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所有
深秋的早晨,天還蒙蒙亮,張麗華已經站在金店門前,望著玻璃櫥窗里熟悉的金飾發獃。二十年了,她和丈夫李剛白手起家,一點一點將這間小店經營成現在的規模。如今,「結業大甩賣」的紅色橫幅高高掛在店門上方,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麗華姐,這麼早就來開店啦?」隔壁小吃店的王大姐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走過來。
張麗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啊,最近店裡生意不好,想著早點來整理整理。」
「哪能啊,你這金店在我們這條街開了這麼多年,大家都信得過你。」王大姐遞過豆漿,「喝點暖暖身子。」
張麗華雙手接過,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掌心。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
推開店門,熟悉的鈴聲在頭頂響起。張麗華摸著櫃檯的玻璃,目光掃過一件件精緻的金飾。每一件都承載著她的記憶:第一筆生意是一對年輕情侶買的情侶對戒,那時她和李剛還在為月供發愁;最貴的一單是給區里一個富商家準備的嫁妝,那年兒子剛考上國外的大學…
正出神間,手機突然響起。是母親。
「喂,媽。」
「麗華啊…」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弟弟…你弟弟他…」
張麗華心裡咯噔一下:「浩子怎麼了?」
「前天體檢,醫生說…說是胰腺癌,還是晚期…」母親說著說著就哭出聲來,「他現在在廣州的醫院,醫生說要馬上手術,可是要二百多萬…你弟弟這些年在外面打工,哪有這麼多錢啊…」
張麗華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弟弟張浩比她小六歲,從小就懂事。當年為了供她上大學,他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她還記得那年暑假,弟弟站在家門口,背著簡單的行李,沖她笑著說:「姐,你好好讀書,我去賺錢。」
「媽,你別著急,我這就給大姐打電話,我們姐妹幾個湊一湊…」
放下電話,張麗華立刻撥通了大姐張美華的號碼。大姐夫王志強是做房地產的,家裡最有錢。
「美華姐,浩子他…」
「我知道了,媽剛才給我打過電話。」大姐的聲音很平靜,「可是麗華啊,你也知道現在經濟不好,志強的公司也周轉困難。再說了,浩子這些年也沒少問家裡要錢,這次這麼大的數目,我們實在幫不上忙。」
「姐,那可是咱親弟弟啊!」
「親弟弟怎麼了?他自己不求上進,整天想著投機取巧,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電話那頭傳來王志強的聲音:「美華,誰啊?」
「麗華打來的,還不是為了浩子的事。」
「告訴她別來煩我們,現在公司資金周轉都困難,沒錢!」
張麗華聽著電話那頭的對話,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又連著打了幾個電話給其他姐妹,得到的都是類似的回答。
站在空蕩蕩的金店裡,張麗華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櫥窗里的金飾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這是她和丈夫二十年的心血,也是兒子在國外求學的經濟來源。可是,那是弟弟的命啊…
當天晚上,張麗華走進卧室時,李剛正在算賬。
「老李…」她輕聲喚道。
「嗯?」李剛抬起頭,看到妻子紅腫的眼睛,「怎麼了?」
張麗華將弟弟生病的事情說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不…要不我們把店賣了?」
「什麼?」李剛騰地站起來,「你瘋了嗎?這可是我們全部的家當!再說了,兒子在國外上學,每個月的開銷都要靠店裡的收入,你把店賣了,兒子怎麼辦?」
「可是浩子他…」
「你弟弟是你弟弟,咱們的日子是咱們的日子!你別忘了,當初開店的時候,我們也沒找誰借錢。」李剛的聲音越來越大,「再說了,你那些姐妹呢?怎麼輪到我們賣店?」
張麗華咬著嘴唇沒說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李剛見妻子不說話,更加生氣:「你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現在生意本來就不好做,店要是賣了,以後靠什麼生活?再說,你弟弟平時也沒少問咱們要錢,這回治病要這麼多,誰知道是不是…」
「你住口!」張麗華突然喊出聲來,「你不許這麼說浩子!當年要不是他輟學打工,我連大學都上不起!」
李剛被妻子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冷笑一聲:「那是你們家的事。我們結婚這些年,你弟弟來問過多少次錢,每次說要創業,結果呢?錢都打了水漂!這次說不定又是…」
「啪!」張麗華一巴掌打在李剛臉上。
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夫妻倆結婚二十多年,張麗華從來沒有對丈夫動過手。
李剛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好,好得很!看來在你心裡,你弟弟比我這個丈夫重要得多!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但是你要是敢賣店,這個家就別想要了!」
說完,李剛摔門而去。
