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很熱，久不下雨，燥熱。在駕駛座里，我好像能看見每個人身體里都有顆燒起來的心。我抽干最後一口煙就啟動了車子，繼續去攬客。計程車司機就是這樣的，往往停下來想歇，歇著歇著，想起生病的老人，在讀大學的兒子，越歇越急，好像這麼一會兒耽誤我賺大錢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了，心臟突突跳。天氣太熱了，我的頭也痛起來了，今天實在沒法繼續開車了。走到樓道，我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回頭看發現進來的女人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來。她一直盯著我，不出幾秒我就感到很焦灼，又很興奮。在電梯里，她就站在我左前方，和我保持著距離，也是這麼點距離我仔仔細細觀察著她。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頭髮歇在背後，身姿婀娜，女人穿的包臀裙，兩條腿又長又白。她手上拎著一個包裝袋，我頭一眼看感覺好眼熟。
我心裡嘆口氣，想起我家裡的母老虎，我們都四十齣頭了，我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包子，她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大。我甚至能感覺到兩看生厭了，晚上睡著我們背對背，白天我要出來跑車，見面很少，交流寥寥無幾。看對方的眼神甚至像看仇人一樣，她總是嫌我賺得少，沒用，負擔不了她和兒子。
面前的年輕女人突然轉過身來，她繼續盯著我，突然開口說話了。
「王大哥，我是你的鄰居，你方便和我聊聊嗎？」
我的神經一下子像是炸開了，這可是凌晨一點啊，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提出了聊聊這個要求。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很久之前，鄰居的水管壞過一次，整個樓道都是水，當時這個女人和她老公都在家，我幫忙一起收拾。
「你……你有什麼事？我得回去休息了。」
電梯到了，我貼著牆往外走，卻被一隻手抓住了！
「王哥！我實在受不了了！」
她拽著我往外走，沒有幾步就走到了家門口，我連忙掙脫開要往右邊走。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你老婆每天半夜才回來！」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她說這話什麼意思呢，我老婆就是個前台，朝九晚六，下班了不就回來了嗎？
說著她把那個包裝袋裡的東西倒了出來，一下子鋪得整個樓道都是。我陡然想起來，有天回家在家裡的茶几上見過這個包裝袋。我感覺渾身的血液在倒流，後腦勺發涼。
我這才知道，我的老婆和鄰居把我綠了。
我現在的眼神和表情一定很嚇人，女鄰居看到我撿起那些照片之後往後退了一步打開她家門，邀請我進去。
一邊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老公現在還在城東一家酒店裡，他騙我今天要加班，但是你老婆已經回家了，就在你回來的前半個小時。這張照片，是我今天拍到的。不知道多久了，總之從我發現的時候開始，他們天天都會見面，你和你老婆現在有這麼膩歪么？」
她把手裡的那張照片遞給我，那兩個人待在車裡，我老婆笑得很開心，我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看過她這種笑了。
這天晚上，我在女鄰居家裡聽她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跟她一樣，完全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好了多久了。我的心情從憤怒、激動慢慢變得如同一潭死水，我以一種過快的速度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是女鄰居三十齣頭，她說著說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隻眼睛紅了起來，看起來非常可憐。我反而轉過來開始安慰女鄰居，她和丈夫沒有孩子，離婚是遲早的事，而且還年輕。
我告訴她，我的肝臟早就出問題了，但是為了供兒子讀書，給岳母治病，給老婆更好的生活，我才沒日沒夜跑出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只有過年那天休息。鏡子里的我就是一條狼狽的狗，肚子嘭了起來，頭髮慢慢稀疏，因為跑了一天出租整個人臉上都是油光，滿臉疲態，說五十也會讓人相信的。
但知道老婆出軌的那一刻起，我突然莫名其妙鬆快了。甚至在天亮的時候，走出女鄰居的家門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這一夜，兩個在婚姻中受到傷害的人互相安慰？
我剛剛買了一張去西藏的機票，我很早就想去，可是工作，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婚姻，磨幹了我所有的熱情。
進屋的時候因為關門的聲音不夠輕把老婆吵醒了，她從卧室跳出來沖著我破口大罵，把東西往我身上砸。我往卧室里走，打開行李箱往裡塞衣服，她的火氣更大了，恨不得生扒了我。
「沒用的東西！你想幹什麼啊你？你要跟我離婚？我問你呢！說話！」
我把那張她坐在鄰居車裡的照片拍到她臉上。結婚這麼多年，她是我的初戀，我從來沒有罵過她打過她，對她極盡溫柔，但這有什麼用，什麼東西扛得住時間啊。
我聽見自己渾渾噩噩地開口說道，「離婚吧，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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