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一路走好
文/黨琰榮
今早的核酸採樣，我一直是心不在焉，雖然自己的崗位工作沒出差錯，但我知道，今早的工作我沒進入狀態，沒了之前的熱情和細心。因為今早是我慈祥又可敬的老舅出殯之日，因疫情和工作原因，我不能送他最後一程，內疚、自責、無奈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想到自己的無情和不孝，悲傷的淚水從眼角悄悄滾落，打濕了護目鏡下的口罩。
老舅前天在醫院搶救無效，離開他依戀又無奈的親人，撒手人寰，從此走向沒有病魔，沒有爭吵，沒有痛苦，沒有焦頭爛額等複雜而煩心的清凈世界。對於老舅來說，他的死亡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也是最好的歸宿。
其實，老舅是老公的伯叔舅父，老公的親舅在陝北，是外爺外婆逃荒時帶到陝北的，此後就將家安在陝北。老公的外婆外爺逃荒時，婆婆在當地已出嫁，婆婆因娘家遠，公公又早逝，孤兒寡母怕受人欺負，就認老舅的媽媽為乾媽，從此，婆婆就有了娘家人，老舅和婆婆是一個村，間隔了一座山，還是一個姓，村上人也無懷疑。
山裡人淳樸厚道，待人誠懇，在把親情看的很珍重，自從婆婆認了外婆那個乾媽後，外婆一家就把婆婆當親閨女看待，老舅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婆婆的親兄弟。以至於我都誤認為老舅是老公的親舅，直到結婚那天，從陝北回來一個素不相識，滿臉白癜風的陌生中年男子，還帶回一個流里流氣的黑胖小子，婆婆告訴我，那才是我們的親舅，那黑胖小子就是老公的親表弟。
婚禮上磕頭拜親時，婆婆讓兩個外家一起拜，作為兒媳的我，雖然心裡只有老舅這個外家人，出於禮貌也不好意思說，反正磕頭認親都給紅包，管他是誰，都是外家人，婆婆說給誰磕頭就給誰磕頭，那七大姑八大姨一時半會也認不得，打發對方個歡喜，自己也撈一筆身外之財，何樂而不為？
最先認識老舅是結婚前一天晚上，母親為我辦出閣宴時，其他人都在猜拳喝酒，攪攪和和地要紅包，耍戲著我的娘家人，只有老舅不言不語，一直笑嘻嘻地幫我家收拾殘局，偶爾擋擋喝高了的那些「陪客」，然後很是和氣的和母親商量著第二天出嫁的風俗習慣。並說一定要我風風光光的從我哥家家嫁出，因為老舅知道我父親去世早，母親和我都住在師專哥嫂家裡，為了給哥嫂長臉，爭強好勝的老舅，拉著老臉求爺爺告奶奶地不知從何處借了一輛嶄新的大紅色的車做迎親車，給足了哥嫂的面子，也增加了結婚的喜慶。
後來我才知道，結婚那天原本是安排老舅單位的車來接我這位新娘的，老舅嫌車舊，其實老舅是嫌單位的車是黑色的，不吉利。當時那個年代，私家車幾乎沒有，就那黑色的舊車還是老舅申請單位，單位領導批示後才能借用，而且借用必須是單位職工的直系親屬。領導念於老舅工作踏實，一輩子家裡都沒過過事，其實老舅家裡過事從不給單位人說，是怕麻煩同事。領導鑒於老舅老實忠厚才肯將車借給他，我才能風風光光的坐上小橋車出嫁。
我們結婚那個時代，能坐上小橋車出嫁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按照現代的時髦術語，坐車結婚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可我這個沒有父親的農村女孩，坐上小橋車出嫁已經是很滿足很風光的事了。老舅卻不滿足，硬是找熟人托關係打聽到**單位接了一輛大紅色的新車，冒著被處分的危險，狸貓換太子將車倒換的用了一天。不可置疑，真是親舅呀！
老舅開車是在部隊學的，轉業後分到當地政府部門，一個工資待遇各方面很了不起的單位，育有一兒一女。我們結婚時，老舅的兒子在上小學，女兒還未上學。按理說，老舅有工作，單位好，工資待遇也不差，一兒一女算得上是活神仙，可老舅就是太老實，也太孝順，聽了外婆的參言，和原配舅媽離婚。後來為了照顧孩子，取了個遺屬寡婦，就是現在的舅媽，下稱後舅媽。
據說，老舅離婚前那個舅媽，是外婆為老舅訂的娃娃親，外婆家住在山區，很偏僻，外婆怕老舅長大後取不到媳婦，在她手裡斷了家族的煙火，所以就用一擔包穀給老舅換了個了幾十里外，翻幾道山，越幾道梁的舅媽。
都是山裡人，山裡人淳樸善良的品質和誠實守信的作風，讓老舅這個聰明好學，唯一走出大山的學子，通過層層審核光榮的參加的革命隊伍，也始終沒有放棄老人給他訂的娃娃親———我的前舅媽。參軍三年後回家探親時和前舅媽喜結良緣。
