紹認識的。

她長得不算特別出挑,但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彎起,像是兩彎新月。

她有一手好針線活,繡的枕套、手帕,針腳細密,花樣新穎,在生產隊里很有名氣。

哥哥常說,就是被這雙眼睛和這手綉活迷住了。

小芳的好處還在於勤快、利落,"麻利"這個詞,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吃完晚飯,她總能在收拾碗筷的同時,給孩子們準備好第二天的衣服,洗好襪子鞋子,再坐在煤油燈下補補縫縫。

喪事辦完後,院子里一下子沉寂下來。

母親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整日里無聲地流淚,眼角的皺紋一下子加深了許多。

小芳則強撐著照顧兩個孩子和母親,晚上常常能聽見她在房裡低低的啜泣聲。

那段時間,對門的李大娘常常揣著自家做的滷肉、饅頭來看望我們,坐在門檻上和母親嘮嘮家常。

"老張家的,節哀順變吧,孩子們還小呢,"李大娘總是這樣勸慰母親,"你看小芳,多好的閨女,這麼勤快,這麼貼心,你可得好好待她。"

母親只是點點頭,有時會擠出一絲笑容,但更多的時候只是沉默。

日子就這樣艱難地往前走。

小芳在縣棉紡廠的車間做工,每月六十多塊錢的工資,加上我和母親的一點補貼,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那時的工廠上三班倒,小芳經常是清晨出門,深夜才回。

她的手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繭,臉色也日漸憔悴,但她從不抱怨,總是笑著對我們說:"沒事,我年輕,能幹得動。"

有次在縣百貨商店門口,我看見小芳站在櫥窗前,望著裡面擺著的一條綠色印花裙子,眼神里滿是嚮往。

但她很快就離開了,買了幾斤白面和一小袋白糖回家,說是要給孩子們蒸花捲吃。

那段時間,我常常半夜裡聽到小芳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像是壓抑在被子里的。

一問才知道,她在車間里染上了氣管炎,醫院給開了點葯,但她總說不要緊,吃幾天葯就好了。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眼看小芳的氣管炎越來越嚴重,有時咳起來上氣不接下氣,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天晚上,母親突然對正在縫補衣服的小芳說:"小芳,你還年輕,不能這樣下去。"

小芳的手頓了一下,沒有抬頭,針線穿梭的聲音停了片刻,又繼續了:"娘,您說什麼呢?"

"我是說,你才二十八歲,應該再找個人家,重新過日子。"

母親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早已在心裡思量了許久,"這樣的生活,你熬不過去的,身子遲早會垮的。"

"不行!"小芳猛地抬頭,眼睛裡閃著淚光,"我怎麼能丟下您和孩子們?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孩子們有我和小勇看著,你放心走就是了。"

母親嘆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著小芳,"我知道你這幾年不容易,白天上班累得要死,晚上還要照顧孩子,洗洗涮涮,又是咳嗽又是發燒的,這哪是個頭啊?"

小芳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別過臉去,肩膀微微顫抖:"娘,您別說了,我不能走,我對不起孩子們,對不起您。"

那晚上,我站在門外,聽見母親和小芳的談話,心裡五味雜陳。

我明白母親的苦心,也理解小芳的難處。

這樣的日子,的確看不到多少希望,但讓小芳改嫁,對於孩子們來說,又是何等殘忍的事情呢?

那段時間,家裡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小芳不再提起這事,母親也不再主動說,但我知道,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推動著什麼。

每次小芳咳嗽發作,母親的眼神就會變得堅定一些;每次看到孩子們蹦蹦跳跳地找小芳玩,小芳的眼神就會黯淡一些。

就這樣拖了幾個月,直到有一天,小芳的遠房表哥帶著一個瘦高的男人來到家裡。

那個男人叫李偉,是鄰縣一家國營農場的會計,比小芳大五歲,因為前妻早年得病去世,一直獨自帶著一個兒子生活。

李偉看起來是個老實人,談吐溫和,舉止有禮,第一次來,就給母親帶了一盒"大前門"香煙,給孩子們帶了一袋水果糖。

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腰板挺直,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在廚房忙碌的小芳,眼神中帶著欣賞和善意。

臨走時,他主動和我握手:"小勇同志,以後常聯繫啊。"

李偉來過幾次後,事情似乎已成定局。

一天傍晚,小芳把東東和紅紅叫到跟前,輕聲地說:"東東,紅紅,媽媽要告訴你們一件事。"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

"媽媽要去另一個地方住一段時間,但媽媽永遠愛你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小芳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小東眨著眼睛,問:"媽媽,你去哪兒啊?什麼時候回來?"

