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惶惶難得幾人可訴真情,醉里昏昏方能覓得真我。這是酒杯中的大智慧與大解脫,箇中奧妙,難於人言。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醉酒之人,是天下最有福之人。他們可以徜徉在清醒與迷離之間,心猿意馬,神遊八方,將自己的心神放縱在廣闊天地之間,也可以杯中之酒為鏡,照見內心的真我,尋覓到人生、人性的本來面目,實乃一大快事。
「醉」其實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生命樣態,通常人們對「醉」的印象是:不省人事,爛醉如泥;是對清醒意識和理智控制力的否定,是純粹的虛無。但是「醉」不同於「死」,「醉」者可以呼吸、說話、行動,甚至思考。醉有醉態: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不顧場合、不合時宜;走路東倒西歪,甚至只能匍匐於地。儘管人們對「醉」有千般不滿,但一想到「醉後吐真言」,人們立馬會對「醉」有所釋然。
對很多人來說,可能不是「醉」本身有多可愛,而是「真言」太難得。現實是,「真意」「真心」「真情」「真性」「真人」在世間稀有且珍貴,以至於人們聽句「真言」都可以改變對「醉」的不滿態度。從中華文化主流史來看,禮樂、形名、法術、名教、佛理、天理等制度或規範都曾把「醉」視為嚴加規訓的對象。這些制度或規範在歷史的長河中先後退隱,或被轉化為更為隱秘的習俗,但是,作為敵手的「醉」卻巋然不動。這些制度、規範、習俗對於個體為普遍的外在,它們以「應該」的形式要求、甚至強迫個體改變自己的內在天性。制度、規範、習俗越強大,人們離「真」越遠,返「真」也就越難。由「醉」而「真」是最為簡易便捷,儘管此「真」短暫,還可能會隨著醉解而再次失去,但是,對「真」的戀慕與渴望卻讓人們流連於「醉」。
「真」使「醉」擁有了豐富的精神內涵,「醉」則保留著日益偽詐的人世間成就「真」的希望。《莊子·達生》云:「醉者神全」。醉者對自身行為、周遭情勢一無所知。由於一無所知,所以他能夠「死生驚懼不入於胸中」,即自己的精神不受干擾,不被移易、增減,也即能夠保持精神的整全,這是道家追求的後天勝先天之境界,也是醉酒文化的精粹奧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