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間,山東東昌府聊城縣有一位老郎中,名叫吳中魁。
吳郎中早年喪妻,撇下一女,取名荷花,年方二九,長得美貌絕倫。
荷花自幼跟爹爹識文斷字,不但能吟詩作賦,且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吳郎中視她為掌上明珠。
吳郎中每日外出為人醫病,荷花一人在家甚感寂寞,她為了找個伴兒,便將住在她家對門的張翠花邀到家中陪她說話。
張翠花二十三四歲,年輕守寡,長得一副好模樣。荷花與她無話不說,十分要好。
一天傍晚,張翠花在荷花家中說了一陣閑話,看天色已晚,便告辭回家。荷花將她送到大門外。
恰巧有一書生正從荷花門前經過,荷花見這書生二十來歲,長得眉清目秀,心裡一怔,不覺動了春心,對這書生含情脈脈。這書生見荷花窺視於他,不由臉一紅,將頭一低,匆匆離去。
這時,翠花見荷花還在目送著那個書生,不禁掩口而笑,說道:「公子走遠了,還在看呀!」
荷花自覺不好意思,忙問道:「翠花姐,你認識這位書生?」
翠花「咯咯」一笑,說道:「他與我姨媽家是鄰居,我到姨媽家串門常見到他。他叫葉秋懷,滿腹文才,人品端莊,還是個秀才呢!」
翠花說到這裡,瞧了荷花一眼,問道:「你看這公子怎麼樣?你若有意,我可撮合託人為你做媒!」荷花聽了,雖未答話,可心已默許了。
第二天晚上二更剛過,荷花正坐在燈下繡花,忽聽有人敲門,荷花心裡一驚,忙問:「是誰?」
門外低聲答道:「小生葉秋懷。」荷花一聽是葉公子,轉驚為喜,忙走到門旁說道:「自從在門外見到公子,小女我晝夜難眠。若公子有意於我,快請人做媒,早定終身!」
葉公子聽了,當即允諾。可他再三請求要進閨房見她一面。荷花心想:深更半夜與男子約會, 若讓爹爹知曉,他豈能饒恕自己。可又一想, 葉公子對自己如此痴情,若將他拒之門外,豈不涼了他的一片痴心。
荷花想到這裡,便正正衣飾,輕輕打開一扇房門, 葉公子隨即閃了進來,還沒等荷花將門掩上, 葉公子便將她抱住,向她求歡。
荷花聽了,不由怒火上升,忙掙脫身子,厲聲說道:「葉公子,我看你人品端莊,不想你是個輕狂之徒!小女寄情於你,是為了百年之好,並非貪求一夜之歡。夜已深了,你快給我出去,不然,我便喊叫!」
葉秋懷遭到荷花斥責,只好罷休。臨走時,他向荷花要一件定情之物,荷花不肯。這時,葉秋懷強從她腳上脫去一隻繡鞋,然後倉皇離去。
第三天深夜,荷花正在熟睡,忽聽爹爹喊叫,「捉賊」她忙披衣下床,端著油燈走到爹爹房門前一看嚇得驚叫一聲,只見爹爹胸前被刀刺傷,血流如注,倒在血泊中。
鄰居聞聲趕來,吳郎中已氣絕身亡,屍體旁有一隻繡鞋。
荷花撿起一看,心裡猛一驚,尋思道,這隻誘鞋是葉公子昨晚從我腳上搶去的,為何會掉落在殺人現場?難道爹爹是葉秋懷所殺?她聯想到昨晚葉秋懷對她那不軌行為,後悔自己看錯了人,引狼入室害了爹參的性命。
她悔恨交加,來到聊城縣衙擊鼓告狀。聊城知縣沈心正,忽聽有人擊鼓告狀,忙升堂問案。
荷花跪在大堂訴說了事情原委。沈知縣聽了,方知這是一起人命關天大案,隨即差捕快將葉秋懷帶到縣衙大堂。
片刻,葉秋懷被帶到,沈知縣手拍驚堂木,問道「葉秋懷,你身為秀才,飽讀四書五經,理應知書達禮,為何心存歹意,將荷花之父殺死?」
葉秋懷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矢口否認殺死吳郎中。
