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2022年10月24日22:02:00 故事 1898

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一個人想要改名,原因或許多種多樣:不喜歡某些字詞,不喜歡名字所包含的意義……亦或者想要通過改名,找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像本故事的主角「夢楠」一樣。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1

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辦理身份證的「旺季」。


轄區有四所初中,一所高中,同一屆的學生幾千人,到了暑假,這幾千學生開始扎堆來派出所辦理自己人生中第一張身份證。


那兩個月戶籍室的工作量陡然變大,每天從上班開始一直到臨下班前,門口的長隊就沒有斷過,學生們三五成群相約而來,一邊排隊一邊玩笑吵鬧,在隊伍中整理髮型的、以派出所為背景拍照打卡的、互相翻對方戶口本的……偶爾遇到相熟的同學,他們分貝更是陡然提高,那架勢,簡直要在院子里開派對。


就這麼馬不停蹄地忙了一天,到了離下班還有五分鐘的時候,排隊的學生們終於散盡了。我剛準備站起來活動活動酸痛的腰,一對母女走了進來。


母親看到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人,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下班了嗎?」


我趕忙說:「沒有沒有,還有五分鐘下班——你們辦理什麼業務?」


看這個女孩的年齡,大概就是十五六歲,還穿著校服,估計也是來辦身份證的。


母親回頭對身邊的女兒說:「我說了早點來早點來,你非要拖著不出門,拖到人家都快下班了!」


女兒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早點來我就該遇到我們班人了!我不想遇到他們!」然後對我說,「辦個身份證。」


「好的,來這邊先照相。」


辦完身份證,女孩問我:「我要是想改名字……需要什麼材料?」


「你沒有成年吧?」一邊說我一邊下意識看了一眼女孩的戶口本——她今年15歲。


「嗯,所以我把我媽帶來了。」


「這個需要父母雙方都到場簽字才可以的。」


女孩一臉平靜:「好的,那下次我把我爸也帶來。」


女孩的媽媽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候忍不住跟女兒說:「我跟你說了,你爸不會讓你改名字的。」


「我回去跟他說,這次必須要改。」


媽媽忍不住起了高腔:「你名字到底怎麼不好了?成天說要改!」


女孩又一次皺起眉頭表現出不加掩飾的不耐煩,沒有抬頭看媽媽,重重地合上戶口本:「我就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這名字有多難聽。」


青春期的孩子想要給自己改個名字,父母多半不會同意。聲勢浩大地折騰了半天最後監護人拒不簽字的情況我也不是沒有見過,於是我試探性地問了她一句:「要不,你先回去徵求一下你父親的意見?」



2

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夢楠——那時候她還叫夢楠。


在戶籍室幹得久了,多多少少對人的姓名有一定敏感性,姓氏不能自己做主,而「名字」的講究就比較多了:每個時代都有流行的名字,看一眼有些人的名字,就能大致推斷出名字主人出生於哪個年代——父母那一輩喜歡用「建軍」「建國」「紅軍」之類,我們這一代流行「棟樑」「波濤」這些詞,到了下一代,又流行「梓軒」「若熙」之類多少帶點電視劇主角風格的名字。


另外,算命先生起的名字一般喜歡用日常生活中不經常見的、帶有金木水火土偏旁的字;父母追星的話有時候會用自己喜歡的明星或者角色來給孩子命名;爺爺輩起名,多半會給全家所有同輩孩子按族譜取一個相同的字;最可怕的是父母沒什麼文化,也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字,給孩子取出來的名字和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人物同名……


這種跟「姓名」打交道的工作我已經幹了七年,見多了各種姓名,越來越感覺姓名只是一個代號,作用就是用來將自己和他人區別開來,僅此而已。但這不妨礙很多人還是會將自己的姓名看得很重,而父母起名時那些大大小小的失誤都只能靠日後的改名來彌補,這使得變更姓名成了派出所戶籍室非常常見的一項日常業務。


說回夢楠的名字,在我看來這兩個字都是常用於名字的字,「夢」大概是夢想的意思,「楠」自然就是楠木了,金絲楠木在我國古代算得上頂級木材之一了,光我身邊認識的同學同事就有四五個名字里有「楠」字的。這兩個字結合在一起,怎麼看都是一個很美好的名字,既沒有什麼不好的含義,又不至於到爛大街的地步,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的名字難聽呢?


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不久,夢楠打電話給我:「我爸同意我改名了。」然後開始諮詢我需要什麼樣的手續。


她說話的聲音一直很平靜,沒有這個年紀女生常見的嘻嘻哈哈,也沒有那天面對她媽媽時候透露的不耐煩。平靜的語調中透著一種堅定,讓人相信她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的決定。


在我跟她羅列了變更姓名會給生活帶來的種種不便後,夢楠依然用這種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告訴我:「我想好了,一定要改。」


我也沒繼續勸說她,只是告訴她在家寫一份申請帶來。


「申請需要些什麼內容呢?」


「主要就是寫要求變更姓名的原因,寫清楚原因就行了。」



3

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我獨自在辦公室整理材料,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我來辦理改名手續,前幾天來問過的。」


「你什麼時候來過——啊,是你啊!」我猛地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理著平頭的「男孩」居然是夢楠!


