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正是勾魂的好時機!
黑白無常二鬼,一個拖著條冰涼的鐵索,一個扛著根慘白的哭喪棒,在黑暗中,擠進了李老鼠家逼仄雜亂的屋子裡。
李老鼠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睡得並不踏實。白天,附近混混來「借錢」,他拿不出來,被附近的混混們好揍了一頓,儘管他像過去五十多年的活法一樣,立即涕淚橫流,求饒著跪了下去,可仍免不了一頓狠揍。
李老鼠慫了一輩子,從他記事起,誰都能欺負他,而他呢,好像天生無膽,別人剛要罵他,他先哆嗦,別人剛要打他,他就先人一步跪下,別人的拳頭若落在他身上,反抗他是不敢的,只能縮在地上慘叫,揍他那人若大喝一聲,李老鼠便連慘叫都不敢了,只能捲成個肉蟲子,任別人拳腳在他身上肆虐。
怎麼活都是一輩子,李老鼠哆哆嗦嗦,這不,也活到了五十多歲。
黑白無常二鬼站在李老鼠家炕前,盯著睡著的李老鼠看了幾眼,待確定身份後,由黑無常拉起鐵索,慢慢套在了李老鼠脖子上,套好後,只輕輕一拉,李老鼠的魂魄便被從身體里拉了出來。
勾魂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勾清醒的人和勾睡著的人難度不一樣,勾英雄和勾狗熊難度不一樣,勾虧心人和勾磊落人難度也不一樣。在黑白無常的勾魂生涯中,遇到過數不清的難纏角色,其中有些魂魄,黑白無常套上鐵索生拉硬拽還能勾來,而有些魂魄,一身鐵骨錚錚,滿腔浩然正氣,活得堂堂正正,這時候黑白無常連鐵索都不敢掏出來,也只能「老爺」長,「老爺」短,好話說盡,將其請回地府去,其中辛酸,直教黑白無常想來連連嘆息!
今日勾的這李老鼠呢,一生無膽無識,此時又處於睡夢中,勾他,對黑白無常來說易如反掌。黑白無常見李老鼠的魂魄一拉就離了體,臉上不禁齊齊露出喜色,黑無常退兩步,再一拉鐵索,李老鼠獃滯的魂魄便被從身體里完全拽了出來。
白無常見事情順利,說一聲:「走吧!」轉身便往牆裡走去,黑無常拖著鐵索,跟在白無常後面,也要往牆裡走,哪知,他剛走兩步,便被鐵索上傳來的一股力拽住了。
「老白,等等!」黑無常叫道。
白無常又走了回來,二鬼擠在李老鼠家破屋裡,圍著李老鼠渾渾噩噩的魂魄認真看了好幾眼,待看清了李老鼠魂魄上延伸出的一條細絲線後,白無常點點頭,肯定地對黑無常道:「是魚線。」
魚線,是黑白無常的叫法。人死後,少數人的魂魄若仍與陽世某物有所勾連,地府官方稱這根勾連之線為魂線,地府陰間把人間比喻為海,黑白無常把他們自己比喻為海上打漁人,世間人自然是魚兒,這勾連著魚與魚餌的線,便被黑白無常叫成了魚線。
在黑白無常的勾魂生涯中,魚線也見過幾次,只有當一個人對陽間某物牽念到了極致,才會有魚線產生,有的魚線與家裡金銀財寶相連,有的魚線與金屋裡的美人嬌軀相連,有的魚線與廚房裡的玉盤珍饈相連,今天,黑白無常又漲了見識,見到了李老鼠魂魄上的這根魚線,栓到李老鼠身體上,死死困縛住李老鼠的手腳,如同困縛一個囚徒。
白無常嘆一口氣,對黑無常道:「本來以為今天活好乾,哪想到遇到了這個……」
黑無常也滿臉鬱悶,叫道:「別說了,干吧!」說完,黑無常將鐵索收起,自牆裡不可知處拽出了一把鋸子,鋸子足有兩米多長,和那種鋸粗樹的大鋸子一般樣,黑白無常二人固定好李老鼠的魚線,二人拉開架勢,脫下上衣,光起膀子,一人拽著鋸子一頭,滋啦,滋啦,如鋸樹一般開始鋸起了這根微不可見的細魚線。
二鬼額頭上青筋暴起,臉上的汗水順著他們的老臉往下淌,隨著他們的一拉一拽,裸露著的胳膊上的肌肉,一時如山丘,一時如峰巒,高低起伏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啪一聲,李老鼠的魚線終於被二鬼鋸斷,二鬼拉鋸子的雜訊戛然而止,李老鼠家逼仄的屋內,只剩二鬼拉風箱般的喘息聲。
正在這時,遠處大街上傳來幾聲縹緲更聲,黑無常似想起什麼,問白無常道:「老白,幾更天了?」
白無常道:「四更天了。」
黑無常哎吆一聲,叫道:「今天九九重陽節,是閻王老爺小舅子的生日,閻王老爺小舅子不讓今天勾魂殺生,說要為他積德。」
白無常一指李老鼠的魂魄,獃獃道:「那他怎麼辦?」
黑無常無奈道:「只能等明晚了!」
二鬼說完,唉聲嘆氣,咒罵了幾聲閻王爺小舅子,溜進牆裡走了。
……
清晨,李老鼠睜開眼,眼睛通紅,連連打著哈欠。他這一晚當真沒有睡好,前半夜做夢夢到被人揍,跪了大半夜,後半夜夢到鄰居家鋸木頭,又「滋啦」了大半夜。
李老鼠剛醒來,正躺在炕上發獃醒盹,咚咚咚!砸門聲傳來,李老鼠騰一下坐起,突然想到昨天附近的混混說今早還來找他「借錢」。李老鼠一聽到混混們的叫喊聲,身體習慣性的就開始哆嗦,他勉強穿衣,下炕,正要出去給混混們開門,幾個混混已經翻過他家矮牆,進了他家屋。
