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年,西北的風刮起來帶著股子能把人骨頭吹散的勁兒,黃土地被吹得乾巴巴的,裂開一道道大口子,就跟這日子一樣,瞅著就讓人心慌。我們家那光景,更是過得恓惶,窮得叮噹響,鍋底都快朝天了。我哥打小兒就落下個右腿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雖說人老實巴交,可這模樣,哪家姑娘願意跟他?
我爹娘為了給哥換親,眼睛珠子轉了幾圈後,主意就打到了我身上。那天,娘把我拉到炕邊,低著頭,囁嚅著開口:「妮兒啊,咱家這情況你也知道,你哥他要是娶不上媳婦,咱這一家子往後咋整?娘尋思著,給你尋個婆家,換一門親,也算救了你哥。」我一聽,腦袋「嗡」的一聲就炸開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娘,滿心的不敢置信:「娘,你咋能這麼狠心?我可是你的親閨女啊!」娘別過頭,抬手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淚,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妮兒,娘也是沒辦法,你就當是為了這個家犧牲一回。」
我心裡委屈啊,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可看著爹娘那愁苦的模樣,又把話咽了回去。沒幾天,媒婆就上門了,顛著小腳,滿臉堆笑:「哎呀,妹子,我給你家姑娘尋了戶好人家,雖說在山裡,可那後生看著老實,家裡有幾畝薄田,嫁過去指定能過上好日子。」爹娘忙不迭地點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站在一旁,心裡卻清楚,這好日子,怕是與我無緣了。
婚事定得倉促,沒幾天,迎親的隊伍就來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抬著頂舊轎子,看著寒磣得很。我穿著一身紅布衣裳,那料子糙得很,扎得皮膚生疼,坐在轎子里,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把胸前的衣裳都浸濕了一大片。一路上,轎子晃晃悠悠,我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就跟掉進了冰窟窿似的。
等到了婆家,我才知道,這哪是什麼好日子的開頭,分明是噩夢的開篇。公婆是那種精於算計的庄稼人,打第一眼看到我,眼裡就透著股子挑剔。丈夫呢,木訥得很,整天悶不吭聲,就知道埋頭幹活。
剛嫁過去,天還沒亮,婆婆就扯著嗓子在院子里喊:「新媳婦,別睡懶覺了,起來幹活!」我一骨碌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跟著下地了。山裡的地,那可不好侍弄,土坷垃又硬又多,一鋤頭下去,震得虎口發麻,沒一會兒,手上就磨出了血泡。我咬著牙,忍著疼,繼續干,心裡想著,多干點活,日子總能好過些吧。
可婆婆壓根就不領情,晌午回到家,飯菜都擺在桌上了,一家人圍坐著準備吃飯。我剛要伸手拿個饃饃,婆婆就眼一瞪,筷子一摔:「幹啥呢?活都幹完啦?這點活就喊累,還想吃飯?」我委屈地縮回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肚子餓得咕咕叫,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吃。
下午接著幹活,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星星都掛滿了天,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本以為能吃口熱乎飯,睡個安穩覺,結果婆婆又挑刺了:「瞅瞅你這一天乾的活,還不如我半天幹得多,咱家可不養閑人!」說著,抄起笤帚就往我身上打,我躲閃不及,背上、胳膊上頓時留下一道道紅印子。丈夫就在一旁,悶著頭,一聲不吭,任由婆婆打罵我。
有一回,我給地里的莊稼澆水,山路崎嶇,我不小心崴了腳,疼得直冒冷汗。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本想著能得到點關心,婆婆卻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真是個累贅,干點活就出事,別在這兒裝可憐了!」我委屈得淚水奪眶而出,心想,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夜裡,我躺在冰冷的炕上,身上的傷疼得厲害,翻來覆去睡不著。看著窗外的月光,思念起了家裡的爹娘和哥哥,不知道他們過得咋樣。想著想著,淚水又浸濕了枕頭。
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我感覺自己就像掉進了無盡的黑暗深淵,看不到一絲光亮。身體上的勞累和精神上的折磨,讓我整個人都憔悴不堪,瘦得皮包骨頭。
村裡有個嬸子,看我可憐,偷偷塞給我幾個饃饃,悄聲說:「閨女,你可得撐住啊,這日子再苦,也總有個盼頭。」我握著饃饃,淚水止不住地流,哽咽著說:「嬸子,這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嬸子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熬吧,總會好起來的。」