張麗華癱坐在床邊,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掏出手機,看著兒子發來的最新照片:陽光下,兒子站在國外大學的校園裡,笑得那麼燦爛。可是下一秒,腦海中又浮現出弟弟當年的樣子:十五歲的少年,剛剛經歷變聲期的嗓音還有些沙啞,卻堅定地說:「姐,你放心,我這就去打工,一定會把錢掙回來的。」
第二天一早,張麗華就開始聯繫買家。她不能再等了,醫生說弟弟的病情已經很嚴重,再拖下去就真的沒希望了。
消息很快在街坊鄰居中傳開。有人說她重情重義,有人說她糊塗,更多的人是在背後指指點點:「這麼大歲數了,為了弟弟連自己的生意都不要了,圖什麼呢?」
一周後,金店終於找到了買家。對方看在店鋪位置好的份上,一次性付了一百八十萬。雖然比市價低了不少,但張麗華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麗華,你真的想好了嗎?」簽合同那天,王大姐特意從小吃店跑過來勸她,「這店可是你們夫妻倆的心血啊!」
張麗華輕輕搖頭:「大姐,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必須要做。」
李剛果然在當天就搬出了家。他留下一張字條:「你連家都不要了,那我們也就不必再裝模作樣。離婚協議我讓律師準備好了,你看著辦吧。」
張麗華看著字條,心如刀絞。可是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當天晚上,她就訂了去廣州的機票。
醫院的走廊永遠都是一樣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嗆得張麗華想咳嗽。推開病房的門,弟弟張浩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
「姐…」張浩的聲音很輕,「你怎麼來了?」
「你這個傻小子,都這樣了也不告訴姐。」張麗華故作輕鬆地說,一邊從包里拿出存摺,「這是手術費,你別問那麼多,安心養病。」
張浩看著存摺上的數字,突然痛哭起來:「姐,我知道這錢是哪來的…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說什麼傻話,」張麗華擦掉弟弟的眼淚,「當年你為了供我上學,連初戀女友都放棄了。這些年,你經歷了那麼多失敗,從來沒有放棄過。姐這點錢算什麼?你要是再推辭,我可就生氣了。」
母親在一旁抹著眼淚:「麗華啊,你…」
「媽,您別說了,」張麗華打斷母親的話,「浩子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弟弟。這個家裡,總得有人救他。」
手術定在了第二天早上。張浩被推進手術室前,緊緊攥著姐姐的手:「姐,對不起…」
「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張麗華笑著說,「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好好活著,以後再創業,一定能成功。」
手術室的門緩緩關上。張麗華站在門外,強忍著淚水。這時,手機響了,是兒子打來的。
「媽,我聽說你把店賣了?為什麼啊?」
「沒事,就是生意不好,打算轉行。」張麗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那我的學費…」
「你放心,不會耽誤你的學業。」張麗華說,「你安心讀書,其他的不用管。」
放下電話,張麗華靠著牆慢慢蹲下來。她知道,店賣了,兒子的學費就成了問題。可是現在,她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賣店救弟弟?她瘋了嗎?」
這是張美華聽到消息時的第一反應。她的丈夫王志強正在書房處理文件,聽到妻子的話愣了一下。
「怎麼了?」
「還能怎麼樣,麗華把金店賣了,全部的錢都給了浩子治病!」張美華氣得直跺腳,「這個傻女人,她以後可怎麼辦啊?」
王志強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鋼筆在文件上洇出一塊墨漬。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久遠的畫面:三十年前,他還是個流浪兒,在街頭乞討。那天下著大雨,是一個姐姐把他帶回了家…
「她在哪個醫院?」王志強突然問。
「廣州第一人民醫院。」張美華說完又補充道:「你可別心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王志強沒有說話,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
「公司有點事。」
其實王志強是直接去了醫院。當他看到張麗華蜷縮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打盹時,這個身價上億的富商突然紅了眼圈。
「麗華,對不起…」
張麗華被這聲音驚醒,抬頭看到姐夫站在面前,又氣又急:「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嗎?」
「不,我是來道歉的。」王志強說著,就跪了下來。
「你…你這是幹什麼?」張麗華慌了。
「你可能不記得了,三十年前,是你把一個乞討的小男孩帶回家,給他飯吃,給他衣服穿。」王志強聲音哽咽,「那個小男孩就是我。後來我被你姐姐收養,改變了命運。這些年,我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今天我才明白,我根本比不上你…」
張麗華愣住了。那是太久遠的事情,她早就忘了。
「這是支票,兩百萬。」王志強顫抖著掏出支票本,「你的店,我幫你買回來。不,我再給你開一間更大的店。」
「不用了…」張麗華下意識地推拒。
「你要是不收,我就一直跪在這裡。」王志強固執地說,「這些年,我總覺得錢就是一切。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事,不是錢多就能解決的。可有些人,真的會為你傾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