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變
月亮敲開天的瓶蓋時
我們聽見了眼球傳來的童音
得知眼淚和痛苦沒有力量之後
我把恐懼和慈悲當作了智慧
若要讓一碗涼水在喉嚨中休息
需要一朵流著藍色血液的金蓮花
夜裡睡不著的天空要數七百萬顆星星
一秒數一顆需要十四天
這像是一個秘密傾訴著另一個秘密
從明天起冬天會變白
《今夜無人入睡》——
開始武漢的人們有了出門的時間
在合唱一首歌的七百個兒童的臉上
我們在和他們一起長大
夜間有多少悲傷的情緒
祈禱白天無痛苦
◎打石人
一個趕出黑暗的人
曬完太陽
在莫卧兒帝國，躲進
現在的巴基斯坦的塵土裡
睡了一千八百年
變成了一尊石人
迅速習慣了退化的陽光
一個身穿長袍的男人
踩過他身體的輕重
推到地面
聽著施工者的心意
鎚子，從他的身上
割下一塊塊黑暗
考古人員，測完
歷史的身軀
正好是個成年人的大小
剩下的碎片
是他全部的善良
◎打開
———Pendron
夜裡，旁聽著生活
她的眼中看到下雪的場景
結冰的骨頭上沒有彩虹，沒有房門
一颱風化的石灶，燃燒著笑的痛
抓著夜色的心，皮囊里慢慢破碎
雨身刺穿過的人，無法啟動夢的儀式
在泥坑裡，洗著另一個人的臉
相互之間建造了一面沒有通風口的牆
掉在地上的影子，痛苦中找到的一座
花園裡，彈著語調，狂忍自己
走後的夢裡，長滿了刺
夜在門口，抱著頭，卸著每一盞燈
抓住我的手，是一扇大門
一串鑰匙。打開我
◎心界
——致音樂家邊洛先生
寂寞刻在聲音里發胖的那個年代
歌手們睡在大街上乞討
那時，我無法理解香巴拉的天空
為什麼沒有禿鷲
也從沒有在乎過神的死亡
卡在喉嚨里的那朵烏雲，像一場風暴
總是那麼容易，劃傷我的淚
你把撕爛的聲音埋在骨子裡
用你生活的細胞來補修之後
沖洗過發霉的大街小巷時。我在
一個年輕時代前，聽過你
被風吹硬的你，酸苦的你
用長發捆綁的時間還在搖動著我的天空
像水面上漂浮的牛皮船
在我的時間裡，削過我的皺紋
如今的你，風裡寬，雨里高
守著發生了很多鬍鬚和鬍鬚之間
交織而失色的故事
年輕的人啊！今夜
你在一個陌生的虛空中
在酒吧里，在衚衕里
在一個城中村的被窩裡
敲著厚厚的天
◎卡瓦格博在動
和一位木匠聊天，他說
雕刻過一座流著淚的人
聽他講過一段故事
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
都有獨特的魅力
——最讓人難忘的
但我在火塘邊
始終沒有哭出來
一桌酒在哭
一群人舉著酒的身體
在半空中笑
沒有淚水的笑聲
才能讓雪山更白
◎一匹馬
一匹馬，走丟了韁繩
我把群山當作那匹馬的韁繩
從沒有人牽她回來
讓她流出大山
沒有馬的牧人是空虛的
怕寂寞都沒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照片中的草原
是死於救命的一個軀體
我給馬畫了個馬鞍
按在自己的身上
脫下流水無情的傷痕
和馬跑
◎守門石
我家門口有塊石頭
我們把它當作門衛看待
不讓他人用它作為石牆，石梯，石板
這塊石頭已經被時間磨出紋路
近幾年我出門在外
每次想起那塊石頭
想起歲月畫在它身上
每一滴雨的記憶
今年回家看到那塊石頭
它的身體已經被鋼釘縫了好幾個口子
就像一個病人身上
插著好幾個管子似的
它的姿勢有點悲傷
它在我家門口
像我六十二歲的媽媽
含著一口無法表達的心
忍耐的臉擺在門口
等我回家
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藏漢雙語寫作，詩人，自由撰稿人。現居拉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培根工程」首批入選作家。入選第38屆青春詩會、第十屆「十月詩會」、第四屆全國青年散文詩人筆會。著有《廚房私語》《掉在碗里的月亮說》等藏漢雙語五部詩集。曾在《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民族文學》《十月》《章恰爾》《崗尖梅朵》等刊物發表藏漢雙語作品。曾獲第三屆「達賽爾文學獎」、首屆「吐蕃詩人獎」、2020年義大利金筆國際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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