我不由得抬起頭又看了她一眼,她的面部輪廓本身就有些硬朗,理了平頭後看起來更是有一種不同於一般女生的英氣,不開口說話的話的確很像是個男孩子。她走路有些駝背,加上她這次刻意穿了一件寬大的短袖,身體的女性特徵被完全遮掩住了。


明顯她想「當」一個男孩。


夢楠對我的反應毫不意外,看起來甚至有些得意於自己的「變裝成功」,她從書包里拿出來一個文件袋。


「手續準備齊全了,你看一下。」

「你父母呢?」

「都來了,我叫他們進來。」


查驗完夢楠和她父母的證件後,我接過她寫的申請,掃了一眼,有些驚訝:密密麻麻手寫的兩頁紙,看上去足足有近千字。在「申請變更姓名原因」一欄中,夢楠寫了一段很長的話。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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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楠家裡五口人,她是老大,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她的父母是村裡少數沒有外出務工的家長,但是由於弟弟妹妹的存在,夢楠並沒有得到父母太多的注意力。在12歲之前,她一直過著很普通的生活,上學、放學、回家,和大多數女生一樣,在學校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回家也會相互聯繫。


13歲那年,夢楠到了縣城上初中。然後,噩夢開始了。


從村裡到縣城上學的夢楠遭到了排斥,她並沒有寫具體原因——有可能是她不願意去回想一切開始的夢魘,也有可能,她自己並不知道緣由,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對某個人的惡意往往來得莫名其妙。


也許是夢楠沒有做出足夠的反抗姿態,之後,這種單純的排斥很快上升成為群體性霸凌,並且愈演愈烈。參與霸凌的人也由帶頭的一兩個女生變成了一群人,乃至整個班級……大家從這種針對共同敵人的抱團中獲得認同感。


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上一樣的課,聽一樣的歌曲,在一樣的班級里,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生活在塵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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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楠的課本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講台上、收作業時不時會被故意漏掉、不小心碰到別人文具,對方會誇張地用紙巾擦了又擦……面對這一切,夢楠只是默默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有一天,她們像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大聲喊:「『夢男』,你這名字是因為做夢都在想男人吧?」然後女生們哄堂大笑。


十五六歲的孩子,正是懵懂的年紀,這種和「性」聯繫到一起的惡毒笑話總是能讓人感覺到叛逆和禁忌的刺激,激起少男少女們的亢奮。大家樂此不疲,笑得前仰後合,夢楠的名字成了全班的笑話,甚至成為同學之間開玩笑時攻擊對方的形容詞。青春期的惡意尖銳而極端,言語表達出來的不加掩飾的惡毒讓人不寒而慄。


長長的幾頁紙中,夢楠卻沒有寫出任何一個施暴者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她們」。「她們圍著我罵」、「她們說我怎麼不去死」、「她們天天逼我」、「她們把『夢男』兩個字寫在黑板上」、「她們說我每天都饑渴」「她們說我父母給我起這個名字是為了讓我能夢見男人」……滿紙的「她們」後面跟著一句一句關於霸凌的描述,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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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 天天要聞


這份申請,夢楠的父母肯定也看過,這應該就是他們同意夢楠變更姓名的原因吧。三年來,他們對夢楠的遭遇一無所知。


紙上並沒有墨水被洇開的痕迹,但是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夢楠是哭著想起那些事情,然後翻開記憶中的傷口,一個字一個字寫下這些她一直以來盡量去避免觸及的回憶。有一種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以此為契機,在紙上宣洩出來,奔騰著流淌著,把這份申請變成了一封自白書、一封求救信。


「一場很長的噩夢」,她在這份申請中這樣形容自己初中時代的三年,而她的名字,成了這場噩夢中的一部分,成了她三年里都害怕聽到的聲音。


夢楠的爸爸進來簽了字很快就走了,她的媽媽陪著她繼續辦理手續。我不由得想,三年了,夢楠的父母沒有發現這一切嗎?在看了這份申請之後,他們有沒有追問她霸凌者的姓名?然後做些什麼呢?


我不是心理醫生,不知道此時是不是應該提及這件事,想了想,還是保持了沉默。


夢楠申請將名字變更為兩個很生僻的字,她對我說:「我找人算過了,這個名字可以保護我。」


保護。


我面無表情敲打著鍵盤,儘力控制自己不去看眼前這個孩子,三年里她無數次期待誰來保護自己,可是父母和老師、那些有能力保護她的人一次也沒有聽到她的求救。


最終,她選擇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改掉自己的名字,試圖求助於冥冥中存在的所謂「命」,她終於決定站出來保護自己,讓自己與三年的噩夢徹底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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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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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以後,夢楠變更姓名的申請批下來了,來取新戶口本的是她的媽媽,她說夢楠中考不出意外地沒有考好,分數只夠上我們這裡一個很差的學校,她決定不讀書了。


「反正她早就說過不想念書了。」夢楠媽媽說,「我就說好歹把初中讀完了就行。」


我沒有覺得有什麼意外。只是想起來很久以前在網上看的一個故事:成長在校園暴力中心的女孩,同樣被欺辱、被當做嘲弄對象,孤立無援之下只有發狠讀書,最後考上了金光閃閃的學府,在大城市紮下根來。數年之後回鄉任職,看到當年帶頭欺凌她的混混,蓬頭垢面抱著孩子住在一間轉身都困難的房子里,見到衣著光鮮的主角,訕訕地笑著求她在職權範圍內網開一面,為自己的孩子辦一些事。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這樣衣錦還鄉的故事,這樣網路爽文的劇情,不是真的。


夢楠媽媽臨走時,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夢楠的去向。


「出去打工了,」她媽媽很平淡地說,「去了上海。」


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可真夠遠的。」


是啊,真夠遠的。


這麼遠的距離,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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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 | 圖片來自《悲傷逆流成河》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路


(文/路路,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將依法追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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