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拒絕給我買鞋,卻給你親爸發了兩千塊紅包?"公公的聲音在客廳里炸開,我手中的搪瓷茶杯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到了手背上,疼得我咬緊了嘴唇。
那是1997年的六月,粉碎"四人幫"已經過去二十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祖國大地,人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都在悄然改變。
我和丈夫小李結婚剛滿三年,住在江南小城一個老舊的筒子樓里,樓道窄得幾乎要貼著牆走,牆壁上斑駁的水漬記錄著這座建築幾十年的風雨。
小李在縣機械廠做車間技工,我在國營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日子過得緊巴卻也踏實。
那時候百貨公司剛剛開始試行"櫃組承包",我和幾個姐妹一起承包了鞋帽櫃檯,每天站八小時,腰酸背痛是常態,但比起那些下崗工人,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我們和公婆住在一起,兩室一廳的房子是小李父親單位分的福利房,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像冰窖,但那時候能有這麼一間房子已經是許多人羨慕的事了。
電扇呼呼地轉著,吹出的卻是熱風,客廳里放著一台14寸的"牡丹"彩電,是我們結婚時買的,那可是花了整整兩千元,比我和小李三個月的工資還多。
公公李大山今年六十歲,是地道的工人階級,退休前是機械廠的老師傅,手藝好,人緣也不錯,廠里的老同事們都尊稱他一聲"老李"。
只是自從我嫁進來,總覺得他對我有些疏離,不像婆婆那樣熱情,有時我打招呼,他只是"嗯"一聲,目光都不會從《人民日報》上移開。
婆婆王秀蘭性格溫和,常偷偷跟我說:"你公公就這性格,刀子嘴豆腐心,別往心裡去。"
但我知道,他心裡還是把我當外人,畢竟我是"拿來的",不是他們李家的"根生"。
那年六月的第三個星期日是父親節,這個舶來的節日才剛剛在國內流行起來,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麼個節日。
父親節前一天的早上,我正在廚房洗碗,身後傳來公公的腳步聲,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小張,"公公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我那雙老皮鞋穿了快十年了,底都磨平了。"
我回過頭,看見公公手裡拿著一雙確實磨得厲害的黑皮鞋,鞋頭已經開了膠,鞋底也磨得發亮,看得出主人平時是很愛惜的。
"聽說百貨公司最近來了批真皮鞋,你能不能給我買雙回來?"公公語氣裡帶著少有的期待。
我當時正在為父親節該給自己爸爸準備什麼禮物發愁。
我爸媽住在三百多公里外的農村老家,自從我嫁到這個小城後,只在春節回去過一次,火車要坐六個小時,再換汽車,折騰一整天。
電話是前年才裝上的,一個月打一次,每次通話不超過五分鐘,因為太貴了,長途每分鐘要七毛錢,幾乎是我一小時的工資。
爸爸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想給我添麻煩,但每次電話里,都能聽出他的思念。
特別是我爸,從不直接說想我,卻總問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問完還補一句"不用管我們,我們好著呢",可我知道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
"公公,最近剛發了工資,家裡交完房貸水電費,手頭有點緊。"我小聲回答,用抹布擦著手上的水漬,"要不下個月發了獎金再給您買?"
公公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濃密的眉毛擰成一團:"一雙鞋而已,鞋底都要露出腳了,至於等到下個月?"
那個年代,我和小李兩人加起來每月工資不過六百多元,每月要還房貸一百八十,交水電煤氣費近百元,還要負擔全家的伙食費。
小李偶爾能接點兒夜班補貼家用,我則從不亂花一分錢,連姐妹們邀我去照相,我都推說有事,實在是囊中羞澀。
我們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攢了一點錢,是準備給我爸買個收音機的,老人家喜歡聽戲,村裡廣播站常放,他每次都聽得入神。
想著父親節馬上就到了,我早就準備給遠在老家的爸爸一個驚喜,那個上海牌的收音機要168元,我已經讓同事小王幫我留了一台最新款的。
"媽,新皮鞋至少得一百五十,現在確實..."我話沒說完,公公就摔門而出,連早飯都沒吃。
婆婆嘆了口氣,輕聲說:"你公公脾氣就這樣,你別往心裡去,他年輕時候在廠里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廠領導都讓他三分。"
那天下午,我悄悄地用工行卡給爸爸匯了一個兩千元的匯款,又添了一張卡片:"爸,父親節快樂,這是女兒的一點心意,您和媽媽買些好吃的,記得按時吃藥,別總捨不得。"
這錢是我偷偷在櫃檯上多做了半年的夜班攢下來的,本想著能給爸媽買台二十寸的彩電,讓他們過年的時候能看看春晚,但爸爸的高血壓越來越厲害,葯不能斷,我想還是先寄錢要緊。
周日上午,我正在廚房擇菜,突然聽見客廳里公公的怒吼:"你拒絕給我買一雙皮鞋,卻給你爸發兩千塊?我養大的兒子,娶了個白眼狼回來!"