有一天,我在山裡砍柴,碰到了同村的一個年輕後生,他叫虎子,人長得機靈,心眼也好。看到我背著一大捆柴,走路都不穩,趕忙過來幫忙:「嫂子,你這咋弄的?咋這麼重的活都讓你干?」我苦笑一聲:「家裡的活兒,不幹咋行?」虎子皺著眉頭,一臉不平:「你婆家也太不像話了,哪能這麼欺負人!」從那以後,虎子時不時地就幫我干點活,在山裡遇到了,也會陪我說會兒話,這讓我在黑暗的日子裡,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可婆婆不知咋的,察覺到了我和虎子的交集,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婆婆突然發難,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不要臉的,是不是在外頭勾搭野男人了?我說咋最近幹活沒精打採的,原來是心思不在家裡!」我瞪大了眼睛,又驚又怒:「娘,你咋能這麼說?虎子就是看我幹活辛苦,幫襯一把,沒啥別的!」婆婆根本不聽解釋,抄起根木棍就朝我打來,丈夫依舊在一旁冷眼旁觀。我抱著頭,蜷縮在角落裡,滿心的絕望。
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我知道,我不能就這麼輕易地被打倒。每次挨打受氣後,我就咬著牙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經常生病,可婆婆不但不給我看病,還嫌棄我:「真是個病秧子,光知道花錢買葯,咱家的錢可不是大風刮來的!」我只能拖著病體,強撐著幹活。
村裡開始有了一些新變化,有人家買了電視機,一到晚上,大夥就聚在一塊兒看電視。我偶爾路過,瞅見電視里那些外面世界的畫面,心裡滿是嚮往。我想著,要是我能有機會出去,該多好啊!哪怕就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這輩子也值了。
有一回,村裡來了個收藥材的商人,他看到我在山裡採藥,好奇地問:「姑娘,你咋懂得這麼多藥材知識?」我告訴他,我經常自己上山採藥治病,時間長了,也就懂了些。商人眼睛一亮:「你這本事,要是到城裡去,說不定能掙大錢呢!」他的話,像一道光,瞬間點亮了我心中那團熄滅已久的希望之火。
從那以後,我就偷偷地攢錢,哪怕每次只有幾毛幾塊,我也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我知道,這是我逃離這個苦海的希望。
又過了一段時間,丈夫因為一次意外,腿受了傷,幹不了重活了。這下,家裡的重擔全壓在了我一個人身上,婆婆的打罵更是變本加厲:「你個掃把星,克得我兒子都受傷了,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麼個賠錢貨!」我默默地忍受著,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儘快離開。
終於,我攢夠了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足夠我買一張去縣城的車票。那天夜裡,趁著公婆和丈夫都睡著了,我悄悄地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帶上我攢的錢,輕輕地打開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個讓我受盡苦難的家。
月光灑在我身上,像是為我送行。我回頭望了望那幾間破舊的土坯房,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過去苦難日子的痛恨,也有對未知前路的恐懼,但更多的是對自由的渴望。我深吸一口氣,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縣城的方向走去。我知道,我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哪怕前路荊棘密布,我也絕不回頭。
到了縣城,我舉目無親,四處打聽哪裡需要人手。憑著自己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對藥材的了解,我在一家藥材店找到了工作。一開始,工錢很少,活兒也累,但我不在乎,我覺得這比在山裡的日子強太多了。
店裡的老闆人挺好,看我幹活踏實,慢慢地給我加了工錢,還教了我很多藥材方面的新知識。我學得飛快,逐漸成了店裡的得力幫手。
在縣城生活久了,我認識了一些新朋友,他們都很佩服我的勇氣和毅力。我也時常想起山裡的那段日子,想起那些痛苦的經歷,每次想起,我都會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
後來,我聽說哥哥在換親後,日子過得也不幸福,女方嫌棄他殘疾,經常吵鬧。我心中一陣難過,為哥哥,也為那個時代的無奈。但我沒有能力去改變過去,只能努力讓自己的未來更加美好。
再後來,我靠著自己的積蓄,開了一家小小的藥材店,自己當起了老闆。生意雖然不算紅火,但也足夠我過上安穩的生活。我把爹娘接到了縣城,讓他們也過上了好日子。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起那個 1992 年的冬天,想起自己在山裡所受的苦難,我知道,那些經歷已經成為我成長路上的基石,讓我變得更加堅強、勇敢。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從苦難中掙扎出來,走向新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