「錢準備好了嗎?」帶頭的混混凶神惡煞,掐住李老鼠的脖子惡狠狠問道。
「准……備……好了……咳咳……咳……」李老鼠被掐得臉漲紅,斷斷續續說道。
「拿來!」帶頭的混混伸手道。
李老鼠帶著哭腔,道:「咳……你掐著……掐著……我脖子,怎麼……拿……」
帶頭的混混一把撒開了掐著李老鼠的手。
李老鼠趿拉著破草鞋,走到一邊炕頭,在炕被下摸索了好一陣,才摸出五文錢來。
帶頭的混混見只有五文錢,將錢劈手奪過,一個大巴掌扇在李老鼠後腦勺上,將他扇了一個趔趄,拽著他脖領子拖到院中。
「奶奶的!說好十文,怎麼只有五文!兄弟們,給我打!」帶頭的混混喊道。
其他幾個混混聽大哥這一聲喊,抱著戲謔的態度,將李老鼠圍起來,抬起腳,伸起拳,就朝著李老鼠身上招呼。
李老鼠被打倒在地,習慣性地哭喊求饒:「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啊!別打了!爺爺們,別打了!」
李老鼠雖求饒,落在他身上的拳腳並沒有半分減少,混混們一邊笑一邊打,彷彿打李老鼠是一個十分輕鬆快活的事情。李老鼠蜷縮著身體,任混混們的拳腳如雨點一般落在身上。
有個混混叫住眾人,陰笑著,上前將李老鼠拖了起來,拽著李老鼠的頭髮,啪!給了李老鼠一個大嘴巴。李老鼠這時候已經被打傻了,獃獃的也不知道叫。那混混見李老鼠挨了揍不求饒,彷彿受了莫大的侮辱,啪!又給了他一巴掌,喊道:「求我!求我我就不打你!」說完,又是一個大嘴巴。
李老鼠終於有點回過神來,他感受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正要習慣性的求饒,倏然間,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要求饒?
在李老鼠過往五十幾年的生命中,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別人欺負他,他怕被打,求饒,這個懦弱屈辱過程已經貫穿了他的生命,今天,他一瞬間靈光一閃想到了這個問題,是啊!我為什麼只知求饒,不懂反抗呢?活了五十多歲的李老鼠終於隱隱約約窺探到了一個問題:別人妄圖身體上打倒我,我的精神為什麼也這樣容易屈服呢?
李老鼠從來無膽無識,這個問題一時之間還想不清楚,但他本能受著自己頭腦的指揮,掙開拽著他的那混混,去屋裡抄起了一根擀麵杖,沖回院里,對著幾個混混便掄。
李老鼠一改往日懦弱,竟敢反擊,幾個混混一時之間哪能防備,被他狠敲了幾棒,紛紛慘叫著躲避。有個混混身形靈活,找到機會一把奪過了李老鼠手中的擀麵杖。幾個混混見李老鼠武器被奪,又一起圍過來,將他按在地上,使出平生力氣揍他。
李老鼠此時雖像個被一群惡犬圍攻的癩皮狗一樣,臉埋在土裡,慘相十足,心裡卻並不悲傷。以往,他懦弱無能,別人只要打他,他從不敢還手,精神上也總輕而易舉崩潰屈服。今天,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人原來可以不求饒,人原來可以不跪,精神與肉體在某些情況下是需要各自保持獨立的,某些情況下甚至必須保持獨立,人的身體受到打擊,精神可以不必屈服!
有個混混剛才被李老鼠在背上敲了一棒,這時受傷位置正鑽心的疼,被李老鼠這樣一個慫人揍,對他來說是莫大的侮辱,他怒從心頭起,一把搶過同伴手裡的擀麵杖,對著趴在地上傻笑的李老鼠的腦袋重重敲了一棒子。
李老鼠趴在地上,心裡正感受著一種新奇的生命光輝,只感覺頭上挨了重重一擊,眼前一黑,心裡這點生命光輝立刻散盡了。
……
月掛柳梢頭,黑白無常又來到了李老鼠家。此時,李老鼠的屍體腦漿橫流,癱在院中地上,早沒了氣息,李老鼠的魂魄卻盤腿坐在屋裡炕上,正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
黑白無常見李老鼠已死,魂魄卻還是清醒狀態,再看屋裡院里凌亂的景象,掐指一算,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黑無常對李老鼠道:「你逞匹夫之勇,被別人打死,成了橫死鬼,怎麼還這麼有閒情逸緻?」
李老鼠端起酒杯,嘖一聲喝光了杯中酒,被辣的哈了幾口氣,又往嘴裡丟了幾粒花生米,閉上眼,似在感受著什麼,片刻後,他睜開眼,冷笑道:「匹夫之勇?以前我連匹夫都不是!活了一個早晨,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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