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偉:在歷史的褶皺之處發力 呈現戰爭橫截面

2025年07月09日08:20:17 歷史 9385
房偉:在歷史的褶皺之處發力 呈現戰爭橫截面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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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大學教授房偉既是一名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高校教授,也是一代批評家中的佼佼者,同時還是一名相當高產的文學創作者,曾獲茅盾文學新人獎、百花文學獎、汪曾祺文學獎、紫金山文學獎等。

談及同事房偉,蘇州大學教授、蘇州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王堯很佩服他,「我的感覺是,『小說家』房偉,大有壓過『批評家』房偉的趨勢。房偉既批評又創作,是我理想中的現代文人的最佳狀態。我曾期待自己像現代史上許多文人那樣,在大學裡教書、寫作,寫論文、寫小說,或寫其他。房偉已經做到了這一點。房偉的寫作狀態遠比我想像的要好,他從容不迫,熱情而不失冷靜。教學、研究的任務已經很重,但他還能不時發表小說新作。疲憊的我每次見到毫無倦容的房偉,都要感慨他渾身散發的『正能量』。」

房偉的三部中短篇小說集由作家出版社最新結集推出,抗戰系列《獵舌師》、高校知識分子系列《狩獵時間》和中國式情感系列《小陶然》,三部中短篇小說集分別有著各自獨立的主題風格和寫作風格。

其中,《獵舌師》猶如一套獨特的文學「組合拳」,通過具體歷史場景的「橫截面」,對抗戰歷史作「全景式」重新理解。

房偉如同一位「蜘蛛俠」,在《獵舌師》《中國野人》《副領事》《幽靈軍》等小說中跳躍、穿梭,用文字結成「歷史之網」,用特色各異的短篇小說集合體,構成一種長篇小說效應,但又能保存每個短篇的獨立藝術和思想價值,從而捕獲那個飄蕩的「歷史蝴蝶」的精魂。近日,房偉教授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專訪。

想寫出超越戰爭和愛恨情仇的東西

北青報: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抗戰題材小說集《獵舌師》修訂再版,請問您做了哪些具體的修訂?

房偉:出版社對封面裝幀進行了新的設計,更能體現歷史的厚重感;在具體內容上,增加了《異生》這一篇,寫日本傷兵被中國河南農民收留的故事。其實,這個事件早就被新聞報道過,相關作家也寫過長篇報告文學,我感興趣的,是中國人民博大的胸懷和樸素的人道情感。河南農民對於被同伴拋棄的傷兵,選擇了包容與憐憫的態度,這既是對戰爭本身的譴責,也是兩國人民共同反省戰爭、撫慰創傷、實現和解的契機。這組作品,一方面,是在歷史的「褶皺」處發力,發掘歷史的幽微之處,另一方面,則是注重歷史真實性、細節性和想像性的結合。

北青報:請介紹一下您創作《獵舌師》的創作初衷。

房偉:《獵舌師》這個系列開始於2016年年初,恰好我在東吳大學訪學,住在幽靜的陽明山下,無人打擾。日常就是在圖書館、教室和宿舍之間活動。寫論文之餘,當我在那些歷史的塵埃之間飛揚思緒,就有了強烈的創作衝動,也就一口氣寫出了一組長長短短的戰爭歷史小說。《中國野人》取材於北海道的中國勞工的原型,《幽靈軍》取材於南京大屠殺後失蹤的川軍部隊的故事,《副領事》《起義》《花火》《獵舌師》《鬼子妮》都有歷史事件或人物的原型。有的小說只有一點歷史的影子,如《紅龍》;有的小說則完全虛構,和現實發生著某種程度的「互文性」,如《白光》。

我的筆下,有大人物,也有八路軍戰士、國民黨士兵,還有日本軍官、隨軍僧侶,也有偽軍軍官、維持會的灰色人物,更有很多大歷史下的普通中日民眾。有英雄、漢奸,也有戰俘、逃亡者。我試圖展示一些戰爭的橫截面,有些是決定歷史的時刻,有些則是普通人的生命瞬間,最終整合串聯,表現戰爭給民族國家、生命個體帶來的創痛,揭示戰爭背後複雜的人性衝突,探究歷史幽微深處的種種可能性。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成功,但誠實地說,在對歷史氛圍的復原之中,我曾幻想帶領筆下的幾個小人物,真正回到歷史時空,體驗那些別樣的氛圍。這給我帶來了很多隱秘的激情與快樂。我並沒有什麼小說名家的野心,只是在學術研究之際,接觸了大量史料,尤其是抗戰史料,讓我不得不慨嘆:中國近代史的文學書寫資源是如此豐厚。

