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吳春明
老了,真的老了。
當這句話不再是對著外人的自嘲和客氣,是來自某一天的自言自語,內心還伴隨著無名的傷感和無奈,那麼這真的就是被老帶出來的節奏了。
一開始我一直認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是一下子就老了!只是人們不願意麵對現實,躲避著這個話題,心甘情願地錯覺著,自欺欺人地麻痹著自己。待緩過神來,才明白下意識中已經抵抗了許多年。直到今天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就像染髮一樣掩蓋著一片片白霜,卻掩蓋不了內心的恐慌。
當老的節奏突然有了竹子拔節的聲音,有了渾濁的味道,有了陌生的符號。我大吃一驚,會疑惑地重新再尋找一遍,直到證實。片刻,我就會像泄了氣的輪胎,會狠狠地拔出那顆刺破輪胎的釘子,丟的遠遠的,就像丟了過去的一寸寸時光。
某一刻,我感覺到了眼角的異樣,那分明是皺紋之間疊加的積壓感,還有撫摸時的頓挫感,像乾旱的土地,像大象的肌膚,像海浪退潮後在沙灘上留下的痕迹……我無須再站在一面鏡子前去驗證什麼了。
還有像經歷了一場秋雨的頭髮。梳子在上面滑動已不再有了阻力,就如在貧瘠乾旱的土地上用耙犁在地表上的摩擦,禿頂已顯山露水地認證了歲月的無情。滿頭白髮,那還是一種老者儒雅的風度,可惜,這樣的風度我也已蕩然無存。有微風略過,那幾縷堅守的不忍離去的黑髮就會隨風搖擺,像深秋路旁法桐上那幾片倔強的樹葉,上下翻飛,不肯接受即將到來的冬季。
還有臉上越來越明顯的老人斑,皮膚不再細潤,不再光滑,不再乾淨如雨後的天空。女人還有各式各樣的面膜敷在臉上,最不濟還可以切幾片黃瓜片冰涼著面容,自欺欺人地、自我感覺良好地洗凈睡去,然後就有了心安的美夢。可是男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粗糙的臉上開滿斑花、曲曲彎彎的皺紋、腫大的眼袋、以及稀疏的睫毛和嘴裡幾顆鋸齒般說話呲呲漏風的牙齒……
有人說:一個人臉上的紋路都是自身獨特的地圖,你把它改變了就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真是喜歡說這種話的牛人,在玻璃缸里游泳也能游出乘風破浪的氣魄。
表面上的東西固然嚇人般地變化著,但,不去在意或是有強大的自信力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內傷。可是越來越明顯的內分泌失調、視力的減退、記憶力的斷片,荷爾蒙的下降定會大傷一個男子漢的元氣、神氣和銳氣。
所以,上了歲數的男人都會吹牛,也願意吹。有文化的引經據典,吹得一本正經,如氣功大師,街頭算卦的。沒文化的吹得臉紅脖子粗,如小飯館裡的喝酒者,路燈下的下棋人,那是一種阿Q的勝利法,俗語講的「十個老頭九個能」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不管有文化或者沒文化的常常吵起來的也是老爺們。為何?不服呀,得要有個地方宣洩呀,但一般是君子動口不動手。都知道打贏進法院,打輸了進醫院的道理。
那,老太太都哪去了?
她們更忙,不善吹牛,但行動上一點也不輸給老爺們。大清早的班車上、地鐵里,年輕人根本就擠不過她們,她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深諳行動一致的重要性,超市門剛打開,她們便如過海蛟龍,猛虎下山,直扑打折的區域,場面驚心動魄。為了排隊領幾個雞蛋完全可以一站一個點,身板驚奇的好。無怪乎晚上跳廣場舞的都是老太太,那身體練的杠杠滴。
更可怕的是老太太身後還有一群後備力量——中年婦女。公園裡、景區里、花叢中、海邊上,一襲靚麗的長裙或是旗袍,身披鮮艷的紗巾,擺出各式各樣的pose,拍照片、拍視頻,然後配樂美顏發到圈子裡。現在更好了,抖音誰都會玩轉,那上面整個就是一個自娛自樂的小舞台。她們像一群辛勤的蜜蜂,哼著歡快的歌曲,飛翔在花叢中……
扯遠了。
我呢?提筆忘字、丟三落四、眼神恍惚、嘮嘮叨叨……癥狀隨著情緒此起彼伏。自己都罵自己頹廢、無能,但面子上絕不可丟份子,別人說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也會打死也不會承認的。你見過斗仗的公雞嗎?就是渾身不剩一根毛,脖子也是高昂著,雄性的通病。
嘴上說著不願意出去應酬了,不喜歡熱鬧了,身體不允許了。可是一旦有酒友相邀,興奮的勁頭無以言表。酒桌上又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了,又不知道幾斤幾兩了,幾杯下肚,那就不是自己了。每一場酒局就是一場小型的話劇表演,無須綵排,各種角色輪番上演,妙語連珠,精彩絕倫。個個發揮的酣暢淋漓,瞬間就會轉變成一個思想家、理論家、軍事家、哲學家。從塔利班局勢到非洲難民問題,從新冠病毒的起源到西雙版納幾隻跑出來的大象,從股市K線走勢到目前資本市場......個個分析的頭頭是道,有理有據。不時會有補充聲、迎合聲和反駁聲,加之穿插的葷段子,笑聲伴著碰杯聲,聲聲入耳。不知不覺中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回到家面對黑暗中傳出來的靈魂拷問:是不是又喝多了?
可能嗎?我是誰!然後趕緊爬在床上,在夢境中繼續遊盪著。
第二天,口乾舌燥,頭暈目眩,狠狠地灌進去一大杯水,然後扭著大腿根對著燈發誓再也不喝了。可一旦接到「戰鬥」信號,猶如一隻倉鼠般又躥了出去。
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骨子裡那種逞能、好勝、怕失去自我的虛榮和不甘可見一斑。
其實,人到這般地步,萬萬不可矯情,有些事無人能懂,有些苦無人關心,要學會把滿腹委屈埋在心底,把救命稻草交給自己,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我常羨慕著四季的美好。他們可以周而復始地輪迴,上演著一次次生命絢麗的大戲。冬走了春來,秋來了夏走。每一次都會幹凈地徹底地騰空屬於自己的季節,然後為下一輪的從無到有留出足夠的生命空白。
我想理論一番:為何只許春回去,卻不容我再少年?
可,沒有迴音。
回憶起來,彷彿有些東西來的真是很慢很慢,你都會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屬於當下的自己。其實,它從未離開自己,就潛伏在你的身邊,時時刻刻就在變化著,膨脹著,只是你太自信罷了。
我也疑惑著許多。
可是某一天我像在夢裡吃著燒烤,突然就聽到了肉在火上滋滋作響的聲音,聞到了煙火夾雜著香氣的味道,久久不肯散去。醒來,感覺自己就是那塊烤焦的肉塊,沒有孜鹽沒有辣醬,亦老的失去了筋道和張力。
更可怕的是,那時,天還未亮。
又無奈地躺下,聽著牆上的鐘錶滴答滴答地響著,時光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滑過。
時針、分針就像兩把不停旋轉的利箭,隨時就可能飛出來,扎向自己。
可惜,手中已沒有了可以抵擋的盾牌。
從稚嫩的嬰兒,不知不覺中已邁入暮年。我無法阻止時光的殘忍,亦無法停滯自己的老去,一如秋天的樹,風一吹,葉落紛紛,疏闊而寥落。
(寫於2016年9月,修改於2022年秋)
壹點號海島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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