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天前,美國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網站分批公布了2200多份與美國前總統肯尼迪遇刺案有關的未刪節文件,多達6.3萬多頁。提到這一歷史事件,不經意間就會想起那部由著名導演奧利弗·斯通執導,凱文·科斯特納主演,並由配樂大師約翰·威廉姆斯「操刀」電影原聲的《刺殺肯尼迪》。


演出現場
3月21日,一個暄風沐煦的周末夜晚,余隆總監執棒上海交響樂團,攜手紐約愛樂樂團樂隊首席黃欣,呈獻了穆索爾斯基、普羅科菲耶夫以及勃拉姆斯的經典力作。筆者在現場聆聽普羅科菲耶夫《g小調第二小提琴協奏曲》以及勃拉姆斯《e小調第四交響曲》時,耳畔一直縈繞起《刺殺肯尼迪》的電影配樂,三者在諸多方面有著似曾相識之感,如同在命運裂隙中詠嘆永恆悲憫。
當晚擔當小提琴獨奏的黃欣作為紐約愛樂首位華裔首席,他一直以來都以謙遜態度看待「首位華裔首席」標籤,強調音樂表達要高於榮譽,其演奏兼具德奧學派的技術嚴謹性與東方美學的詩意表達。在與樂團共同演奏普羅科菲耶夫《g小調第二小提琴協奏曲》時,他以呼吸般延展的連奏線條與微分振動中的冷暖漸變,通過弓毛與弦的摩擦係數精密調控,將霜霧籠罩的伏爾加河岸轉化為琴弦上的視覺通感,在斯克里亞賓式神秘主義與斯特拉文斯基的原始主義之間,重構起了俄羅斯靈魂的深淵迴響。
普羅科菲耶夫在這部作品的第二樂章中,通過非連弓跳弓技術模擬機械化的打擊樂節奏,與定音鼓的密集滾奏形成「刺殺式」的戲劇化呼應,強化了作品中潛伏的暴力美學。這種節奏處理與《刺殺肯尼迪》配樂中銅管不協和音塊(如小號與長號的二度疊置和弦)對刺殺場景的暴力渲染高度相似,兩者均通過尖銳的音響織體暗示歷史事件的不可逆創傷。同時,普羅科菲耶夫在作品中頻繁使用g小調到降B大調的突兀轉換,製造調性空間的撕裂感;而約翰·威廉姆斯則在《刺殺肯尼迪》配樂中通過非功能性調式(如全音階與弗里吉亞調式混用)營造陰謀論的懸疑氛圍,兩者均以調性矛盾隱喻「真相的不可抵達性」。
此外,黃欣在演奏第二樂章時還特別融入了中國戲曲里的一大術語——「吟唱式滑音」,旨在通過音色的陌生化從而強化音樂的悲劇性,而《刺殺肯尼迪》配樂里則使用了鐘錶嘀嗒聲採樣暗示時間迷宮的不可逃脫性,兩者均以技術創新實現了「宿命論」的當代轉譯。兩部作品雖誕生於不同媒介與時代背景之下,但通過節奏的顯著增強、調性矛盾與結構隱喻等手法,共同指向權力陰影下個體命運的荒誕性。在音符的縫隙中,歷史真相與藝術虛擬實現了一次永恆博弈,令人不禁大呼過癮。


美籍華裔小提琴家黃欣擔當小提琴獨奏
余隆指揮的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自第一個音符起,全曲便以嚴密的邏輯結構和復調技法,展現宿命感與理性掙扎的交織。在恢弘的配器下,樂團呈現出勃拉姆斯所特有的獨特情愫,動機發展暗合作曲家精神世界的褶皺紋理。同樣,約翰·威廉姆斯的配樂通過弦樂群的緊張推進與銅管的不協和音程,強化了歷史真相被遮蔽的壓抑感,音樂中的重複動機象徵對宿命的反抗與無力感。勃拉姆斯在第四樂章採用巴洛克恰空形式,通過三十個變奏逐步堆疊情感張力,形成「從理性結構到感性爆發」的螺旋式推進。這種通過固定和聲框架疊加情緒層次的手法,與電影配樂中主題動機的碎片化重複與變形存在異曲同工之妙。勃拉姆斯在這部交響曲中大量使用弦樂連奏與切分節奏,通過揉弦幅度變化模擬人類呼吸的「嘆息感」。與之相呼應的是,約翰·威廉姆斯則在《刺殺肯尼迪》配樂中,讓弦樂群以密集震音與滑音製造焦慮氛圍(如法庭辯論場景的弦樂半音階爬升),兩者均通過弦樂技術實現情感的具象化。


余隆任指揮
上交樂隊弦樂的細膩層次與銅管聲部的戲劇性爆發,重現「永恆悲憫」的震撼力。勃拉姆斯的音樂始終存在矛盾性,哪怕是嚴謹古典形式下隱藏著不安與猶疑,即使是在輝煌的C大調段落也暗含悲愴底色,這種「光明與陰影交織」的特質與《刺殺肯尼迪》配樂中真相與謊言對抗的二元性(如鋼琴獨奏的脆弱感與打擊樂的暴力衝擊)形成呼應。勃拉姆斯在第四樂章第十七變奏中引入了銅管齊奏,以尖銳的增三和弦打破復調平衡,象徵理性框架下的情感崩裂。同樣的,電影配樂在關鍵敘事節點(如子彈射出的那一瞬間)常採用銅管不協和音塊(如小號與長號的二度疊置和弦),通過爆裂化的音效強化了歷史事件所具有的不可逆創傷。
勃拉姆斯在創作這部交響曲時受到了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啟發,將音樂視為「人生各幕悲劇之間的序曲」,其音樂中的悲憫感超越個人命運,指向人類存在的普遍困境。與之異曲同工的是,《刺殺肯尼迪》的配樂則通過新古典主義與現代電子音效的融合,將個案事件升華為對事實真相探究與公民記憶的永恆追問。
來源:茅亦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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