小芳撫摸著兒子的頭髮,眼裡含著淚水:"媽媽去另一個叔叔家住,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的。"

小紅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小芳的腰不放:"我不要媽媽走,我要媽媽陪我睡覺,我要媽媽講故事。"

小芳緊緊抱住女兒,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紅紅乖,媽媽會回來看你的,媽媽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小東站在一旁,目光複雜地看著母親和妹妹,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神里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倔強。

那一夜,院子里靜得出奇。

我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看著月光灑在那棵老槐樹上,斑駁陸離,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銀子。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小芳穿上那件她結婚時穿的紅色綢緞旗袍,站在院子里,向我和母親深深鞠了一躬。

那件旗袍已經有些舊了,領口有輕微的磨損,但在朝陽的照射下,依然泛著溫暖的光。

"娘,小勇,這些年多虧了你們。"

小芳的聲音有些顫抖,"孩子們就拜託你們了,我以後一定常回來看看。"

母親拉著她的手,眼淚無聲地流下:"你好好的就行,有空就回來,這永遠是你的家。"

臨走時,小芳緊緊抱住兩個孩子,聲音哽咽:"媽媽不是不要你們,媽媽永遠愛你們,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的。"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塞到小東手裡:"這是媽媽給你們攢的壓歲錢,你拿著,照顧好妹妹,媽媽很快就來看你們。"

小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抓著小芳的旗袍不肯鬆手。

小東倔強地別過臉,不肯看小芳一眼,但小手緊緊攥著那個布包,指節都泛白了。

李偉站在巷口等著,見到小芳出來,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包袱:"都拿好了嗎?沒忘東西吧?"

小芳搖搖頭,回頭望了一眼老宅,眼中含淚,欲言又止。

李偉似乎理解她的心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有時間隨時可以回來看看。"

送走小芳的那天,母親在灶台前忙活了很久,泡了一大鍋她最拿手的酸辣土豆絲,卻沒有人動筷子。

最終,母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門外,眼神空洞。

小東拉著小紅的手,走到門前,靜靜地望著巷口的方向,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但家裡似乎少了什麼。

東東變得更加沉默,上學放學,總是抿著嘴,很少笑。

他變得格外懂事,放學回來就收拾屋子,給妹妹洗手絹、洗襪子,像個小大人一樣。

小紅則常常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著巷口,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有時晚上,能聽到她小聲地啜泣,喊著"媽媽"。

起初,小芳每個月都會回來一次,給孩子們帶些吃的、穿的,還有學慣用品。

我記得她第一次回來,買了兩套新衣服給孩子們。

小紅高興地穿上新裙子,在院子里轉圈,小東卻把新衣服放在箱子里,說是等過年再穿。

小芳會留下來住一晚,給孩子們洗頭髮、洗衣服,聽他們講學校里的趣事。

但漸漸地,她回來的次數少了,時間也短了。

有一次,她來的時候,東東正好不在家,上學去了。

小芳等了一下午,直到天快黑,東東才回來,看到小芳,只淡淡地叫了聲"媽",然後就回自己房間寫作業去了。

看著兒子的背影,小芳的眼睛濕潤了,但她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後來,我不斷聽到關於小芳的消息。

上一次見到她,是在縣百貨公司,她挽著李偉的胳膊,身邊跟著一個小男孩,看起來五六歲的樣子,應該是她和李偉的兒子。

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髮燙成了當時流行的捲髮,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和幾年前那個憔悴的小芳判若兩人。

她遠遠地看見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打招呼:"小勇,好久不見了。"

我點點頭:"是啊,好久不見。"

她低聲問:"孩子們還好嗎?"

"挺好的,"我說,"東東學習很用功,小紅也很乖巧。"

她的眼睛一亮:"那就好,那就好。"

她從包里掏出兩個紅包:"這是我和他爸給孩子們的,你幫我帶回去。"

我本想拒絕,但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還是接了過來。

李偉走過來,彬彬有禮地和我打招呼:"小勇同志,這麼巧啊。"

他指著身邊的小男孩:"這是小明,我和小芳的兒子,今年上幼兒園了。"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著我,躲在父親身後。

李偉笑著說:"認識一下叔叔,這是你媽媽的弟弟。"

"叔叔好。"小男孩聲音很輕,但很禮貌。

臨走時,小芳拉著我的手,眼睛裡有掩飾不住的愧疚:"小勇,對不起,我這些年很少回去看望娘和孩子們。"

我搖搖頭:"你有你的生活,我們能理解。"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謝謝你,謝謝你們。"

回家後,我把紅包給了母親。

母親嘆了口氣,把紅包放進了抽屜里:"等孩子們放學回來,你給他們吧。"

不知為什麼,我遲遲沒有把這事告訴孩子們。

直到有一天,小紅在整理抽屜時發現了那兩個紅包。

"小叔,這是什麼啊?"她好奇地問。

我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小紅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媽媽好嗎?"

