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編暖心提醒,音樂相伴更有感覺~
張寧
在那些久遠的記憶里
醫學是溫熱的
孩提時代在醫院家屬院長大,鄰居伯伯好多都是醫生。三面環山的西部邊陲小縣城,醫療在當時卻並不十分落後。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一大批北京上海兩地大醫院的醫生來這裡支邊。生活雖然艱苦,醫生們卻在這裡受到了老百姓真誠的尊敬和禮遇。
早年間,西北沒有大米,上海來的蘇醫生出現後,大家才知道了端午節是可以用粽葉包糯米吃的。小城的人在閑聊時常說,同樣一片去痛片,北京來的趙大夫開出來的止疼效果就比別的大夫好很多。
我家的飯桌上,父親和母親討論的大多是有關心臟的話題。因而在上小學四年級時,我便聽說過一種叫倍他樂克的葯;高中的時候,似是而非地聽過很多辭彙:右室雙出口、法四、呂氟氏纖維瘤、完右……
醫院超聲科當時有一位姓楊的婆婆,每年端午的時候,她會抓來各種帶香味的草藥,做成各種動物造型的荷包,乳白的鼠、錦紅的公雞、杏黃的游龍……端午當日帶在身上,澹香似有若無,清新又茫遠。
西北鄉間管醫生叫「大夫」,夜間鬧肚子、小兒發燒或者有別的不舒服,是要「請大夫」的。沒有電話和手機的年代,派了家裡大一點的孩子,恭恭敬敬去請鄉村醫生。如果大夫是同族長輩,進上房門後是要作揖的:「二爸,我達(即父親,為西北方言)發燒咳嗽,麻煩請您去看看。」於是領著大夫,用手電筒引路請進家裡頭。大夫進門還未落座,病家先開口道:「他二爸,大晚上辛苦你來,著實過意不去,先坐下來吃口饃饃吧!」
醫生自然是要先看病的。一個小出診包、一個聽診器、一副血壓計便是裝備。看完病,大夫要走,病家連連挽留:「他二爸,天寒地凍,委實麻煩你啊,留下來吃一碗荷包蛋吧。」
那個年代,鄉間的一碗荷包蛋,上面抹一點豬油,是感謝醫生夜間出診最誠摯的禮物。吃完荷包蛋,家裡的孩子再打著手電筒,在鄉間黑漆漆的夜裡,把大夫送到家門口。
在那些久遠的記憶里,醫學是溫熱的。它帶著關愛和禮敬,是一種撫慰與幫助。它的味道,混合了楊婆婆端午荷包的淺香,也帶有一絲中藥房的苦澀;它的味道還是小縣城醫院製劑室甘草合劑的薄荷味,以及抹了豬油的荷包蛋香。
你負責信任
我負責治療
那位鄉間醫生是我的一位堂叔。他說,有一年農曆六月去給鄰村一位患晚期胃癌的中年婦女看病。他走到村口時,遠遠看見那家裡三個人頂著太陽在村口等他。那位患病婦女已經有黃疸了,戴著一頂大草帽,丈夫在旁邊一手攙扶著她。那種信任,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起,當年到小縣城的大城市醫生們陸陸續續返回北京、上海。不知為什麼,在我自己做了一名內科醫生後,這些記憶片段仍舊反反覆復閃現在腦海里。
醫道,是視觸叩聽間建立的聯結,是病史詢問間建立的感知,是言語舉止間建立的信任。當年堂叔走到村口,見到癌症病患的那一刻,治療便已經開始了。他在大夏天的到來,對病患就是一種莫大的安慰。醫生的氣場似乎也是一種治療,所以當年鬚眉白髮的趙伯伯開的止痛藥總讓人感覺效果比別的醫生好,他的沉穩篤定對病患就是一劑強心劑。
許多年以後,我有幸成為北京協和醫院大內科的一名醫生,有幸從事老年醫學專業。協和,更在身教言傳中告訴我什麼是醫道。這種協和的醫道,是2014年輪轉MICU(內科重症監護室)時的清晨5時許,杜斌教授早早出現在MICU病房,查看每一份急查血報告;是留永健老師在患者入院的次日收集好痰標本,細心地在顯微鏡下找到血吸蟲卵;是曾學軍教授嚴肅地參加內科大查房、普內科多科查房時,和一群醫生們進行的激烈思想碰撞、尖銳思辨,彷彿時時在提醒著大家內科有著不容懈怠的嚴謹氛圍;是內分泌科上午超長時間的常規查房,陳適老師把每一個會診的機會當作講課,他的提問常讓住院醫師無地自容;是朱文玲教授、盛瑞媛教授一字一字地審核病例,時常告訴你某個主訴中的措辭是否恰當……傳承,薪火相續。
這種味與道,是百年的浸潤和熏陶,也在傳承中不斷完善著它的內涵和外延。穿過老樓長長的水磨石甬道,感受張孝騫教授、林巧稚教授的足跡。這不過是一條十幾米長的甬道,卻很像是一個醫生跌跌撞撞、摸爬滾打要走過的職業之路。穿過長長的甬道,彷彿看到光影鏡頭裡那些醫患相敬相親的畫面。你負責信任,我負責治療,我們並肩作戰,便能一道度過那些艱難時刻。

文:北京協和醫院老年醫學科 張寧
編輯:張昊華 管仲瑤
校對:楊真宇
審核:徐秉楠 楊利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