婚後，老舅一走又是多年，前舅媽上要孝敬公婆，下要撫養一雙兒女，里里外外的活都由前舅媽一個人干。乏了累了嘮叨幾句，一生強勢的外婆就不愛聽，天長日久，婆媳之間免不了發生口舌，產生矛盾。明白一生糊塗一時的外婆，咋就那麼糊塗，那麼容忍不了自己的兒媳，不念舊情，只圖一時口快，一時的解恨，再等老舅探親回家時添鹽加醋告前舅媽的狀，把前舅媽說的是一文不值。這些老舅都能容忍，讓老舅最終決定和前舅媽離婚的原因是：外婆無中生有的說前舅媽對老舅不忠，和村上的光棍***偷雞摸狗，並說老舅的女兒不是老舅親生的，是前舅媽和村上那個光棍的野種。憨厚善良的老舅無論如何也容忍不了媳婦給自己戴綠帽，不問青紅皂白，就和前舅媽離婚，並一氣之下將自己的親閨女過繼給戶下一個沒成家的兄弟。
其實，外婆所說前舅媽的那個「野男人」，是前舅媽的親表哥，他看老舅參軍在外，自己表妹一個弱女子，家裡家外的活一個人扛不動，苦累不下來，心疼表妹，抽空幫表妹干點重活力氣活，減輕表妹的負擔。被小肚雞腸，疑神疑鬼，不滿前舅媽的外婆藉機是大做文章，導致老舅和前舅媽離婚。
離婚後，為照顧表弟，老舅就從部隊轉業到城裡工作，把在山區小學上學的表弟轉到城裡上學。當然那個可憐的表妹被外婆貼上「雜種」的標籤送給人後，外婆老舅一家再也沒朝後看過她，她想像他哥一樣出山進城上學，恐怕是異想天開，老舅沒弄死她，讓她逃個活命，算得上是仁義盡至了。甭管是誣陷還是冤枉，那個老實本分的男人，都忍受不了對自己不忠不孝的女人，還有那個所謂的「雜種」！
老舅雖然是軟耳朵，聽從外婆的讒言，和前舅媽離婚，但老舅的工作從不馬虎，這也許與老舅的職業有很大的關係。老舅是司機出身，給領導開車，車技非常好，他謹慎仔細，言少穩重，鞍前馬後的為領導服務，把領導照顧的舒舒服服。領導也很器重老舅，出差、開會、下鄉都點名讓老舅開車服務，老舅就顧及不了家庭，照顧不了表弟。
老舅和前舅媽離婚時才30幾歲，正是方剛之氣的血腥男子，迫於生活需求，老舅不得不給兒子找後媽，給自己找個伴。幾經周折，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舅媽，簡稱後舅媽。
後舅媽是西鄉川道里大家閨秀，見過世面，跟的男人是有工作之人，因工去世，膝下留有一兒。本來是婦道人家的她，男人死後苦於無奈，死纏爛打，到處上訪，到處告狀，練就了一張七寸不爛的口舌，能說會道，見風使舵，終得一份工作。人家不虧是川道里長下的大家閨秀，纏訪中也見過大領導，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干起事來雷厲風行。這樣的厲害女人，那是我那老實巴交老舅的對手？
和老舅見面不久，結婚證都沒領就住進老舅的那套不到70平米的家屬樓。80年代，能在城裡分一套家屬樓，而且是兩室一廳的家屬樓呀，那可是相當有背景的人才分到，老舅當時就分到了。因為老舅是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領導為出入方便，就給老舅在他一樓分了一套家屬樓，也許，精明有心計的後舅媽當初就是奔著老舅這套房子，才火急火燎的住進老舅家的。
開始，後舅媽還表現很好，對老舅體貼入微，照顧表弟也是無微不至，她為人活道，無論親戚還是鄰居，關係處理得非常融洽，親朋好友誰見誰誇，都說老舅有眼光，取了個既賢惠又會過日子，還能掙錢的女人，都崔老舅趕緊結婚，省得夜長夢多！
老舅也沒想到，自己生命的中途還能遇到愛情，於是迫不及待的和後舅媽扯了結婚證。
婚後的舅媽和老舅剛認識的舅媽判若兩人，她不但不照看錶弟，而且也不像之前那樣有耐心的照顧老舅，常常夜不歸宿不說，還以出差為由，一走就是一年半載。起先，老舅還說她幾句，偶爾爭吵一番，笨嘴笨舌的老舅舌戰那是伶牙俐齒後舅媽的對手？也曾打鬧過，也曾鬧過離婚，只是老舅礙於面子，怕人笑話，怕人說他把婚姻當兒戲，所以就忍辱求全，忍氣吞聲的將就著過活。據說後來老舅和後舅媽也離婚了，可離婚了人家就是死皮賴臉的賴在家裡不走，對於老舅這個家，人家就是歇腳的旅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離了和沒離一樣。後來舅媽的兒子大了，需要招工，資格審查時考慮到家庭關係方面的要求，後舅媽又死纏活然地和老舅復婚。
露水夫妻大多都是搭夥過日子，很難結同心，組合到一起，永遠都是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分的很清，經常為你的我的爭吵不休。老舅的這個組合家庭也不例外。