我手一抖,差點把菜刀掉在地上,衝出廚房才看見公公手裡拿著郵局的匯款單,那是我昨天隨手放在抽屜里的。
"爸,你怎麼翻人家抽屜啊?"小李也從房間出來,看了看情況,皺起了眉頭。
"我找火柴,誰知道看見這個!"公公把匯款單拍在桌子上,"兩千!你們一年的工資啊!給老丈人一出手就是這麼闊氣!"
婆婆在一旁拉著公公的袖子:"老李,你小點聲,鄰居聽見多不好..."
"讓他們聽去!"公公氣得臉都紅了,"我李大山把兒子養這麼大,到頭來連雙鞋都買不起,卻要眼睜睜看著兒媳婦孝敬她爸兩千塊!"
我無地自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小李沉默了一會兒,走到我身邊:"爸,你先消消氣,思思,你給我爸買雙鞋有那麼難嗎?"
聽到丈夫也這樣說,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爸高血壓,前幾個月犯過一次,差點休克,鄉里的醫生說要吃進口葯,一個月就得七八十,我不給他們錢,叫他們怎麼過?"
"那你公公我就不是人了?就活該穿漏了底的鞋?"公公氣得鬍子直翹。
小李嘆了口氣:"思思,要不你先去我爸的鞋,畢竟我們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爸那邊,我們下個月再寄?"
我擦著淚,心裡委屈極了:"可是明天就是父親節了..."
公公冷笑一聲:"父親節?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洋人的節日也值得過?我看你是找借口罷了!"
那一晚,我一個人在陽台上哭到很晚,心裡委屈極了,又怕惹得鄰居們閑話,只能把頭埋在枕頭裡無聲地哭。
我明白血濃於水的道理,可我也有自己的父親啊,難道嫁了人就要斷了和娘家的關係嗎?
我哭累了,走到窗前,看著遠處工廠的煙囪冒出的白煙,想起小時候,每到冬天,爸爸總是把唯一的那件棉襖讓給我穿,自己卻只披一件褪了色的軍大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下地幹活。
那時候集體生產隊剛解散不久,田地分到各家各戶,我家分到的都是些瘦田薄地,爸爸起早貪黑,才勉強讓我們不挨餓。
後來,我考上了縣城的高中,爸爸媽媽湊了半天,才勉強交上了一學期的學費,那是全村人眼裡的大學問,可家裡為此幾乎揭不開鍋。
日子就這樣僵持著,家裡的氣氛像蒙了一層霜,每個人說話都小心翼翼。
公公開始對我愛理不理,有時我打招呼他就當沒聽見,婆婆雖然心疼我,但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偷偷塞給我幾個煮雞蛋,說"補補身子"。
小李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有時會偷偷問我:"思思,要不我們搬出去住?"
