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眾人對待楚喬的態度就越發恭敬了。
午後,楚喬穿著一身新制的染白海棠棉裙、白駝毛小靴子,頭上插著兩朵翠綠的玉花,一跳一跳地走在後花園的湖邊,樣子嬌憨可愛。她剛剛去外府領了新送來的沉水香,經過一處竹林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蹦到她面前,來人哈哈大笑道:「哈哈,我就不信我找不著你!」
小公子今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袍子,衣裳上綉著五彩的鳥雀,團團錦簇,五彩繽紛,得意揚揚地甩著手裡的小鞭子,笑著上下打量著楚喬,說道:「你幹什麼去?今天天氣這麼好,咱們打鳥去。」
楚喬皺著眉頭,看著小公子興沖沖的樣子,搖頭說道:「我可沒你這麼閑,我還有事要做呢,少陪了。」說罷,轉身就想走。
「哎哎,別走別走。」小公子連忙小跑到她面前,張開雙臂攔在前面,急忙說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都在這園子里待了一上午了。這樣吧,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哪個院子里的,我去找諸葛懷將你要過來,你就跟我回去,怎麼樣?」
楚喬眉梢一挑,轉過頭來,仰頭說道:「你真的想把我要走嗎?」
小公子鄭重地一點頭,「嗯,所有的丫鬟下人里,我就看你最順眼,我封你做我的守門大將軍,怎麼樣?」
楚喬一笑,點頭說道:「那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不過能不能從大少爺那裡將我要過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放心!」小公子一拍胸脯,大聲說道,「別說一個小丫鬟,就是十個八個,諸葛懷也得乖乖給我。」
「那好,你聽好了,我的名字叫子虛,住在烏有院里,是竇大娘手底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給少爺小姐們捏些泥人玩耍,你要記住了啊。」
小公子眼睛一亮,「你還會捏泥人啊?」
「是啊。」楚喬憋著笑,見這小孩實在可愛,忍不住踮起腳來伸手在他的臉蛋上輕輕地捏了一下,笑著說道,「我的本事還多著呢,將來再讓你一一見識。我還有事,要先走了,記得去找大少爺啊。」
「嗯,你放心吧,」小公子點頭憨憨一笑,「你還是先回去收拾東西吧,一會兒我就來接你。」
楚喬走出老遠,回過頭去仍見那小公子站在大石頭上沖著自己使勁揮手。楚喬忍住笑,拐過竹林,抱著沉水香就向青山院走去。
「子虛名,烏有院,竇大娘手下捏泥人玩耍的小丫鬟,虧你想得出。」
一個清越的男聲突然在上方響起,楚喬一驚,抬起頭來,只見燕洵青衫飄飄,眉目星朗,坐在高大的松樹枝上,輕笑著看著她。
楚喬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也不是一兩次,當下也不再偽裝,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惡聲惡氣地說道:「爬那麼高,也不怕掉下來摔死。」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你這小孩心腸狠毒,還是應該擔心自己才對,我看天邊烏雲聚集,說不準冬日也會打雷,劈死做了虧心事的人呢。」
楚喬身子小小的,站在樹下仰著頭,冷聲說道:「做再多的虧心事也比不上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敗家子,畜生一般,沒一個好東西。」
「你好大的膽子啊。」話說得嚴厲,口氣卻帶著輕笑,燕洵坐在樹上,對著下面的孩子說道,「我當日故意射偏箭,好心放你一條生路。為了救你,連你們大少爺開出的八名西域舞姬的彩頭都不要了,你不但不感恩圖報,反而惡語相向。這是什麼道理?」
「道理是給人講的,跟你這種畜生講什麼道理?我警告你不要再纏著我,也別想拿告發我來威脅我,你若是敢做,一定會後悔的。」
楚喬說罷,轉身就加快了腳步,誰知剛走兩步,後腦勺突然一疼,低下頭去,只見卻是一枚還沾著積雪的松塔。她頓時大怒,轉過頭去,憤怒地看著燕洵,「你挑釁是不是?」
「錯。」燕洵得意一笑,說道,「不是挑釁,我就是欺負你。」
楚喬歪著頭站在樹下,突然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燕洵故作深沉地半閉著眼睛,本想等這小孩同自己理論,見她就這樣走了,不免有些悻悻。
誰知,就在這時,一個拳頭大小的石塊突然破空呼嘯,直奔著燕洵的面門而來。好在燕洵學過些武藝,反應靈活,及時地側頭避開。他正暗自得意,突然感覺後頸一陣冰涼,暗叫聲不好,就聽嘩啦啦的聲音隨之而來,整棵大樹上的積雪經過這麼一下震動撲簌簌地全撒在了他的身上。
錦衣玉袍的少年世子跳下大樹,滿身積雪,一片狼藉。抬起頭來,只見個頭小小的女孩子站在雪白的雪地上,拍了拍手掌,見他望來,高舉右手,豎起中指,示威一般比畫了一下,得意地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燕洵微微皺眉,也豎起中指,十三歲的燕北世子大惑不解,這,是什麼手勢?
