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父母,在奈何橋上相會

2022年12月19日23:15:23 情感 1894

我親愛的父母,在奈何橋上相會

程丹梅

父親去世剛剛46天,母親也走了。而且很突然,就在疫情大爆發的高峰期染疾而逝。始料未及。

母親在父親火化時給他寫過一句話:請你在奈何橋上等我……

我怎糊塗成那樣,竟然打聽奈何橋在哪裡,而且以為那是她年少時、或者最初和父親約會的地方?妹說,你沒有媽有文化,你不知孟婆湯的典故嗎?當然啊,我為什麼會想到了別處,而不是那陰陽兩界的橋!意識里我似乎在迴避那座橋!難道母親已經感覺她就要走到那裡了嗎?

我再也沒有機會問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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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母親的金婚照

父親在世時,父親是我們家的天,母親是支撐天的天梁。父親的病痛或心事只要母親說一句沒事,就會讓父親平靜不少;我們兒時磕破了膝蓋、流了血,跑回家,母親吹兩下,抹上碘酒便不疼了。常常母親會坐上一夜為我趕織完第二天要表演節目的紅毛衣;或者用那架老縫紉機細針密線地做件女孩子里最好看的布拉吉。如果哪天父親的朋友們來做客,母親就會變戲法兒一般變出一桌色彩光鮮香氣撲鼻的佳肴來。有雪沫一樣的蛋清蓋在丸子上的雪裡藏珠;有小胖鵝似的白菜肉捲兒;孩子們最喜歡的拔絲蘋果糖醋排骨也是母親的拿手菜。每每宴請結束時,客人們都會由衷地讚美優雅能幹的女主人。是的,母親真的是實實在在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典範!

原本母親也是文采飛揚、深諳詩詞歌賦的女子,但因為我父親的光太強烈,她的才華就被遮蓋、被忽視了。其實母親也發表過小說和報告文學,後來部分被收入了我們家合集《程門立雪》中。但母親更善舊體詩詞,她的床頭一直有一本不知何年出版的老舊的、牛皮紙面的《柳永•李清照詞》。從有些卷邊的封面看得出母親是常常翻看它的。另還有一本灰色淡雅、1958年商務印書館第八次印刷的《石頭記》,裡面的詩詞母親幾乎能倒背如流。對此父親也常常讚不絕口。小妹在整理母親衣物時看到了一個寫滿母親詩詞的筆記本。有一頁是母親第二次來德國我漢堡家寫的:「易北河畔憶舊遊,消弭值應十度秋。岸垂蒹葭猶繁茂,渡頭高木掩翠樓。」同頁下方顯然是在我家花園小憩後的隨意:「長女苑囿百花艷,蝶舞蜂飛樂陶然。玫瑰門中伴夫坐,似離紅塵卻如仙。」不過那一首《江城子•贈昔日同窗著名書法家馬世曉先生》則更顯母親詩詞的造詣:「少小共讀華堂,各飄蕩,不能忘。西顥偶遇,敞扉話滄桑。人生幾個六十載?西子畔,伴夕陽。山外山中飲瓊漿,尤酣暢,墨草狂。伉儷伴遊,路短情綿長。但願年年總相聚,賞新作,慶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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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上的溫馨瞬間

當然,平日里父親和母親也常是夫唱婦隨,有時則是婦唱夫隨。我們有過母親吟唱京劇父親二胡伴奏的日子,也有過父親哼曲母親擊拍的場景,更有父親的文學作品由母親提意見的時分。那一年我們的兒子也就是他們的外孫考入了牛津,作為外祖父的父親立即握筆揮毫,選擇的就是他老伴兒、我母親的即興詩詞以示他們興奮的心境。那種共同的快樂、合作與默契如陽光一樣溫暖、踏實,並伴著喜悅躍然紙上。詩詞是這樣的:「旋聞暸今潰三秦,漾乘東風入牛津,浩瀚學海勤作槎,朝來璨矞映程門。」其中「暸」取我們兒子中文名一字。

