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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德福,今年67歲,是老北京人。自打兒時就靠打短工度日,16歲那年父親去世,我便成了家中頂樑柱,贍養母親和兩個妹妹。那些年太苦了,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遙不可及。
直到80年代下崗潮來襲,我在機械廠混了二十多年,勉強攢下了一套老舊房子。那陣子,我獨自一人,日子清苦卻也無牽無掛。
從此,張偉和小燕就和孩子們在我的老房子里住了下來。起初我還覺得很高興,想著終於有個男丁，將來有個肩膀可以靠。可沒幾年工夫,我就發現這個女婿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他總是無精打采,對我的好意敷衍了事。每逢周末,我主動來他家幫忙做家務、照看孩子,他卻視而不見,整日無所事事。我心裡時常在想:我把人生積蓄都給了你,你就這樣對我?連個孝心都沒有嗎?只是無奈女兒寵著他,我便常常忍氣吞聲。
終於有一天,我按捺不住,當著小燕的面質問張偉:你就這樣對我嗎?我把血汗錢給你當嫁妝,你哪怕儘儘力幫幫我,不行嗎?
張偉斜了我一眼,冷笑著說:老東西,你那點舊房子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才不你那套,我有本事自己掙錢買房,根本用不著你的施捨。
聽到這番話,我的血往腦門上沖。小燕在一旁哭著勸我:爸,振作點,別和他一般見識。我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只覺得這十年的付出全白費了,氣血上涌,險些暈過去。
張偉的狂妄簡直無法無天。我盯著他那副?的模樣,就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艱苦奮鬥。我從小就沒娘,只好靠撿破爛為生。後來分配進了機械廠,天天風吹日晒。哪像他這般衣食無憂,窩囊廢了。
我真是瞎了狗眼,竟將這等白眼狼收進門來!想到這裡,我咬牙切齒,對小燕說:小燕啊,你這個女婿我再也看不上了。你們馬上從我的房子里滾出去,我要收回嫁妝!
張偉把她一把推開,指著我的鼻子罵:老不死的東西,你瘋了不成?這可是我的產權!你他媽再亂來,我弄死你!
我一點都不怕他,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口唾沫:誰稀罕你那點破房子!要不是當年可憐你,我才不會把自家血汗房留給你呢?
兩個人就在狹小的客廳里扭打成一團,小燕驚慌失措,哭喊著要去喊鄰居幫忙。張偉見狀,惡狠狠地說:信不信我把你們這對窮老子女趕到大街上去睡?你要是敢喊人,我連孩子也不要了!
小燕嚇得癱軟在地,痛哭流涕。我看著女兒這副模樣,想到她從小就沒個完整家,我狠下心來,使出全身力氣將張偉一把摔出了家門。
我沒料到她會這樣絕望,內心頓時像被狠撞了一下。我扶起小燕,她癱坐在沙發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做的太過分了。自己老糊塗了,幹嘛把矛盾徹底激化,害得女兒一無所有。
我坐到小燕身邊,拍著她的背安慰道:燕兒啊,爸年紀大了,脾氣有些狠。偉子確實不是個東西,可你不該陪著他遭這份罪。你先別哭了,咱們好好想辦法。
聽到這裡,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當年我含辛茹苦,就盼著為女兒一家創造個安穩窩。如今竟把她們趕到路上,我是罪過啊!
