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翅難飛,田野黯然。
泥巴,思鄉心切,歸心似箭。
可是,當他匆匆忙忙在海口火車站下了火車,快速登上小客車直達玉溪城後,他顧不上肚子的需求——吃一碗正正宗宗玉溪味的鱔魚米線,他便急不可耐地擠上一輛馬車,
向他的村莊奔去。
馬車在塵土飛揚的泥土公路上悠悠而行,擁擠的馬車裡鄉音喧嘩,使泥巴頓感鄉情濃濃,鄉味親切。
家鄉,面貌依然,鄉土,韻味依然。
馬車行走了一個多小時,泥巴的村莊呈現在眼前,他利落地跳下馬車,大踏步走到村口。
跨進村莊,跨進他的村莊,此時,他的心突地凝重起來,他的腳步突地沉重起來,他幽幽地輕嘆不已:
「我泥巴,竟然落此下場,愧見鄉親,愧見親人!」
他心中暗暗的地想,羞愧之色呈現在臉上。
輕風陣陣,吹拂他的臉龐,燦爛陽光輝灑向他的村莊。
泥巴抬手抹一把臉上的細汗,理一理頭髮,猛搖一下頭,咬咬牙,抖擻精神,抬頭挺胸地走進村莊,走進家門。
母親,思兒心切的老母親,終於見到兒子泥巴,她老人家呈著道道皺紋的臉上,層層皺紋,頓時化作波波歡悅的浪花。
兒子終於回到母親的身邊,分別兩年了,母子分別兩年了,見到讓她時時挂念的兒子,她老人家的心裡,彷彿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了許久許久,瞬然之間,石落,石碎,她深深地輕舒一口氣,
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
「媽,媽媽。」
泥巴輕輕叫了一聲,便硬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兒子,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快,快吃飯,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菜。」
她老人家歡悅的臉上,閃著晶瑩的淚花。
兩個活潑的妹妹看到泥巴,頓時齊聲歡叫起來:
「哥,終於見到你了!
你終於回家了!」
她們一臉童稚的歡笑。
暴君式的父親,鐵青著臉,雙眼似瞪著他,似審查他,一聲不吭,一臉陰沉。
知道泥巴今天回家,母親把家收拾得乾乾淨淨,她做了一桌泥巴愛吃的飯菜,一家人終於團聚,圍坐在飯桌吃頓團圓飯。
泥巴,終於吃上可口的家鄉飯菜。
此時,面對家人,面對親人,泥巴外表強裝著堅強,成熟,練達與歡悅,他內心裡,卻深深地羞悔與傷悲。
詩人李白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話,給他鼓勵,也給他啟示。
泥巴暗暗立誓,當著親人的面暗暗立誓:
「我泥巴,雖然現在給親人丟臉,讓母親心愁;但是,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我會混出人樣,我會輝煌,我會讓母親揚眉吐氣,讓親人,讓鄉親因我而歡悅,因我而驕傲。」
想到這裡,泥巴不由地心中增添了底氣,他平靜地和親人交談,把他幾年來在鋼廠的生活,在監獄的收穫,以及他將來的打算,規劃一一敘述,充滿自信地講述……
「媽,不用為我今後擔心,我會努力拚搏,我會創造幸福的生活,我會孝敬您們……」
他緩緩地安慰著母親,冰釋母親的憂傷。
他把曾經歷的痛徹災禍,化作輕輕鬆鬆的經歷,讓母親安心,釋懷。
其實,他的內心裡,卻是暗流涌動,情波激蕩,他始終自信,堅信: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泥巴會奮起!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給親人們希望。
與家人聊了半天,泥巴,身心疲憊的泥巴,躺在小閣樓的小木床上。