我知道,這在當時幾乎不可能,房價已經開始漲了,我們那點工資根本買不起房,租房又是另一筆不小的開支。
直到兩周後的一個周末,我下班回家,發現公公一個人坐在客廳,手裡捧著一個木盒子,電視機上放著的"正大綜藝"都沒人看。
"坐下吧,我有話和你說。"公公的聲音少了往日的強硬,反而有些沙啞。
他從盒子里拿出一雙破舊的布鞋,鞋底已經補了又補,鞋面上的補丁疊著補丁:"這是你公公我的第一雙結婚鞋,你婆婆親手做的。"
我看著那雙已經發黃的布鞋,不明白公公為何提起這個。
"那是1962年,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剛過去,全國老百姓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公公的目光變得柔和,彷彿穿越回了那個年代,"那時候我們廠是國家重點工程,我每月能拿四十多塊錢,在街坊鄰居眼裡已經算是高收入了。"
我靜靜地聽著,對比現在的人均百元工資,那個年代的四十元確實可觀。
"那年秋天,我爸得了肺結核,需要一筆醫藥費。我和你婆婆商量後,拿出了準備買傢具的錢,足足兩百元。"公公的眼睛有些濕潤,"你婆婆說,新傢具可以慢慢添置,可你爸只有一個,治不好就沒了。"
客廳里只有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我的心裡忽然不那麼堵了。
"後來我爸還是走了,走得很安詳,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公公的大手摩挲著那雙舊布鞋,"這雙鞋是你婆婆熬了幾個通宵做的,用的是家裡最後一塊棉布,我穿了整整三年,直到文革開始才換了雙新的。"
我低著頭,不想讓公公看到我眼裡的淚水,心裡的結漸漸有些鬆動。
"前幾天,小李告訴我,你爸患有高血壓,常年吃藥,你每個月都會給他們寄錢。那兩千塊,是不是你攢了大半年的錢?"
我點點頭,眼淚"啪嗒"一聲掉在了手背上:"爸,媽,他們那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我不想他們老了還要為葯錢發愁。"
公公沉默了片刻,又說:"你知道嗎,我當初對你有成見,是因為你結婚時幾乎沒帶什麼嫁妝,只有一台十四寸的彩電,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
我有些難過,這是我的痛處,爸媽為了我的學費和生活費已經掏空了家底,結婚時連一套像樣的嫁妝都給不起,只能靠我自己工作後的積蓄買了那台小彩電。
"我以為你家裡條件不好,會來伸手要錢。後來我才知道,你爸媽的收入很少,村裡分了責任田後,搞大包干,好年景一年能有千把塊收入,壞年景只有四五百。你上大學的錢都是東拼西湊借的。你還清了學貸後,一直在資助他們。"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光影,空氣中飄著細小的塵埃,我想起小時候,爸爸背著我去趕集的情景,他的背心總是濕的,卻從不喊累。
"其實,我是嫉妒。"公公說這話時,聲音很低,幾乎是自言自語,"嫉妒你對你爸的那份孝心。我兒子對我尊敬,但從沒有像你對你爸那樣,會悄悄為他付出。有時候我在想,我老了後,小李會不會也這樣孝順我?還是說,他只會讓兒媳婦像你對我一樣敷衍了事?"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公公的心思,不是鞋的問題,而是被重視的渴望,是害怕老了後被忽視的恐懼。
老一輩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他們懂得珍惜,也更渴望晚年的安穩和關愛。
"公公,其實...我一直很敬重您。"我擦乾眼淚,真誠地說,"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在我們那兒,姑娘出嫁後,就很少回娘家了,算是'潑出去的水'。我爸從不主動開口要什麼,所以我總想著多給他們一些。對不起,我忽略了您的感受。"
公公擺擺手,眼角有些濕潤:"是我不該亂翻你的東西,也不該那樣說你。老了老了,心眼卻小了,跟小孩子似的。"
就在我們談心的時候,小李拎著菜回來了,看到我們父女倆氣氛和緩,也鬆了一口氣:"爸,思思,今天我從市場買了幾條活魚,咱們中午吃紅燒魚怎麼樣?"