荷花見到殺父仇人,怒火填胸,怒斥道:「葉秋懷,我看你人品端莊,是個正人君子,不想你心腸如此狠毒,將我爹爹殺死!是你親手從我腳上搶走了繡鞋,這隻繡鞋又掉落在爹爹屍體旁,我爹不是你所殺,又是何人?」
葉秋懷聽了,卻大呼冤枉,對荷花所說之事一概不知。
沈知縣見葉秋懷在人證物證面前死不承認,不由大怒,喝道:「來人,大刑侍候!」
葉秋懷本是文弱書生,怎受得了這嚴刑拷打,只好屈打成招。沈知縣讓他畫了押,定為死罪,呈上行文,打入大牢。
公文呈到東昌府,東昌府知府叫徐振潔,為官公正嚴謹,他在閱讀案卷時,發現聊城縣衙呈上的關於葉秋懷殺人一案,證據不足,僅以一隻繡鞋為證,豈能定葉秋懷死罪!他認為此案問得不清,審得不明,人命關天,豈能草率定案。他看完案卷,沉思片刻,決定派人前去聊城提荷花、葉秋懷和張翠花來東昌府複審。
許知府先讓衙役將葉秋懷帶到大堂。徐知府見葉秋懷品貌端莊,面無兇相,是一個文弱書生,根本不像殺人兇犯。徐知府問道:「葉秋懷,吳郎中被殺當晚,你在何處?」
葉秋懷戰戰兢兢地答道,「稟大人,那天晚上因我姑媽瘋重,無人照料,小生在她處服侍一夜,沒去別處。」
你知府又問,「你說的可是實話?」
葉秋懷忙答道:「小人說的句句是實言,不信,大人可派人去我姑媽處問問詳情。」
徐知府隨即派人前去聊坡他姑媽家核實。經查,葉秋懷所說屬實。徐知府由此斷定,吳郎中非葉秋懷所殺,但真正的兇手又是誰呢?看來還要審問荷花。
荷花被傳上堂來,徐知府問道:「你與葉秋懷私定終身,除了你二人之外,還有誰知曉?」
荷花不願牽連翠花,答道:「無他人知道!」
徐知府聽了,知道她在說謊,手拍驚堂木喝道:「你乃一個未出閨門的女子,如無人牽線,你是怎樣認識葉秋懷的?看來, 不動嚴刑諒你不招!」
荷花一聽要動大刑,嚇得渾身像篩糠一樣,忙跪地答道:「小女實說,街坊張翠花知道此事, 是她從中撮合,答應為我們做媒。」
吳知府聽了,哼了一聲, 暗自點頭。他讓衙役將荷花帶下, 又傳張翠花上堂。
張翠花上得堂來,雙膝跪地 ,徐知府往堂下端詳了一眼,他見張翠花雖是一個寡婦, 但頗有幾分姿色,舉止輕佻,不像是個安分女子,便問道: 「據荷花供認,她與葉秋懷相識,私下定情是你從中撮合!」
「是我牽線。」
徐知府又問:「此事除你之外, 你還告訴了何人?」
「除小女之外,無他人知曉。」
徐知府聽了,冷笑一聲,說道:「大膽賊妾, 還敢狡辯,據本府查實, 葉秋懷根本沒有去過荷花家裡,你若不對別人提及此事, 怎會有人冒充葉公子深夜敲荷花閨門,搶去她的繡鞋?看來不動大刑, 諒你不招!」他拿起刑簽往堂下擲去。
翠花見要動大刑, 嚇得渾身打顫,只好說了實話。原來,翠花生性輕佻, 守寡不貞,與她表哥王林勾搭成奸。那天 ,翠花從荷花那裡回到家中,王林正好來到她處, 兩個人調情尋歡之後,翠花便對王林說,荷花對葉秋懷有愛慕之心 ,並托她從中撮合做媒。誰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王林是葉秋懷的同窗學友,也是個秀才,出身富家,長得風流倜儻, 愛尋花問柳,是個浪蕩公子。他早聽說吳郎中之女荷花長得美艷絕倫,只是無緣相見。他見有這樣的好機會, 豈肯放過。
他與翠花閑談之中,問清了荷花的住處, 第二天夜裡,王林便冒充葉秋懷來到荷花家中, 敲開荷花閨門,抱住荷花欲行不軌,遭到荷花斥責之後 ,搶去她一隻繡鞋倉皇逃離。
徐知府聽了翠花的供詞,不禁尋思, 王林出身富家,是一紈絝子弟,平日行為不軌,敗壞儒風, 現在又冒名騙女,看來殺死吳中魁之兇手定他無疑。