"嗯,很好。"我說,"她很挂念你們。"

小紅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紅包收好,但並沒有打開。

東東知道這事後,臉色陰沉,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那個紅包隨手塞進了書架,好像那只是一張普通的紙。

時間一晃就是十二年。

母親的頭髮全白了,我也從單位的科員做到了副科長,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東東上了職高,學了電工,在縣裡的電力公司找到了工作;小紅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成績一直很好,老師們都說她聰明懂事。

去年,小紅參加了高考,一直是班裡的尖子生的她,如願以償地收到了省城師範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成績出來那天,她拿著錄取通知書,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問我:"小叔,要不要告訴媽媽?"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儘管小芳已經很少回來看孩子們,但在小紅心裡,她始終是那個媽媽。

"當然要告訴她。"我說,"這是大喜事。"

小紅點點頭,拿起電話,撥了那個她早已爛熟於心卻很少撥打的號碼。

我站在一旁,聽著她的聲音由緊張變得興奮,由生疏變得熟悉。

"媽,我考上大學了,省師範學院中文系。"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小紅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好,我等您。"

放下電話,小紅轉向我,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媽媽說她要來,給我置辦上大學的東西。"

我點點頭,心裡有點複雜:"那好啊,你媽媽會很高興看到你長這麼大了,還考上了大學。"

東東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我工作的時候請不了假,你們安排就好。"

幾天後,小芳來了,帶著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一套嶄新的行李箱和一台收音機。

她看著已經長得比她還高的小紅,眼裡滿是驕傲和一絲惶恐,似乎不敢相信,當年那個抓著她衣角的小女孩,已經成長為一個即將踏入大學校門的姑娘。

"紅紅,你長這麼高了,比媽媽都高了。"小芳上下打量著女兒,眼裡含著淚水。

小紅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媽,我都十八歲了。"

小芳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臉龐,彷彿要把每一個細節都刻在心裡:"是啊,十八歲了,都是大姑娘了。"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媽媽給你買的項鏈,你看看喜歡嗎?"

盒子里是一條細細的金項鏈,中間墜著一顆紅色的石頭。

"這是紅瑪瑙,"小芳解釋道,"店裡的人說,戴著它能保佑平安、順利。"

小紅小心翼翼地拿起項鏈,眼睛裡閃著光:"太漂亮了,謝謝媽媽。"

小芳幫女兒戴上項鏈,雙手捧著她的臉,深深地看著她:"紅紅,媽媽為你驕傲,你比媽媽想像的要堅強、要優秀得多。"

母親站在一旁,看著這對闊別多年的母女,眼裡滿是複雜的情感。

臨走時,小芳悄悄塞給我一個信封:"這是我和她爸這些年攢下的,給紅紅上學用。"

我接過信封,感受到裡面厚厚的一沓錢,心裡五味雜陳。

"小東工作得怎麼樣?"小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挺好的,已經是班組長了。"我說,"就是這孩子性子倔,跟他爸一樣。"

小芳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絲黯然:"改天我去找他聊聊。"

但我知道,她不會去的。

東東這些年一直對小芳保持著一種冷淡的態度,甚至有些敵意。

有一次,小芳來看小紅,正好碰到放學回來的東東。

小芳熱情地叫住他:"東東,媽媽給你買了件毛衣,你試試合不合身。"

東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不用了,我有衣服穿。"說完,就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看著兒子關上的門,小芳站在原地,眼裡滿是傷痛和無奈。

他骨子裡的倔強,像極了我那早逝的哥哥。

當小紅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時,她興奮地打電話告訴了小芳。

幾天後,小芳打來電話,說要為小紅舉辦一個升學宴,邀請我和母親去參加。

"就在縣裡的華明飯店,星期六中午。"小芳在電話里說,聲音裡帶著難掩的喜悅,"我已經和李偉商量好了,要好好給紅紅慶祝一下。"