"行啊,多年沒嘗過你媽的手藝了。"公公笑了笑,轉頭對我說,"你婆婆做的紅燒魚是一絕,當年廠領導來家裡,專門點名要吃。"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公公促膝長談,了解了他的過去,他年輕時如何在文革中被下放到農村勞動,後來平反回城,從學徒做起,一步步成為廠里的技術骨幹。
他還給我講了他和婆婆的愛情故事,如何在物質匱乏的年代裡,手牽手走過風風雨雨,婆婆為了給他織毛衣,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裡用手電筒照著織,手指被針扎得全是繭子。
我也告訴他我的童年,爸爸如何省吃儉用供我讀書,媽媽如何在冬天把唯一的棉襖讓給我穿,自己卻穿著單薄的衣服下地幹活。
"你這丫頭,心地是好的。"公公最後說,"只是太倔,和你爸一個樣。"
周末,我和小李帶著公婆去了百貨公司,那時候的百貨公司還是國營的,雖然已經有了個體戶開的鞋店,但老一輩人還是相信國營的東西質量好。
我給公公挑了一雙真皮鞋,成都產的,黑色的,樣式很大方,摸上去軟軟的,很舒服,花了一百七十八元,當時確實不便宜,但看到公公試穿時欣喜的表情,我覺得值得。
"這鞋不錯,走起路來輕快。"公公穿著新鞋,在商場里來回走了幾步,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回家的路上,公公忽然問我:"你爸的鞋子怎麼樣?也該換新的了吧?"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公公會關心這個:"他一直穿那雙舊皮鞋,說還能穿,捨不得換。"
"鄉下人都這樣,捨不得花錢在自己身上。"公公點點頭,似乎很理解,"下個月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們吧,帶上你婆婆和小李。我也想認識認識你爸媽,他們養了個好閨女。"
那一刻,我的眼淚再次湧出,不是委屈,而是感動,我忽然明白,公公是在向我示好,向我伸出了橄欖枝。
"好啊,我爸會很高興的,他常說要見見您呢。"我破涕為笑,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
婆婆在一旁笑著說:"老李啊,咱們好不容易有個兒媳婦,你就別老拿你那副臭臉給人家看了,看把孩子嚇的。"
公公假裝生氣地哼了一聲,但眼裡的笑意藏不住:"誰嚇她了?我這是教育!現在的年輕人,就得嚴加管教!"
中秋節那天,正好趕上小長假,我們全家人開著廠里借來的麵包車,載著月餅、水果和禮物,駛向我的老家,車上還放著一台新買的收音機,是公公特意囑咐我買的,說是送給我爸的禮物。
一路上,公公講著他年輕時的故事,那些在"上山下鄉"時的趣事,婆婆不時插嘴補充,說他當年是如何讓村裡的姑娘們芳心暗許,小李則在一旁笑個不停,車廂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到了村口,幾個放牛的孩子好奇地圍著我們的麵包車看,那時候村裡能開車的人家極少,我一下車就有幾個老熟人認出了我:"哎呀,張有福家的丫頭回來了!還帶著親家來了!"
父母的小院坐落在村子的東頭,低矮的土坯房,門口種著幾棵棗樹,這個季節,棗子已經紅了,掛在枝頭,像一個個小燈籠。
當我爸爸打開那扇掉了漆的木門,看到我們一家人站在門口時,他愣住了,穿著那雙磨得發白的舊皮鞋,衣服洗得發舊卻很整潔,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比我上次見到時更深了。
"爸,這是我公公李大山、婆婆王秀蘭,還有您認識的小李。"我有些激動地介紹道。
"快請進,快請進。"爸爸有些手足無措,轉身朝屋裡喊,"老婆子,客人來了,快出來!"
媽媽從廚房裡小跑出來,圍裙都來不及解,看到這麼多人,又驚又喜:"哎呀,這麼多客人,家裡簡陋,別見怪啊。"
公公上前一步,握住我爸爸的手:"老哥,第一次登門,沒帶什麼好東西,就帶了兩瓶老酒和一雙皮鞋。嘗嘗我們那邊的白酒,換換您那雙舊鞋。"
我爸眼圈紅了,嘴唇顫抖著:"太客氣了,太客氣了,我這老頭子不值當的。"
婆婆則和我媽很快熟絡起來,兩人一起去廚房準備午飯,不一會兒就聊得熱火朝天,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
"你爸爸是個老實人啊,"公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點了根煙,遞給我爸一根,"看得出,他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我爸接過煙,用粗糙的手指捏著,眼睛濕潤:"養個閨女,不就是為別人家養的?現在她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胡說,什麼為別人家養的,她永遠是你閨女,"公公吐了個煙圈,"我那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以後還得您多操心呢!"