這是一張,他自小就睡覺的小木板床,有點硬,有點窄,翻身還咯咯咯地響。
此時他一躺下,便安靜地睡去,便進入另一個世界:
在另一個世界,是另一場人生。
夢中,青梅竹馬的二姐,二姐的眼神,像夏日燦陽里她家大門外——那兩棵串串滿是怒放的紅艷石榴花,火焰般地綻放,火焰般地烈火,火辣辣地熾熱。
夜色朦朧,煤油燈下,大人們在歡悅地拉家常,他們幾個小孩在二姐家寬闊的宅院里,跑來跑去,不是玩躲貓貓,就是玩打死又救活的遊戲,非常開心。
大人們聊了半天,媽媽拉起小泥巴的手要回家,可他,稚嫩地一聲一聲叫喊:
「我要挨二姐睡,我要挨二姐睡,我不回家。」
二姐,她伸出小手,緊緊地抱住泥巴,不讓他走,她一雙小小的眼睛,明亮地,火辣辣地望著他,紅紅的小嘴,不停地親著他的臉。
他們童真的舉動,惹得大人們,哈哈地笑,滿足了他們小小的願望——讓他與二姐一起睡。
夢境一幻,是生產隊的曬場上,淘氣的他,惹惱了二姐。
十二三歲,他們兩個小少年鬧了起來,二姐,她比泥巴高,比他有力,他倆鬥嘴,吵架,一股牛勁,他們開始摔跤。
他們像兩條鬥牛,角力起來,二姐被他按在地上,他竟壓在她的身上。
此時,她的一雙眼睛,火辣辣地瞪著他,一臉的不屈與幽怨,他嚇得立馬爬起就逃。
幻境再一幻,泥巴坐上馬車,要到縣城上中學。突然,他看到,一雙火辣辣的眼睛,一個美麗的少女———二姐,遠遠地望著他,匆匆間,他不知二姐是目光送別,還是愛的惜別?
他知道,二姐愛他,他也愛二姐。
二姐,她才是他鄉村的愛。他不由地大聲叫:
「二姐!二姐!二姐!二姐……」
嘭嘭嘭,一陣敲門聲把泥巴震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不見二姐,卻見媽媽站在他的小床旁。
「兒子,你在大叫大喊,叫你二姐嗎?
唉!她等了你幾年呢,她嫁人了,孩子都幾歲了。」
聽媽這麼說,讓泥巴喟然長嘆,他不由地想到二姐那火辣辣的眼神,想到她對她的深情。
當初,娶她多好啊!
泥巴正在想與二姐的點點滴滴,不輕易間,大妹輕聲說:
「哥,阿萍姐死了。」
「什麼?
阿萍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泥巴吃驚地問。
泥巴瞬間似天塌地陷,淚水涌流,心潮起伏,他怎麼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阿萍,她怎麼會這樣悲慘,她怎麼就死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泥巴的心,一下暗淡,非常暗淡,他不由地心中吶喊:
「我苦,我傷,我毀,夠了吧!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讓她毀?
蒼天啊!
你有眼睛嗎,你有眼睛嗎,你還有眼睛嗎?」
泥巴悲痛吶喊。
阿萍智慧而自信的身影,迅速佔據他的腦海,他的腦海里,浮現起他們相處的一幕幕……
泥巴清晰地憶起,她從玉溪高高興興,帶著她的丈夫來到昆明,來給他發請貼。
「泥巴,我要結婚了,您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哦。」 她歡悅地說。
當時,泥巴看她那麼高興,看她那位丈夫,雖其貌平平,但顯得憨厚,還是位工程師呢!
阿萍快樂,泥巴就感快樂,雖然他正在被刀剮。
他們在黑林鋪的一家小飯館,邊吃邊聊,泥巴感覺他倆似乎很快樂,很幸福。
看眼前這位曾經深愛他的少女,今天終於找到真愛,有了幸福的歸宿,正處凄境的泥巴,開心地為他們祝福。
他們婚禮那天,泥巴不顧夜班的勞累,快速踏上直達玉溪的客車去參加婚禮。
雖然泥巴遲遲而到,但看到泥巴的到來,她顯得開心又快樂。
婚禮雖在鄉村舉辦,但顯得熱鬧而隆重。
婚禮結束,泥巴看到她洋溢快樂,尋到幸福,泥巴歡悅地為他們祝福後,他匆匆趕回昆明。
不想,泥巴做夢也不曾想,這一別,會如此慘凄,
竟是他入獄,她慘死!