我默默思考著當下的困境。明明一開始想給女兒一個幸福家庭,可女婿這般無賴,我和女兒最終陷入水火無情的境地,簡直岌岌可危。想來想去,其中原因就是由於婚姻觀念的代溝。
我們老一輩,把承歡膝下視為人生最大責任。可如今的年輕人大多奉行個人主義,對家庭缺乏出於內心的承擔。張偉就是昭昭例證,對我這個岳父視若無睹,連基本的孝心都沒有。
這一點我有自己的責任。當年操之過急,一味強迫他承擔起家庭重擔,反而適得其反。我該尊重他的生活態度,而不是武斷地把那套老房子塞給他。
我暗自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衝動行為贖罪。首先就從主動修復和女兒的關係做起。我拉過小燕的手,誠懇地說:燕兒,對不住啊。爸是一時衝動,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這房子的事就這麼算了,你們姑且先繼續住著。你安心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了,不要為我操這分心。
小燕擦乾眼淚,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看著她疲憊卻堅強的眼神,深深地嘆了口氣。作為父母,我們很容易把自己的期望強加於子女身上,而忽視了他們獨立的人格和追求。
就拿張偉來說,他或許是個遊手好閒、負心薄倖的人,但歸根結底,他的生活理念和價值觀就是如此。我們沒有權力去評判和改變他,反而應當尊重他的選擇。
我意識到,將前半生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兒一家身上,註定會讓雙方陷入無休無止的矛盾糾葷之中。與其如此,不如放手獨立生活,好好體會一番晚年自由的滋味。
望著小燕哽咽的側臉,我心中豁然開朗。多年的糊塗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釋然。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開口說道:燕兒啊,你就別可憐爸了。我是真的想通了,並不需要你們給我養老送終。
小燕詫異地看著我,我笑著解釋道:從小到大都是爸拖累了你,現在你已經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咱們就應該各自獨立。你們年輕人要去過上自己嚮往的生活,爸我就不做殉葉昆的老頑固了。
小燕欣慰地點點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知道,她其實早已將這番話銘記在心,只是做女兒的一直在等著父親的諒解罷了。
臨行之前,張偉罕見地主動和我道了歉。我擺了擺手說:沒事,咱們都有各自的主張。你們年轎人要為理想去拼搏,老頭子可奈何不了你們。祝你們幸福啊。
張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般坦蕩。他訕訕地點了點頭,小燕在一旁則滿眼欣慰。
從女兒家出來後,我四處看看這熟悉的舊社區,心中百感交集。曾幾何時,我還夢想著有個完整的大家庭能夠慰藉晚年。可現在看來,那根本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現代社會,大家都很獨立,連兒女都已經有了各自的小家。
不過沒關係,獨立生活其實也很自在。我打算將剩餘的養老金積攢下來,好好犒勞一番自己,也為將來多存些盤纏。畢竟現在的社會,適老服務還很不成熟,將來得全靠自己撐著。
獨立生活的前幾個月,確實比我想像中還要自在。我把存摺上所剩無幾的錢重新理理出了一筆老年自由金打算將來好好犒勞犒勞自己。
租住在一間樸素的單間里,房租雖然略高,但勝在臨近社區活動中心,出入很是方便。我經常一個人去那兒打太極、下象棋,時不時還能認識些老夥計。白天也就沒什麼事情,只是夜裡常常一個人輾轉反側,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有時我會翻出老夥計們的合影,心裡就會浮現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孤獨感。看著其他人身邊都簇擁著兒女們的關心有加,我才真切體會到,晚年缺少家人的陪伴是一種怎樣的奢侈品。
雖然女兒小燕經常打電話來看望,可終究是客客氣氣地,缺乏那種融為一體的溫馨。偶爾我也會想起那個女婿張偉,雖然人品確實不怎麼樣,但也算是我的女婿,是家裡人。有他們在身邊的日子裡,我從沒感受過這樣的寂寞。
我開始意識到,或許我當初對張偉的苛刻要求太嚴格了。畢竟,一家之主的責任,並不該由生疏的外人來承擔。我們那一代人,對於家庭觀念上的執念根深蒂固,往往很難理解現今年輕人追求的個人價值。
其實世界很快就會變成他們的天下,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只需給予理解和包容就足夠了。不應再去勉強他人接受我們理所當然的家庭倫理觀念。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上這份清靜的獨居生活。沒有了張偉讓我傷神,也沒有了做父母時的重重束縛。我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度過每一天,自由自在得像一隻鑽進蚌殼的蝸牛。
對,就讓我這樣慢慢腐朽下去,等待生命的終點靜靜來臨吧。晚年的我早已不再有任何的羈絆和負累,反而真真切切地領會到了自我的珍貴。
可是沒關係,只要還有呼吸,我就永遠不會後悔當初選擇獨立的決定。誰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力,我當然也不例外。畢竟在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里,我們每個人都只是一葉渺小的浮萍,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他人為自己的晚年?
於是,在這個時間點上,我的內心徹底解放了。我終於可以解開人生最後的枷鎖,毫無負擔地展望在這片熟悉的城市裡餘生的美好時光。
每天清晨,我都會早早起床,做一個小時的太極拳。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在地板上留下一方方黃澄澄的光斑。有時小燕會帶著孫子過來看我,一家老小其樂融融。孫子們往往喜歡縮在牆角偷看爺爺練功,見我回過頭就咯咯直笑。那時的我,也會禁不住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是啊,現在的我沒有了太多的愁腸,反而更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孩童。人生的旅程已經走到了盡頭,我終於可以安心等待那個與世長辭的終點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