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打成一片,彷彿多年的老友重逢,而不是第一次見面的親家。
中午的飯桌上,媽媽使出了渾身解數,炒了一大桌子菜,有紅燒肉、清蒸魚、爆炒田螺、蒜蓉空心菜...雖然都是農家菜,但色香味俱全,公婆吃得讚不絕口。
酒過三巡,公公站起來,鄭重地舉起酒杯:"我敬老哥一杯,謝謝你把閨女養這麼好,又嫁給我們家。今後兩家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爸爸也站起來,端起酒杯,手有些顫抖:"我敬老哥一杯,謝謝你們對我閨女的照顧,我這丫頭從小倔,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請多包涵。"
兩位老人一飲而盡,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彷彿敲定了什麼約定。
下午,我幫媽媽洗碗,透過窗戶,看到院子里的棗樹下,公公和爸爸坐在一起,一人一把蒲扇,有說有笑,時不時爽朗地大笑幾聲。
"你公公是個好人,"媽媽在我耳邊小聲說,"有人情味,不像有些當官的親家,來了連正眼都不瞧咱們。"
我點點頭,心裡暖暖的:"媽,爸爸的高血壓最近怎麼樣?"
"好多了,那葯還真管用,雖然貴了點,但吃了後他臉色好多了,不像以前總頭暈。"媽媽遞給我一條毛巾,"他老人家心裡還惦記著你,生怕你在婆家受委屈,這不,前幾天還偷偷問我要不要去看看你。"
我笑了:"您看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以後常來,您和爸也可以去城裡住幾天,熱鬧。"
臨走時,我看到爸爸穿上了公公帶來的新皮鞋,站在門口向我們揮手,眼睛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是含著淚。
回去的路上,公公靠在車窗邊,若有所思:"你爸是個好人,樸實,不張揚。怪不得養出你這樣的好姑娘。"
我側過頭,發現公公的眼角有淚光,在夕陽的照射下,晶莫閃爍。我知道,他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從那以後,我們家的氣氛變得和睦融洽,每到周末,公公會拉著我下象棋,輸了就講一個他年輕時的故事作為"懲罰"。
公公還特意讓小李去照相館沖洗了一張他年輕時的照片,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精神抖擻,照片背後寫著"獻給我的兒媳思思,記住你公公年輕時有多帥",逗得我哈哈大笑。
每次過節,我們都會邀請我爸媽來住幾天,或者一起去他們那裡小住。兩家老人成了忘年交,常常通電話,聊天氣,聊養生,聊子女,好得跟親兄弟似的。
那年過年,公公買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彩電送給我爸媽,說是"親家之間的一點心意",讓我爸感動得老淚縱橫,非要拿出珍藏的老酒和公公對飲,結果兩個老頭都喝多了,摟在一起唱起了《東方紅》,把我們都逗得前仰後合。
現在,二十八年過去了,那個差點為了一雙鞋鬧翻的家早已其樂融融。
公公和我爸爸都已經八十多歲,身體還算硬朗,每年父親節,我都會給兩位老人各買一雙舒適的健步鞋。
他們會穿著新鞋,在小區的林蔭道上慢慢踱步,聊著各自的子孫和往事,一個說"我家小孫子考上了清華",另一個就接"我家小孫女拿了鋼琴十級證書",彷彿在比賽誰家的孫輩更出色,其實心裡都樂開了花。
那雙引發爭執的鞋,早已穿壞扔掉,但它帶來的和解與理解,卻在我們家代代相傳。
我的女兒上研究生了,每次放假回來,都會給兩位爺爺買小禮物,有時候是一條領帶,有時候是一頂帽子,有時候依然是一雙舒適的鞋。
女兒常問我:"媽,為什麼您對鞋子這麼有感情?每次買鞋都要挑好久。"
我笑而不答,只是摸摸她的頭,心想:因為一雙鞋,可以承載太多的愛與牽掛,可以跨越血緣的隔閡,連接起兩個本不相干的家庭。
人這一生,不就是在不斷地理解與被理解中成長嗎?就像那雙鞋,陪伴我們走過坎坷,也見證著我們的和解與團圓。
父愛如山,不論是公公的嚴厲,還是爸爸的含蓄,都是愛的不同表達方式。
而我,很幸運能夠理解這兩種愛,並將它們融合在我的生命里,把這份愛傳遞給我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