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吳德迫不得已請了一個月的長假,二十二的年齡讀大三,他已經沒有休學的資本了。
「哧……」一聲急剎響起,驚得吳德身形一晃。偏過頭接觸到司機責怪的目光,吳德愧疚地快走幾步躲開車頭,丑到爆的鴨步,身不由己的滋味很不好受,可是吳德必須承受。早上八點正是乘車高峰期,濛濛細雨中五路車緩緩進站,人們追趕著,在車停穩時,前門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吳德最後一個上車,他邁上梯階的同時將公交卡靠上去,收回手時吳德已經向車廂走去。
「嘟……請重刷。」吳德兩腳錯動,準備轉身重刷,不料左腳踢上了右腳,身形陡然一個踉蹌,電光火石之間吳德一把抓住扶手,堪堪避免了尷尬。後半截車廂還剩幾個位置,吳德沒有向後面走,他似乎惜步如金。
吳德將脹鼓鼓的書包抱到胸前在駕駛室後面的位置坐下,然後慢條斯理地從書包里拿出耳機戴上。
五路車一路走走停停,很快車廂已經人滿為患,司機在車廂里一遍一遍地播放著廣播「現在是乘車高峰期,請大家往裡面走一走。」然而站在過道上的人們恍若未聞。吳德背後的車窗開了一半,細雨夾著冷風,時不時拍在吳德的脖頸,激得他打了個寒戰。
一名孕婦小心翼翼地上車了。「請主動給老弱病殘孕及帶小孩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公交司機按響了語音,前排乘客如坐針氈。就在語音餘音未盡時,吳德對面的一名年輕女郎站起身來笑著看向那名孕婦說道:「這邊坐。」
「謝謝,謝謝啊!」孕婦感激地重複著說道,臉上的笑容寫滿了真摯。吳德看著年輕女郎悄然向車廂後面移動,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記得大二開學的那年,吳德剛下火車,在轉公交時遇到公交卡餘額不足,身上沒帶零錢的窘境,也是一名年輕女郎幫忙解圍。他記得那名拿著紅手機的年輕女郎很漂亮,他永遠忘不了那清脆的聲音——「刷我的卡吧。」只可惜當時道謝後沒留個聯繫方式,這一直是吳德心中的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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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冷雨依然時不時撒在吳德的背後,但是他並沒有感覺到冷意。一名白髮蒼蒼的老爺爺顫顫巍巍地走上了車。「嘟……老年卡。」這一聲語音幾乎將前半截車廂乘客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請主動給老弱病殘孕及帶小孩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語音響起,多數人將頭側開,恍若未聞。吳德目光沒有離開那個老人,眼看著老人即將走到近前,吳德還是沒有任何動作。駕駛室後面的乘客沒有讓座的意思,甚至沒人多看老人一眼。吳德突然感覺很熱,老人走到吳德座位前時,吳德的背心甚至滲出了汗水。他的腳輕輕的挪了一下,抱著書包的手緊了緊,他想讓座,可是……
吳德只能在心中苦笑。老人艱難的在人群中移動著,吳德看著老人,老人似有所感,也看向吳德。接觸到老人的目光,吳德心虛的偏過了頭看向窗外,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吳德的手悄悄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一把,還是那樣麻木。
「您這邊坐。」終於,一名坐在愛心專座的中年人站了起來。吳德聽到這道聲音,如釋重負,心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睜開眼時,那個中年人正冷眼看著他,吳德又趕緊閉上了眼睛。他感覺這一車人都在看著他,那些目光如尖刺一般將他戳了個通透,他甚至想逃,想在公交靠站的時候下車!他借著調整耳機的幌子摸了摸臉,臉上是滾燙的,不知道有沒有紅,身上也開始燥熱了起來,他真想回身將窗戶完全打開,讓那夾雜著細雨的冷風將他身上的熱驅散。他睜開眼,不敢看那個中年人,不敢接觸車上任何人的目光,就那麼獃獃的看著對面的窗外。
煎熬了幾站之後,一名年輕女郎抱著一個嬰兒上車了,吳德竟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慌。無意間撇頭,又看到了那個中年人嘴角的冷笑。接觸到年輕女郎的目光時,吳德的心彷彿被狠狠的扎了一下。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拿著紅手機的年輕女郎。
吳德動了,一隻手將書包單邊挎在肩上,一隻手抓住了公交車上面的握把,然後用盡全力起身,壓抑著聲音說道:「姐姐坐這裡吧。」
「謝謝。」年輕女郎抱著嬰兒,微笑著道謝之後便坐了下來。為了避免尷尬,吳德艱難地從人群中向後移動。
吳德抓住握把的手肌肉虯起,彷彿用力承受了整個身體的重量,他的額頭也滲出了汗水。公交車的每一次剎車、加速或者轉彎,都會讓吳德傾盡全力去維持自己的平衡,他的手,青筋已經如虯龍般暴起。車上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的不適,目光開始有了變化……四目相對時,那名中年人目光悻悻地移開了。吳德卻如釋重負地笑了。
接下來幾站,吳德感覺過得很快,身上雖然在出汗,但是他並不覺得有多熱。「市人民醫院,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剛上車的乘客請往裡走。下一站,福星城。」
終於到了,接下來的一個月,就要在醫院裡度過了。隨著語音播報,吳德已經走到了後門邊,不少人已經下車,吳德卻似乎很小心,試探著跨下階梯。
「哧……」公交車司機已經按下了關後門的按鍵。車門在緩緩合上。後車廂的人都看向吳德,似乎在怪罪這個年輕人的磨嘰,也有細心的人擔心地看著他。吳德心中焦急,提腳踏下,不料膝蓋一軟,整個人從關到一半的車門之間栽了下去,而車門,依舊在緩緩地合上……乘客和路人的呼喊此起彼伏,吳德卻已經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