十一歲的小書童風眠從林子里跑上前來,張牙舞爪地叫道:「世子,我去將她抓過來,讓懷少爺好好懲治一下這個目無尊卑的丫頭。」
「你?抓她?」燕洵嗤之以鼻,豎著中指轉過頭來,「風眠,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這個?」風眠微微一愣,不過隨即斬釘截鐵地說道,「應該是道歉的意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大逆不道,不過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當面說,就用這個手勢代替。」
「道歉嗎?」燕洵皺眉,「我看怎麼不太像。」
「肯定是,世子,沒錯。」
「是嗎?」
……
諸葛家紅山院的大廳里,諸葛懷和趙徹等人聽到小公子的話後集體笑噴。
魏景笑著說道:「諸葛,你家還有這麼伶俐的丫鬟,我都想看看了。」
諸葛懷搖頭說道:「下人不懂事,讓大家見笑了。」
「到底怎麼了?你們笑什麼?」小公子麵皮發紅,似乎也知道自己可能惹了笑話,卻不知道錯在哪裡,著急說道。
趙徹笑道:「子虛名,烏有院,竇大娘手底下捏泥人玩耍的小丫鬟,不就是子虛烏有,逗你玩嗎?十三弟,人家笑話你呢。」
趙嵩小臉通紅,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轟隆隆!一陣喜氣的爆竹聲陡然響起,平地炸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街頭巷尾,無數孩子歡笑著打鬧,掩著耳朵放著響聲極大卻沒什麼火花,並且價格便宜的「一雷炮」,玩得不亦樂乎。
大夏白宗皇帝即位後的第二十五個上元節終於在這隆隆的炮聲中來臨,街頭巷尾到處透著一股刻意的喜氣。因為官府免費向真煌城的百姓提供的爆竹,成功地為這股喜氣添磚加瓦。盛金宮的主人十分欣賞京都府尹的這一做法,連夜下達喜報,嘉獎出身於魏閥的帝都府尹。
隆隆的炮聲之中,諸葛府也在為這個重要的節日加緊做著準備。這一天,真煌城大雪瀰漫,漫天的雪花猶若鵝毛般紛揚而下。城中的老人都說今年的大雪下得有些蹊蹺,因為往年這個時候可是剛剛降霜的。
楚喬穿著新制的淺粉色裙褂,外罩狐毛斗篷,一張白嫩如玉的小臉縮在雪白的狐絨里,兩頰粉紅,大大的眼睛圓圓的。飄飄洒洒的雪花落在楚喬的鼻尖上,她的小鼻子輕輕一皺,顯得分外可愛。
「星兒,少爺叫你呢。」
新來的小丫鬟寰兒噔噔地跑過來,氣喘如牛地叉著腰,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叫道。
楚喬點了點頭,說道:「走吧。」當先就向著軒館的方向走去,小步子邁得四平八穩,一點也不著急。
寰兒皺著眉頭看了半晌,隨即搖了搖頭,急忙跟了上去。
比起楚喬,諸葛玥才是個慢性子,推開軒館的門時,只見諸葛家四少爺正坐在暖榻上細看一盤棋局,微微皺著眉頭,一副很用心的樣子。
楚喬將待會兒隨行需要帶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清點好,然後交給其他侍從,做好一切後倒了一杯清茶,放在諸葛玥的書案旁,徑直坐在香爐前,托著腮靜靜地等著。
桌子上放著一卷書冊,書卷隨意地攤開,書頁泛黃,顯然已經有些年頭。楚喬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卷佛家經書,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
諸葛玥這個人,手段說不上如何狠辣,秉性說不上如何狡詐,最起碼這兩點上比起當日圍獵場上的各位天朝貴胄大有不如。但是此人心性涼薄,又極度自信,眼高於頂,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瞧不上,更不要提什麼信仰之說,怎麼竟會轉了心性看起佛經來了?
「這上面倒也不全是廢話。」似乎是知道楚喬在想什麼,諸葛玥突然淡淡說道。他捻起一顆黑色的棋子,突然打來,書卷一翻,頓時掀了幾頁。
「讀出來。」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身受世間諸般痛苦……」
諸葛玥緩緩地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子如深海的旋渦,高深莫測地注視著她。終於,他微微一笑道:「不錯,小小年紀就識得這麼多的字,誰教你的?」
楚喬讀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不妥,所以此刻倒也不顯得驚慌,莞爾一笑道:「多謝少爺誇獎,我自小就愛讀書,是跟著哥哥姐姐們學的。」
「是嗎?剛才讀的這一段,你可明白?」
「明白一點點。」楚喬答道,「要不少爺解釋給星兒聽吧?」
諸葛玥牽起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也不說話,只低下頭去繼續研究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