聽到這個消息,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點頭:"去吧,畢竟是紅紅的大日子。"

東東聽到這個消息,皺了皺眉:"我就不去了,廠里有事。"

小紅有些失落地看著哥哥:"哥,你就去吧,就這一次。"

東東看著妹妹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鬆口了:"好吧,我看看能不能調班。"

星期六那天,天氣出奇的好。

八月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上,勾勒出一種溫柔的光影。

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綢緞上衣,是平時捨不得穿的好衣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還特意戴上了那對銀耳環,是她和父親結婚時的陪嫁。

"娘,您在想什麼?"我一邊開車,一邊問。

母親撫平膝上的花布裙,淡淡地說:"想起你哥和小芳結婚那天,也是這麼好的天氣。"

她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眼神悠遠:"那時候,你哥開了一輛廠里的解放牌卡車去接親,我和你爸坐在副駕駛上,一路上樂呵呵的。"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華明飯店是縣裡新開的一家飯店,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縣裡的面貌已經有了很大變化。

新建的飯店裝修得很氣派,大堂里水晶燈閃閃發光,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畫,顯得格外典雅。

飯店門口豎著"熱烈祝賀李紅同學考入省師範學院"的紅色橫幅,幾個氣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紅紅的爸媽到了嗎?"迎賓小姐問我們。

這句話讓我和母親都愣了一下。

我正要解釋,母親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就是我們。"

她的聲音平靜,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苦澀。

走進宴會廳,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大多是我不認識的面孔,想必是李偉那邊的親友。

小芳站在門口迎客,一襲淡藍色的連衣裙,髮髻挽得一絲不苟,看上去端莊而大方。

她的身邊站著李偉,一個面容溫和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應該是他們的兒子。

這些年,小芳的變化很大,不再是那個面容憔悴、總是咳嗽不止的年輕寡婦,而是一個氣質優雅、舉止從容的中年婦人。

她的眼角添了幾道細紋,但那雙清澈的眼睛依然明亮,笑起來時還是那麼好看。

小芳一眼看到了我們,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快步走過來:"娘,小勇,你們來了!"

母親點點頭,眼神柔和:"紅紅呢?"

"在裡面陪客人,我帶您進去。"小芳挽起母親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裡走。

李偉也走過來,向我伸出手:"勇哥,多年不見了。"

我和他握了握手,心裡有些驚訝,他竟然叫我"勇哥"。

李偉笑著解釋:"小芳常提起你,說你對孩子們很好,我一直很感激。"

我搖搖頭:"都是一家人,應該的。"

李偉的兒子小明,已經長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著整潔的校服,乖巧地向我問好:"勇叔叔好。"

我摸了摸他的頭:"小明長高了不少啊,在學校學習好嗎?"

小明點點頭,有些害羞地說:"還不錯,我在班上是數學課代表。"

走進宴會廳深處,我看到了小紅,穿著一身粉色的連衣裙,正和幾個年輕人說笑。

她看到我們,立刻跑過來:"奶奶,小叔,你們來啦!"

母親拉著小紅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瞧瞧,我們紅紅多漂亮。"

小紅臉紅了:"您過獎了,奶奶。"

她環顧四周,問道:"哥哥呢?他不是和你們一起來嗎?"

我搖搖頭:"沒有,他說要自己開車過來。"

小紅失望地點點頭:"好吧,希望他別忘了時間。"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側門走了進來——是東東。

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襯衫,神情嚴肅,目光直視前方,彷彿沒看到我們。

小芳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眼裡閃過一絲不安和期待。

東東緩緩走到我們面前,向母親和我點點頭,然後看向小紅:"妹,學校的事都辦好了嗎?"

小紅點點頭:"大部分都辦好了,就差報到那天帶上戶口本原件。"

東東又轉向母親:"奶奶,您坐我這邊。"

說著,拉著母親的手往一旁的桌子走去,始終沒有看小芳一眼。

小芳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既有受傷,也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自責。

一旁的李偉見狀,輕輕拍了拍小芳的肩膀,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宴席開始前,李偉站了起來,舉起酒杯:"感謝各位親朋好友來參加紅紅的升學宴。"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長期擔任管理工作的威嚴,"紅紅從小就聰明懂事,這次考上省師範學院,是我們全家的驕傲。"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芳,繼續說道:"特別要感謝紅紅的奶奶和小叔,多年來對孩子們的照顧和栽培。沒有你們,就不會有紅紅今天的成就。"