這首詩詞是大妹在父親去世前幾天的一摞宣紙中發現的。那時母親還在。墨寶中還有不知何時父親公平不已地為我們三姊妹每人書寫的梅花詩。準備去裝裱時,我們發現了落款處沒有蓋章。妹妹說,這個活兒則一定要問母親才行,因為父親每次揮毫落紙後鐵板釘釘都是母親給蓋印的,用哪個閑章,哪個姓名印,蓋在哪裡,只有母親懂得。他們就是那麼合作默契。所以那日,當我把幾張準備裝裱的父親墨寶展示給母親時,母親立即就指出了哪裡缺章。她說,你們父親的寫字間里該有一個大的筆洗,裡面裝有他所有的印章。母親的記憶真好,果然如此。我在父親寫字間靠落地窗的大寫字檯上找到了它們。雖然自父親住院以來它們已經久被擱置了,但是當我捧在手裡時,我卻依然聞到了那特有的印泥清香,好像不久前父親還動用過它們似的。那個明媚的下午,就在母親坐靠的沙發旁,我鋪開了父親的書法作品,遞給她印泥。母親戴上花鏡,在筆洗裡層層摞著的各種石塊中挑了幾個端詳著。姓名章,閑章……母親信手拈來。這就對了,她說。然後她讓我幫她蘸印泥,將一印用力地壓在詩詞的句首;做完了,再囑我找來一印章,又蓋到落款處。我知道,那該叫壓角章。就這樣,母親逐一將幾張宣紙都蓋過了。而且用哪個章,怎麼蓋,都有講究。偶爾,母親還會詫異,說,怎麼有一個長方形的印沒有了?

我注意到,母親平靜但很莊重地在父親的幾幅字上一一蓋上印章的時候,她的動作那麼嫻熟輕便,手也沒有了她平日里染疾的顫抖。蓋完了,她讓我再展開給她看看,滿意了,就讓我將其一一鋪放在父親書房的沙發上。母親說那兒陽光好,能很快地將印泥的油濕晾乾。

我記得清楚,那天母親就像是完成了一項事業,很開心,而且彷彿父親當時就在她坐的沙發旁邊看著她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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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近照

父親住院時,母親不肯離開自己的家。妹妹怕她孤單便要接她同住,母親說:我不搬走,這樣你爸還知道我在家等著他。我沒敢說父親已經沒有希望像每一次住院那樣再回家了。但是她要留一個希望為什麼不呢?父親在彌留之際,母親去看過她。回來後,她一言不發。

待父親過世後,母親變得不再想說話了,每日緘默不語,電視里她和父親都喜歡的戲曲節目也不看了。大妹終於經過勸說將母親接到了自己家。儘管女兒一家盡職盡責地呵護,最後她還是堅持又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我問母親為什麼執意回去,她說自己住的那個樓里都是熟人,樓上樓下都認識的。我說你都不出門怎麼和鄰居相見呢?但我旋即懂得了,我對她說:我知道你要的是那種熟悉的感覺。我說,媽,我支持你!母親笑了,說:你祖母說過葉落歸根的。她的話讓我感到一絲不祥,我遂佯裝嘲笑她,說:祖母是說回老家去,若那樣你的老家在江蘇呢。母親又笑了,沒解釋。現在我知道,她或許已經感覺到了不久於人世,或者她就這麼準備好了。她要回她和我父親的家,我們家,她覺得那是她的根,然後向世界告別。

本來我和母親約定明年要陪伴她一個暑期的,而且我以為我會有一個如當年聽祖母聊家常的情形,至少讓她親口講講她為什麼有兩個父母,她的那個跟宋綺雲辦《西北文化日報》的生父是怎樣的人?她又曾是怎樣的一個會寫詩的高中生,怎樣地破了學校運動會紀錄的,還有她如何愛上了已經在大報和雜誌發表文學作品的文學青年我父親的,又怎樣放棄南國的生活來到北大荒的。這一個個故事雖然也都零散地聽過,但我還是要親自從她的口中知道。可現在卻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小妹給故去的母親寫了一封長信,說是寄往天國的。這封信將與母親一起火化。我也寫了,寫得很短,我悲傷得難以自拔:媽,生我養我,恩情無邊。您的善良美麗是我至死的榜樣!謝謝媽給了我來這個世界的機會。做您的女兒是我們的緣分,也是我的榮光。媽,您和爸在奈何橋又相見了!好好在一起!女兒丹梅。

2022年12月18日寫於德國漢堡

來源: 光明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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