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春節臨近,宜春的暴雪席捲了整個城市,打亂了無數人的歸鄉計劃。機場停運,高鐵停開,甚至連高速公路都因積雪封路,滯留的旅客幾乎擠滿了整個車站。
我站在候車大廳里,刷著手機,無奈地加入了拼車群:「有去宜春方向的嗎?求個拼車位。」
消息發出去不到五分鐘,就有人回復:「宜春方向,最後一個空位。馬上出發,車站東門集合。」
我急忙跑到東門,找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白色SUV。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正叼著煙清理車窗上的積雪。我剛拉開車門,就看到了后座的她。
她穿著一件灰色羽絨服,圍巾把大半張臉擋住,只露出一雙清冷的眼睛。她的頭髮有些亂,抱著一個小行李箱,整個人蜷縮在座椅上,低頭玩著手機。
「你好。」我試探性地打了聲招呼。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透著一絲疏離。
車上還有另一個乘客坐在副駕駛位,是個愛聊的大叔,從上車就和司機聊起了天氣、路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相比之下,她始終保持沉默,目光遊離地望著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車子開了一段路後,司機隨口問她:「妹子,你回家過年?」
她微微抬頭,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我心裡湧起一絲好奇——她的行李很少,整個人看上去沒有歸鄉的喜悅,倒像是背負著什麼。
三個小時後,車駛入宜春城區。暴雪還在下,街邊的路燈籠罩在白茫茫的雪霧中,車窗上布滿了霧氣。
「到了,你家住哪兒?」司機問。
「去宜春迎賓大酒店。」她輕聲說道。
「酒店?」司機愣了一下,「你不是回家過年嗎?」
「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她答得很輕,聲音甚至有些猶豫。
司機沒再追問,將車開到酒店門口停下。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一個人住酒店嗎?」
她忽然抬頭看著我,眼神里透著一絲慌亂和懇求:「能陪我進去嗎?就當幫個忙。」
我愣了一下:「陪你?進去做什麼?」
「明天是我的婚禮。」她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但我……我不想嫁給他。」
這一句話讓我徹底愣住了。
她的目光中帶著無助,像是在等我回答。或許是她的表情讓我無法拒絕,我點了點頭:「好吧。」
宜春迎賓大酒店是當地最好的酒店之一,婚宴大廳布置得十分奢華,大紅色的絲綢和金色的裝飾透著濃厚的喜慶氣氛。
她拉著我穿過一樓的大廳,走向二樓的休息區。一個中年女人迎了上來,見到她時皺起了眉頭:「你跑哪兒去了?現在才到!」
「我有點事耽擱了。」她低頭答道。
中年女人盯著她看了一眼,目光隨即落到我身上,警惕地問:「這是誰?」
「朋友。」她答得乾脆。
「朋友?」中年女人的眉頭皺得更緊,語氣里透著不滿,「怎麼突然多了個朋友?你也不想想明天是什麼日子,這時候帶個外人來算怎麼回事!」
「媽,他只是順路送我過來的。」她平靜地回答,語氣里卻透著一絲倔強。
「哼。」中年女人冷哼一聲,隨即說道:「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這婚你必須給我結了!88萬彩禮都收了,你總不能把人家趕走!」
「媽!」她抬頭看著母親,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那是你收的,不是我!」
中年女人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訓斥道:「你別給我耍小性子!我告訴你,我們家全靠這次婚事翻身了,你現在反悔算什麼意思?」
她的手指攥緊了行李箱,身體輕輕發抖,卻始終沒有再說話。
這一幕讓我頓時明白,她不願結婚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簡單的矛盾,而是被家庭「交易」綁架的結果。
第二天早晨,她的消息把我從睡夢中拉醒:「能再幫我一次嗎?我在化妝間。」
我匆匆趕到化妝間時,她已經穿上了婚紗,妝容精緻,整個人看起來美得不像話。但她的臉色蒼白,目光低垂,手指緊緊抓著婚紗裙擺,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你真的要結婚嗎?」我問。
她抬頭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掙扎:「我不知道,但我總得面對。」
婚宴大廳內,親友們已經落座,新郎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他站在舞台中央,目光自信地掃過全場。
司儀拿著話筒,用滿是喜悅的語調宣布:「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誓言!」
新郎接過話筒,聲音里透著驕傲:「我願意。」
輪到她時,全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低著頭,捧著手中的花束,沉默了許久。母親的目光中滿是警告,而新郎則似乎有些不耐煩。
「我……」她開口了,聲音卻極其輕微,幾乎聽不清。
「你說什麼?」司儀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用清晰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不願意。」
全場嘩然。
她的話音剛落,全場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你瘋了?!」新郎臉上的笑容瞬間崩塌,憤怒地低吼。
台下的親友一片嘩然,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似乎無法相信這一幕。她的母親臉色鐵青,猛地站起來,衝到台上拉住她的手:「你給我下來!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媽,我說了,我不願意!」她用力甩開母親的手,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母親憤怒地瞪著她,壓低聲音咬牙道:「你要讓我沒臉見人是不是?88萬都收了,你還想反悔?!你知不知道我們家還指望這婚事撐下去!」
「我不欠他什麼!」她抬頭看著母親,眼眶已經微微泛紅,「如果你覺得欠,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不會為了你的交易犧牲自己的一生!」
新郎也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聲音低沉而冰冷:「你以為鬧這一出就能全身而退嗎?88萬是你們家收的,你現在不嫁,是不是得把錢退回來?!」
她僵住了,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全場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議論聲越來越大。