想到這裡,他一面收押張翠花派人拘捕王林, 一面將葉秋懷帶上堂來,給他去了刑具,告訴他真兇已獲, 赦他無罪,當堂開釋。葉秋懷大難不死, 跪在堂前便給徐知府叩頭,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再說王林得知張翠花被東昌府衙抓走之後,預感此案定要牽連自己,嚇得心驚肉跳,晝夜不眠,他正想外逃躲避幾日,不想東昌府的捕快已來到他家, 用重枷將他鎖住。
王林被押到東昌府府衙大堂,徐知府升堂問案:「王林,你是不是冒充葉秋懷去過荷花的閨房, 並對她施行不軌,搶走了她的一隻繡鞋?」 王林以為翠花早已招供,事已至此,也只好說了實話。
徐知府接著問道:「王林,本府再問你一事,只因你對荷花施行不軌,將荷花之父吳中魁驚醒,你怕事情敗露,將他殺死滅口,可有此事?」
王林聽了, 忙辯道:「稟大人,小人不敢妄為,吳郎中被殺確與小人無干!」
徐知府聽了,冷笑一聲,說道:「大膽狂徒,你既然供認搶去荷花的繡鞋,而這隻繡鞋為何掉落在吳中魁的屍體旁?吳中魁不是你殺,又是何人?」
王林道:「稟大人,荷花的繡鞋是晚輩小生所搶,可吳中魁確非小人所殺,因為那隻繡鞋被小人丟了 ,望大人明察!」
徐知府聽了,大怒,喝道:「純屬胡言! 你既然將繡鞋作為與荷花的定情之物, 豈肯將它丟失!看來,不動大刑,諒你也不肯招供!」說完, 將刑簽往堂下扔去。喝道:「大刑侍候!」一陣亂棍, 將王林打得皮開肉綻,只好招供。
其實,王林說他將繡鞋丟失確是實話。那天晚上,他搶去荷花的繡鞋之後,倉皇逃離荷花閨房。他將繡鞋藏入袖中,來到張翠花家中,閑聊一陣便離去。走了不遠,他往袖中一摸,不禁一驚,繡鞋不見了。他以為繡鞋丟落在翠花家中,便返回尋找。
翠花問他尋找何物,王林以為翠花拾到了繡鞋,不肯還他。
翠花說道:「你不說丟的啥東西,讓我還你什麼?」
王林無奈,只好實言相告。翠花聽了,頓時醋性大發氣得大哭起來。
王林求她歸還繡鞋,翠花說她根本沒見,王林慌了手腳。原來,這隻繡鞋丟落在翠花的大門外,已被住在翠花對門的王大毛撿去。
王大毛是個無賴,吃喝嫖賭無所不好。他見翠花年輕守寡,幾次上門調戲,均被翠花嚴詞拒絕。
這天晚上,他又來到翠花門前,正欲上台階叩門,只覺得腳下一軟,他彎腰一看,原來是只繡花鞋。
他隨手檢了起來,以為是翠花之物,心中暗喜,他正好藉此物找翠花。他要上前叩門,忽聽翠花房內有人說話,他側耳一聽,正是王林向翠花訴說如何搶了荷花的繡鞋和丟落繡鞋的經過。
王大毛聽了,一陣驚喜,心想:荷花是個閨閣女子,比翠花更年輕美貌,何不拿著她的繡鞋前去會她。
於是第三天晚上他來到荷花家翻牆而入,可他不知荷花住在哪間房內,錯敲了荷花爹爹吳中魁的房門。
吳中魁被驚醒。他隔窗往院中一看,是個男人的身影。他又聽這男人說道:「荷花姑娘快開門,我叫葉秋懷,不信,我有你的繡鞋為證。」
吳中魁一聽,原來這個男人是來勾引他女兒的,不由怒火上升,隨手掂起一把尖刀,高聲喊道:「捉賊呀!」一邊喊叫,一邊打開門就往外沖,王大毛見狀,竄上前去奪過吳中魁的尖刀朝他的前胸刺去,尖刀剌穿胸部,吳中魁當即身亡,王大毛奪刀之時,將繡鞋掉落殺人現場。
再說王林屈打成招,供認吳中魁是他所殺,被東昌府判成死罪,打入大牢。
這一年,施公奉皇上之諭來山東東昌府巡察。施學台學識淵博,憐才愛士,是個賢能之士。他來到東昌府之後,便查閱公文案卷。這一天,施學台在翻閱案卷時,發現一份關於吳中魁被殺一案的審理案卷,細細閱讀之後,發現此案審理有誤:王林已從張翠花口中得知荷花所住閨房地址,並已冒充葉秋懷去過荷花住處,並搶去她的繡鞋,而未驚動任何人,那第二次去荷花閨房,可謂輕車熟路,他怎會誤敲吳中魁的房門呢?