他話音剛落,東東突然站了起來:"我敬大家一杯。"

他舉起酒杯,聲音有些冷淡,"感謝奶奶和小叔這些年對我和妹妹的照顧。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兄妹今天的一切。"

他一飲而盡,目光依然沒有落在小芳身上。

席間,氣氛有些微妙。

小芳忙前忙後地張羅著,不時緊張地看向東東那邊的桌子。

李偉也察覺到了這種氣氛,時不時地過來和我們寒暄,顯得很熱情。

他告訴我,這些年,他在農場做了副場長,小芳在農場的食堂工作,生活還算安穩。

"小芳身體好多了,"李偉說,"以前那個氣管炎,吃了幾年葯,總算是好了。"

他看了一眼遠處忙碌的小芳,聲音放低了一些:"她常常念叨孩子們,每次孩子們的生日,她都會做一桌菜,然後一個人坐在那裡發獃。"

我沒想到這些年小芳還記得孩子們的生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偉拍拍我的肩膀,掏出一盒香煙:"出去抽根煙?"

我們站在飯店的後院,點燃了煙。

李偉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勇哥,說實話,這些年我一直有些愧疚。"

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當年,要不是我出現,小芳可能不會離開孩子們。"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雖然我知道,她離開是為了自己的生存,但有時候,看到她半夜裡偷偷哭泣,我還是會感到心痛。"

我搖搖頭:"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時代背景如此,環境如此,我們都是普通人,只能做出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李偉點點頭,眼裡滿是感激:"謝謝你能理解。"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東東的態度我能理解。但我希望,他能原諒小芳,哪怕就一點點。"

我深深吸了一口煙:"時間會解決的,只是需要耐心。"

李偉看了看手錶:"走吧,該回去了,不然小芳該著急了。"

回到宴會廳,看到小芳正在和母親說話,兩人靠得很近,像是在商量什麼。

母親的表情柔和了許多,時不時點點頭,偶爾還露出一絲微笑。

飯到中途,小芳突然走到我們這桌前,端起酒杯,聲音有些顫抖:"娘,小勇,我敬你們一杯。"

她的眼睛紅紅的,嘴唇微微顫抖,"這些年,多虧你們照顧東東和紅紅。我...我..."

她哽咽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東東猛地站起來,走到小芳面前,接過她手中的酒杯:"我來敬奶奶和小叔。"

小芳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兒子,眼神中充滿期待和忐忑。

東東轉過身,背對著小芳,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然後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餐廳里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對母子身上。

小芳站在原地,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無聲地滑過臉頰。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但她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就在這時,母親緩緩站起身,拉起小芳的手:"小芳,坐到我身邊來。"

母親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

小芳猶豫了一下,跟著母親走到了我們這桌。

母親給她倒了一杯茶,輕聲說:"喝點茶,別難過。"

看著母親和小芳並排坐著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陣酸澀。

十二年前那個春日的傍晚,小芳就是這樣坐在母親身邊,兩人低聲交談,眼中含著淚水。

只是當年的小芳還是個年輕的寡婦,而如今,她已經是一個中年婦人了。

席間,我注意到小紅時不時地看向東東,眼神里充滿憂慮。

她大概是最難過的一個,夾在母親和哥哥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飯快結束時,小芳站起來去結賬。

我跟了出去,想和她說幾句話。

在收銀台前,小芳正在和工作人員核對賬單。

"小勇,"她看到我,低聲說,"東東他...還是恨我,對嗎?"

她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自責和痛苦。

我搖搖頭:"不是恨,是不理解。"

我斟酌著詞句,"他那時候太小,不明白為什麼你要離開。或許在他心裡,一直覺得你是拋棄了他們。"

小芳苦笑了一下:"我也曾無數次問自己,當年的決定是對是錯。"

她的眼神望向遠處,像是在回憶過去的歲月,"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自私,為了自己的幸福,丟下了孩子們;有時候又覺得,如果當時不離開,或許我會拖累整個家庭。"

她揉了揉眼睛,強迫自己笑起來:"算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是紅紅的好日子,不能掃興。"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回到宴會廳,我看到東東站在角落裡,眼神複雜地望著小芳的背影。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那個十七年前的五歲男孩,倔強地別過臉,不肯看母親最後一眼。