我站在台下,感覺這一刻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就在新郎伸手抓住她手腕的那一瞬間,我衝上了台,擋在她面前。
「夠了!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不願意!」我冷冷地說道,目光直視新郎。
「你又是什麼東西?」新郎冷笑一聲,「她的朋友?還是她新找的男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回答,「重要的是,你不能強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母親的聲音猛地提高:「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輪不到外人插手!」
「她已經做了決定,你們該尊重她。」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但心裡的怒火已經隱隱燃燒。
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低聲說道:「走吧。」
我看著她的眼神,那是一種決絕的疲憊,像是一個被困太久的人終於找到了出口。我沒有再猶豫,拉著她離開了宴會廳。
外面的大雪還在下,寒風刺骨。我們站在酒店門口,雪花落在她的頭髮和肩膀上,婚紗的裙擺已經濕透了。
「你打算怎麼辦?」我問她。
她抱緊自己的手臂,聲音微微顫抖:「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回去了。」
她的眼中帶著一種茫然的恐懼,又夾雜著一絲解脫。我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攔下一輛計程車。
「去哪兒?」司機問。
「春風巷22號。」她報出了一個地址。
車內一片安靜,只有窗外的風雪聲。她靠在座椅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目光望向窗外。半晌,她忽然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荒唐?」
「不會。」我搖了搖頭,「我覺得你比很多人都勇敢。」
她苦笑了一下,低聲說道:「可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我的人生,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
「至少現在是了。」我看著她,認真地說道。
她轉頭看著我,眼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但沒有說話。
春風巷是一片老舊的居民區,她的房子在五樓,沒有電梯,樓道里充滿了潮濕的氣味。她打開房門,屋內很簡單,只有一張沙發和幾盆綠植,窗台上掛著一串風鈴,隨著窗外的風微微晃動。
「坐吧。」她指了指沙發,隨即從柜子里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我請你喝一杯,算是謝謝你今天幫了我。」
「你還記得謝謝我啊。」我開玩笑地說道。
她勉強笑了一下,倒了兩杯酒,遞給我:「其實今天婚禮上,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他們逼我留下,害怕我最後還是妥協。」她低頭看著酒杯,語氣低沉,「如果不是你站出來幫我,我可能已經被他們壓垮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說。
她喝了一口酒,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說道:「你知道嗎?我媽收了88萬彩禮,可是那一分錢我都沒見過。他們說,我欠這個家太多了,要用婚姻來還債。」
「可你並不欠他們。」我回答。
「是啊,我不欠他們。」她苦笑著說,「可他們永遠不會這麼想。在他們眼裡,養了我這麼多年,我就得聽話,就得嫁給那個他們覺得合適的人。」
她的眼圈忽然紅了,低頭哽咽道:「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他們的,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今天是我第一次違背他們的意願,可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你想怎麼辦?」我問。
她抬起頭,目光里有一絲茫然:「我不知道。離開宜春,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吧。」
她又喝了一口酒,臉頰微微泛紅,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憐?」
「不,我覺得你很了不起。」我認真地說。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了,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謝謝你。」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有些慌亂,卻沒有拒絕。
清晨,我醒來時,發現她已經站在窗邊,穿著一件厚毛衣看著窗外的大雪。她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但又透著一種安靜的力量。
「醒了?」她聽到我的聲音,轉過頭對我笑了笑。
「嗯。」我點點頭,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神,忍不住問:「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兒?」
她靠在窗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看著我,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你不是說你父母催婚嗎?」
我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你是認真的?」
她輕輕笑了笑,把一縷頭髮撥到耳後:「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兒,既然你父母在催婚……或許我可以先幫你應付一下?」
我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分辨她是不是在開玩笑,但她的目光卻很認真,甚至帶著一點期待。沉默了幾秒,我終於笑了:「行吧,那我就帶個『媳婦』回家,給他們一個大驚喜。」
「你可別反悔啊。」她的笑容明亮了一些,像窗外飄落的第一縷陽光。
我們一起搭車回了我的老家。當父母見到她時,眼中的驚訝和興奮幾乎掩蓋不住,而她則有些拘謹地站在我身邊,安靜地微笑。
那天晚上,我的母親偷偷問我:「她是誰?你從哪兒帶回來的?」
我笑了笑,沒有多解釋,只是低聲說:「媽,她是我女朋友。」
至於之後的故事會怎樣發展,我也不知道。但那個雪夜的決定,讓我的人生從此有了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