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的思想，很臭」

他喝酒了，聲音含含糊糊的，話是不過腦子的尖銳。

村委招個崗位，許多人說是個「肥差」，我爸也不例外，他一直不為我現在的工作感到欣慰或者自豪，他總覺得我應該要有更大的成就，哪怕在小縣城裡，是個公務員或者編製老師這些個，所謂「體面工作」。

第一時間他就發來微信，讓我看報名公告，好巧不巧，我同事也跟我聊起這個，行業不景氣，三三倆倆的都想走了，我也有過這種想法。

「我親戚問我去不去，我要是不去，就另找個了」同事語氣有些猶豫

「你親戚是個主事的？」我心下有點一咯噔，敢情跟地主家孩子聊她家田地呢

「嗯，我要是不去，這個位就公開讓人爭了」，她不免有些遺憾的說，「太遠了，來來回回跑，折騰」

「好傢夥，你要是應了，其他的都得是你陪跑」，倆人嬉笑了幾句。

我有點恍然，因為我可能也是其中一個陪跑人員。

有時候，我真覺得這些腌臢事太他娘骯髒。

想給我爸打個「預防針」，於是下班給發去了一個語音請求，接通後第一聲響從那邊傳來，我就知道，喝酒了。

他其實身體不好，醫生說過不能抽煙喝酒，但他總也管不住嘴，也不知道是真的管不住，還是本就沒想管，我是去年才有「生死有命」這個想法的，之前一直都盯哨一樣盯著，勸的話多的要把嘴皮子磨破，最後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說「那個崗位是誰告訴你開始招聘了？」

他說「村委的人跟我說了一下」

我一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因為我發現腌臢事好像也沾在我身上了

「我同事說有親戚在裡頭」

「咱有實力的，只要你的知識實力在，這個位置就該是你的」

我皺眉長長的喘了幾口氣，這麼多年，為什麼他的思想還是一點轉變都沒有呢，我有時候真想告訴他，咱其實屁也不是。

「話不能這麼說，你別總覺得自個牛，覺得自個厲害」

「咱學歷在這，如果一個隨便什麼人都聘上了，你沒聘上，我查他去，查到背後有貓膩我舉報他！」醉了，醉得不輕，開始在自己的世界裡當王了。

「你別老想著這樣那樣，你看看自己行不行，你看看咱是什麼行不行！」，我火氣有點上來，我特討厭人眼高手低不可一世的樣兒。

「咱什麼實力！咱……」話里話外儘是淋漓盡致的自我膨脹和眼皮子淺。

我有點不想說話了，我覺得和醉鬼沒什麼好說的，和一個自我認識不清的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那還在對面談天說地，我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聽著越說越離譜，大有我聘不上他就去踹人大門說理去的架勢。

我屬實沒忍住。

「別說了，我不報名了，你別折騰，我不想攤你這些事」

「報！你給我報！我不會做什麼不好的事的」

「不報，我不報了」

「她們讓我去鎮府疏通疏通，這樣可能容易過一點」

聽到這句話我半邊身子都涼了，這是要幹什麼，這是要拿刀來割我。

「疏通什麼疏通？」我的語氣一下子就沉了

「疏通一下，通過的可能性大一些，這個崗位就比較能夠爭取」，他有點含糊的說，但我聽清了。

「爭取崗位為什麼要去鎮府疏通？疏通什麼疏通！」我語氣開始急，我感覺到了，我口水都沒敢咽，好像慢一個氣口說話，我爸就已經出現在鎮府大廳了一樣，我還是脆弱，我還是對自己不喜歡的事接受無能。

「這樣成功可能性大些」

「幹什麼要去鎮府疏通！你想跟人家說什麼！你想說自己怎麼怎麼生活困難嗎？還是想說什麼！」，他每句話都像在往我腦門澆汽油。

「咱是有實力的」

「實力？什麼實力？你會什麼？你牛什麼呢你，你覺得自個賊厲害是吧，你是不是覺得別人都比不過你，你有什麼的你！你喝倆杯酒，當王了是吧！我就問你！」，我開始口不擇言了，但值得高興的是，這個時候我也沒有說出一句粗口，那是我爸。

他有點被我犀利到了，但是也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他心裡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對外妥協，於是我加了把勁兒。

「不報！我不認同你的想法和做法，我覺得你的心理不對，

我覺得，你的思想很臭。」

你的思想很臭，來自一個十幾年寒窗苦讀，尚未被社會蹂躪過的人對父親的指責。

當時說的擲地有聲、義憤填膺，渾身顫抖甚至是流下眼淚。

「爸喝酒了，現在心情不太好……」我聽到他聲音有點哽咽，但我當時並沒有理會，我覺得我和我爸勢必要有一番觀念上的交流。

「現在心情不太好，先這樣」

不等我繼續張口發表我的想法

「嘟嘟嘟……」

他已經掛斷電話。

我一時，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幾分鐘過去了，我胸腔還是火氣哄哄的

十幾分鐘過去了，我開始慢慢冷靜，然後感到難過

二十幾分鐘過去了，我從難過變成累，這個世界讓我覺得累，這個家讓我覺得累，我爸讓我覺得累

半個小時之後，我已經到了回憶過往的階段，我想到我爸的辛苦，想到他的操勞，想到他的無能為力，想到他的辛酸苦辣。

什麼都想過一遍之後，我只是嘆了一口氣，人總是沒辦法掌握住最好的那個度去讓問題有個完美的結果，做不到讓誰都不傷心，人也沒辦法一直把情緒控制在最好那個度，總是要說些事後回想起來可以更好的話。

我想，我為什麼不能是一個完美的人呢？我為什麼不能是一個完美的員工，或者一個完美的女兒？

可能是因為，我的思想也沒有特別純粹吧。不然，為什麼不是獨善其身一室光明，而是淪陷深淵溝壑難平。

我的思想，是不是也是臭的，臭到讓誰都將就，就自己舒坦。

故事存在虛構，因為解釋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