施學台決定親自複查此案,他伏案尋思,玉林搶走荷花的繡鞋之後,僅到過張翠花家中,離開她家後便發現繡鞋丟失,既然張翠花否認拾到繡鞋,這說明繡鞋沒掉落在她的家中。
據王林所供,他離開翠花家不遠處便發現繡鞋丟失,這說明繡鞋就掉落在翠花家門附近,有被人撿去的可能。想到這裡,他決定派人查訪翠花的情況。
據查,張翠花平時舉止輕佻,街上的一些輕狂之徒,常在她家門前與她打情罵俏。學台了解到張翠花的情況之後,便傳訊她上堂。
施學台問道:「你給荷花和葉秋懷牽線,撮合做媒之事,除告知王林之外,還向誰透露過此事?」
翠花答道:「除表哥之外,無他人知曉!」
「你除了與王林相好外,還有何人?」
「別無他人!」
「平時,有誰常來你住處走動?」
「街坊王大毛常來,因他行為不軌,每次來都被我罵走。」
「王林丟失繡鞋的那天晚上, 王大毛到過你家沒有?」
「沒來過!」
「除王大毛外,還有誰常來你處?」
翠花想了想,說道:「有開茶館的張大明,有收舊貨的魏老三,有開客店的李二虎 ,還有在衙門裡當差的趙大順。這些人居心不良,我沒理會過他們, 請學台大人明鑒!」
施學台聽了,隨命書吏將這些人的名字一一記下,然後又差人到城隍廟內擺下公案,將王大毛等幾個人帶到城隍廟內會審。城隍廟內各尊塑像面目猙獰,怒視著王大毛幾個人,他們幾個看了塑像皆頭髮豎立,渾身發顫,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這時,施學台坐在公案前,說道,「昨晚,城隍給我託夢,說殺人兇手就在你們幾個人之中,現在本官給你們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若能自己招供,本官可以從寬處理!」王大毛幾個人聽了,都說自己無辜。
施學台聽了,冷笑一聲,說道:「既然你們都說自已無辜,那麼究竟誰是殺人兇手?現在就讓城隍指出吧。」說罷,他走下公案,親自帶著王大毛幾個人走進大殿一側的一間小房內。
這小房早被施學檯布置停當,所有窗子都用厚厚的黑布遮上,房內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施學台讓他們脫光上衣,袒胸露背,面朝牆壁,一字兒排開站著。施學台厲聲說道:「你們就這樣站著,誰也不許動。一會兒,城隍爺就會在兇犯背上寫上一個『斬』字。」說罷,他命人將房門鎖上。
過了一會兒,差役將房門打開,讓他們一個挨一個地走了出來。施學台站在門口親自察看 ,王大毛走在最後,當他從施學台面前走過時,施學台大喝一聲:「王大毛,你就是殺人兇犯!來人,將他拿下!」
王大毛大呼冤枉:「城隍沒在我背上寫字, 為何說我是殺人兇犯?」
施學台冷笑一聲,說道 「城隍雖未在你背上寫字,可你背上為何沾滿了鍋灰?別人背上為何無有 ?還不從實招來!」
原來,這是施學台用的一條妙計 ,他事先讓差役在那房內的四壁上塗上鍋灰粉王大毛本來做賊心虛,他聽施學台說城隍要在兇犯背上寫「斬」字, 心裡十分害怕。所以,他將脊背靠在牆壁上, 他以為這樣城隍就無法在他背上寫字了。誰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恰巧暴露了自己是殺人兇犯。
這時,施學台手拍公案,厲聲喝道:「王大毛,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不用大刑,諒你不招,來人,用大刑!」王大毛見抵賴不過,又怕皮肉之苦,只好供出殺死吳中魁的犯罪事實。
就這樣,施學台巧施小計,終將一樁錯中錯、冤中冤的殺人案,斷了個水落石出,被世人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