就這樣，在永無止境的矛盾和爭吵中著過活了十來年，好在將將就就湊活著將兩個組合家庭的孩子都養大成人，並成家立業，各過各的小日子。但幾乎無事不往來，偶爾聚到一起，表弟和舅媽就像兩顆白火石，一擦即燃。當然老舅夾在中間少不了跟上受氣，老舅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長時間壓抑慪氣，積憂成疾，心臟病、肺氣腫、高血壓等疾病撲面朝老舅駛去。
老舅病倒了，一月幾千元退休金的老舅竟然沒錢治療，擔心花錢拒絕去醫院。我和老公探望老舅時，舅媽假惺惺的讓我們勸老舅住院看病，並訴說著她的苦衷，那話外之音，就是責怪老舅把錢給了表弟。我們讓舅媽給老舅買葯和補品，後舅媽擠眉弄眼地說了一大堆理由，歸根結底還是沒錢。老舅睡在哪兒，瘦骨嶙峋的身軀怎麼也和他那因虛腫而顯得肥胖的大臉聯繫不到一塊，但仍吃力地擠著只有一條縫的眼睛，好像依然在微笑，有氣無力地說安慰我們：「別聽你妗子胡說，我有錢呢，買葯著呢，過幾天就去醫院看，你們就別操心了」。
出門時，老公讓我取了3萬元壓在老舅枕頭底下，並千叮嚀萬囑咐，要老舅一定要去醫院看看。因為舅媽說老舅病了，讓我們去勸說老舅住院，我們知道老舅的不易，一月工資要給後舅媽生活費，還有管後舅媽的吃喝拉撒，還要討好表弟媳。兩邊都不好惹，都惹不起，不敢得罪，所以幾千元的工資四分五裂踏壓下來，也存不了多少，何況住院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老舅哪兒拿得出來？
老舅看到我們給他留住院錢，硬是不要，說他有錢，幾次想把錢從枕頭底下取出來還給我，虛脫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看著讓人憐惜，也讓人心疼。
探望老舅後的第二天晚上，後舅媽就提著四樣禮來我家，笑眯眯的告訴我們，老舅拿著我們留下的錢住院了，而且再三囑咐後舅媽一定要親自來告訴我們，讓我們放心。
其實，我們了解老舅，他讓後舅媽來告訴我們他住院的事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想答謝我們借給他錢讓他住院。老舅一生爭氣重情義，寧自己吃虧，也不願占別人一點點便宜。
結婚前幾年，每年過年，我們都會去給老舅拜年，鑒於老舅家裡的特殊環境，我們拜年時一般不帶小孩，我們明白，過年帶娃去老舅家，老舅肯定要給娃壓歲錢。所以我和老公每次都是吃過晚飯去給老舅拜年，不麻煩後舅媽七碟八碗的做飯菜。其實我們也是多情，後舅媽根本不會盛情款待我們，只是為了避免尷尬，自己安慰自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每當給老舅拜年，老舅都埋怨我們不帶孩子，以前孩子小找借口說孩子怕冷出門不方便，後來孩子大了，帶去幾次都是在老舅家的門前玩，老舅固然不知道。因為我們騙老舅說孩子在我哥家沒回來，給老舅減少了沒必要的麻煩和自責。
每每在我們給老舅拜年三四天後的晚上，老舅都會突然襲擊來我們家，提著比我們帶給他的禮物值錢十倍的東西來「串門」，這讓我們做晚輩的非常尷尬以至於後來過年，我們都不敢去給老舅拜年，怕再弄出這「礎子朝天打」沒慫相的事情來。
我們不給老舅拜年，老舅依然每年過年出其不意的來我家給我們拜年，還理直氣壯的說：親戚就要多走動，不然關係就疏遠了。
老舅這次確實是因住院不及時，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才撒手人寰。這是我昨晚弔喪時聽老舅的妹妹我老姨說的，老姨說老舅兩天前就病重，後舅媽和表弟商量老舅住院時，一言不合又鬧翻了，以至於大打出手。結果兩人都在憋氣都不管老舅，院沒住成，還讓老舅生了一口悶氣，前天早上看老舅快不行了，才將老舅送到醫院，手續還沒辦完，老舅就在悲哀和痛苦中悄然離去。
老舅就是這樣一個固執 、老實、憨厚、善良、爭氣，對他人忠心耿耿，熱情厚道，對自己沒有主見和立場，特別是待對自己的婚姻該優柔寡斷時當機立斷，比如對我的前舅媽，他不該聽從外婆偏見之詞就和前舅媽離婚，應該調查清楚後再做決定也不遲，不至於後來落到這個地步。後來我才明白，老舅之所以對外婆言聽計從，並非老舅懦弱無能，老舅也不是媽寶男，沒有立場和主見，是因為老舅太孝順，寧願自己孤獨終老，生氣受罪，也不願傷害生他養他的母親！
可憐的老舅，窩囊的老舅，曾經也風風光光的老舅，願您一路走好，走到那個沒有煩惱，沒有是非，沒有牽掛、沒有矛盾，沒有世俗的天堂世界，好好安息！
外甥媳：雨夜無聲泣涕於2022年9月29日12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