竟是他們的永別!
泥巴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許多疑問,許多牽掛,使他鼓足勇氣,向阿萍的老家走去。
一路上,泥巴心潮起伏,顧慮重重,他的腦海,憶起他們相識相處的一幕幕往事。
阿萍纖瘦的外表,呈現著她內在旺盛的精力,以及渾身的真誠,熱烈和激情。
他們彼此欣賞,相談總是投緣,但愛情這魔鬼,總是傷心遺恨!
她因病休學在家,泥巴曾約上同學去探看,那時,他一路行走時的心情,像今天一樣沉重。
泥巴鐵下心,即使他被她的親人喝斥,痛恨,泥巴也心甘承受。
泥巴快步走進阿萍家,她的親人見到泥巴,像見到女兒親密的故友一樣親切,泥巴擔心發生的責備或怨恨,並沒發生……
進入阿萍老家,她母親的一席話,讓泥巴深感農民母親的善良樸實。
阿萍的母親平靜地說:
「泥巴,阿萍生前多次說,你們倆就是待人太真誠,太善良,才多磨難,多挫折……」
泥巴看老人家對他並無責備,話語中全是理解,他不由地雙眼含淚,像兒子看待父母般地看待阿萍的雙親,認真聽他們訴說她的不幸遭遇……
阿萍的不幸令泥巴悲憤,他難於設想,懷抱幾個月孩子的她,會去自殺?
她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傷害而絕望啊!
她當時在度著怎樣的煎熬;使她,正是人生美麗的花際時節毀滅。
她的死,使泥巴深深內疚!
她的死,使泥巴對農民兒女的命運,有了一種思索,內心凄然。
也許,單純的心靈,淳樸的本性,並不利他們在社會上的生存啊!
告別阿萍的父母,泥巴的內心很沉重很沉重,他憂心而憤怒。
泥巴,他期待在美麗的故鄉創一番事業。
既然,春城讓他失望讓他傷痛,那心中聖潔的美麗故鄉,也許會給他希望,也許會讓他乘風破浪,也許會讓他成就一番事業,並找到人生的痴愛與幸福。
阿萍,他內心有愧於她的阿萍,她一直是泥巴內心的隱痛,現在,她如此悲慘,使泥巴在故鄉,心生凄涼,頓感前景黯然。
泥巴,他的心不由地躁動,不由地撕裂,
他恨自己!
他怨命運!
他暫時放下思謀已久的計劃,就是想辦醬菜廠的心愿,也放下。他要讓心平靜,讓心再平靜。
玉溪醬菜,歷來頗有名氣,清甜的泉水,優質的材料,傳統的製作方法,使玉溪油鹵腐,韭菜花……許多腌制食品味鮮物美。
在安寧醬菜廠的歲月,泥巴一直設想,把家鄉的製作技術,與這裡純良的材料結合,生產的產品一定會倍受歡迎。這已經成泥巴內心奮起的計劃。
可是,阿萍的慘死,讓他狼性鑽心,無心思創業。
泥巴急迫地查詢,找各方朋友了解她的死因。
任刑偵隊長老同學的一席話,讓泥巴內心凄凄。
他說:「我們都是阿萍同學,她死時的情形,我們認真核查,是自殺。至於死因,無法調查……」
泥巴一把澀淚,一懷愁緒,一臉惆悵。
泥巴心知肚明,阿萍含恨而去。但念及她幼小的兒子,泥巴,只有釋懷滿腔的憤怒。
讓她活在心中,永遠活在泥巴心中。
泥巴,他也是殺害阿萍的劊子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