但現在的東東,眼神中已經不全是那種冷漠和倔強,而是多了一絲困惑和不安。

或許,他也在經歷著內心的掙扎,一方面是對母親離開的不解和怨恨,另一方面又是對母親的一絲理解和思念。

送別時,小芳一家人站在飯店門口。

小紅挽著母親和小芳的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東東站在一旁,神情已經不那麼冷硬,但依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東東,"臨別時,小芳鼓起勇氣叫住了兒子,"媽知道這些年對不起你和妹妹,但媽一直都很愛你們。"

小芳的聲音很輕,但每個人都能聽到其中的真誠和深情。

東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直視小芳的眼睛:"我知道。"

雖然只有簡單的三個字,但他的眼神已經不再是冷漠的,而是帶著一絲複雜和動搖。

小芳的眼睛一下子紅了,顫抖著伸出手,想摸一摸兒子的臉,卻又不敢,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終還是放下。

就在這時,飯店的一個服務員跑過來:"李先生,您的車鑰匙掉在餐桌上了。"

李偉接過鑰匙,感謝了服務員,然後轉向我們:"天不早了,我們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來的。"東東說,指了指停在路邊的一輛小麵包車。

那是一輛嶄新的長安麵包車,是縣電力公司的公務車,東東能開這樣的車,說明在單位的地位不低。

李偉點點頭,然後突然對東東說:"你有駕照了?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考的,C1照。"東東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

"不錯啊,我還只有C2呢。"李偉笑了,眼神中帶著讚許,"改天有空,咱們切磋切磋。"

東東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個小小的互動,似乎緩和了氣氛,讓剛才的尷尬稍稍減輕了一些。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時,小芳突然拉住了母親的手,聲音哽咽:"娘,謝謝您今天能來。"

她深吸一口氣,眼淚奪眶而出:"我...我一直想對您說...謝謝您當年支持我改嫁,讓我有機會重新開始。"

她頓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這十二年,您和小勇付出了很多,我有時候真的很自責,覺得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母親搖搖頭,慈祥地望著小芳:"傻孩子,你有你的生活,孩子們有我們照顧,也挺好的。你看,他們不是都長大了嗎?"

她拍了拍小芳的手,眼神中滿是理解和溫暖,"人活一世,不易啊。我們能理解你的選擇。"

小芳拭去眼淚,環顧四周,突然激動地說:"今天,我特別想說,謝謝我的娘家人能來參加紅紅的升學宴。"

她的聲音哽咽,宴席上眾人的目光都聚向我和母親站立的地方。

"我娘家人來了。"嫂子眼睛紅了。

那一刻,我感到十二年的時光在我眼前緩緩流過,如同春天裡那條小河,靜靜地淌過村莊,帶走了多少故事,又留下了多少回憶。

我看到年輕的小芳穿著紅色旗袍,站在院子里向我們鞠躬;看到東東和小紅在窗檯前望著巷口的背影;看到母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到春去秋來,歲月流轉...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個簡單而深刻的道理:家人之間的聯繫,不會因為時間和距離而消失。

無論走多遠,無論過多久,那份情感,始終在那裡,如同埋在土壤深處的種子,只待合適的時機,便會重新生長、開花。

回家的路上,車裡很安靜。

東東專註地開著車,母親坐在副駕駛位置,小紅坐在我旁邊,靠著窗戶出神。

"奶奶,"東東突然開口,聲音有些遲疑,"您說我要不要改天去看看...他們家?"

母親轉過頭,看著孫子的側臉,笑了:"去吧,你媽一直很想你。"

她的聲音溫柔,眼神中帶著鼓勵,"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媽媽,血濃於水啊。"

東東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但我注意到,他的肩膀似乎輕鬆了許多,緊繃的臉部線條也柔和了一些。

小紅在后座捂著嘴,偷偷地笑了,眼睛裡閃著光。

我知道,這個懂事的姑娘,一直希望家人之間能夠和解。

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車窗上,映照著我們的臉龐。

在這溫暖的光芒中,我彷彿看到了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將我們所有人緊緊連在一起,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斷裂。

那就是親情,是血脈相連的牽絆,是任何時代、任何環境下,最溫暖、最持久的情感。

後來,我聽說東東真的去了小芳家,還帶了一箱啤酒和一些水果。

李偉熱情地招待了他,兩人居然找到了共同話題——都喜歡釣魚。

從那以後,每逢節假日,小芳一家人常常會來我們家聚一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就像當年一樣。

有些事情,或許需要時間來癒合;有些傷痛,或許需要理解來撫平。

但最終,家人之間的愛,會超越一切分歧,如同那輪永不落下的太陽,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