北青報:《中國野人》和《異生》這兩篇比照閱讀很有意思,書中一首一尾,前者寫抗日戰爭期間,中國勞工如何在日本像野人一樣苦度十幾年,經歷千辛萬苦回到祖國;後者寫曾經神志不清的日本士兵在中國農村怎樣經歷保護、質疑等,最終回到日本。這兩部作品是否都有人物和事件的原型?您在創作中有哪些思考?

房偉:這兩部作品都有原型。一個是被日本強征的山東高密勞工劉連仁,一個是被河南農民家庭收留的日本傷兵石田東四郎。兩個人都曾流落異國,在他們的經歷中,我想寫出那些人性基本層面的、超越戰爭和愛恨情仇的東西。這些東西或許會讓我們彌補戰爭創傷,走向真正的理解與交流。

北青報:《獵舌師》中您的幾篇小說都有歷史原型,請問您如何平衡歷史事實與文學虛構之間的關係?怎樣確保虛構情節既符合歷史邏輯,又能展現文學的想像力?

房偉:歷史事實與虛構,其實是歷史小說的雙翼,這裡一定要有一個平衡。太過拘泥於事實,故事就呆板了;太過想像,則讓人覺得失真。比如,《五三》講的是一個失業在家的中年人追尋五三慘案的經歷。這個大故事是假的,但有些歷史回憶,卻出自我的家族記憶——我的爺爺就是一個親歷者,他當時正在濟南開小飯鋪。另外,《中國野人》故事雖然是真的,但很多細節需要想像,比如一個人在北海道生活多年,他的吃喝拉撒睡如何解決?這需要考證,但心靈的孤獨如何煎熬、度過,這就需要將心比心的、體貼的想像。

史料中有人性的閃光也有豐富的故事

北青報:您在學術研究之餘,為何會一直對研究抗戰史料保持興趣?有沒有一些特別的歷史文獻或者親歷者的口述歷史,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從而影響了您的歷史小說創作?

房偉:抗戰小說,其實是個冷門。很多作家不願寫,因為歷史創作本身就有很多禁忌,發表和出版都有很多困難。另一方面,寫這類小說花費的精力很大,因為要研究史料。但由於學術研究的關係,我恰恰認為,史料也是活的歷史,在史料的縫隙之處,有人性的閃光,也有豐富的故事。當然,我的歷史小說,並不是以考據為特點的。我認為,對於史料的小說化,最好是將之化為細節,融入歷史氛圍、歷史人物和歷史故事的構造之中,單純的「掉書袋」,是讓人討厭的。

我想,對我的歷史小說創作影響最深的,可能是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的抗戰史料,以及各地圖書館的民國抗戰時期的報紙。

北青報:有人評價說,您的抗戰小說里那些令人讚歎的細節,涉及時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足以構成抗戰時期中日兩方的小百科全書。細節在您的歷史小說中至關重要(如食物、器物、日常場景),您認為這些細節在營造歷史真實感和深化主題方面起到了什麼作用?

房偉:細節的成敗,決定了歷史小說的成敗,我想,這方面,還是要嚴謹一些。

北青報:在《獵舌師》的十幾篇作品中,您個人比較偏愛的是哪部作品,為什麼?

房偉:是《中國野人》《異生》這兩篇。它們都是戰爭之中人在異國的故事,特別能體現我的很多想法。《殺胡》也是我喜歡的,有聊齋之氣,從《梁漱溟日記》的史料中生髮出來的故事,但卻和原本的故事沒什麼關係了,完全以想像奇詭見長,這篇作品也受到了井上靖的影響。

北青報:您作品中的人物往往具有複雜性和矛盾性。在塑造這些身處戰爭漩渦、面臨道德困境的人物時,您最關注的是什麼?如何讓人物既真實可信又能承載您對歷史的思考?

房偉:人生總是有太多矛盾。戰爭之中的人,更是這樣。呈現出這種戰爭與人的複雜關係,可能是這類小說成敗的關鍵。中國歷史小說,往往比較類型化,好人與壞人,都涇渭分明。而新歷史小說反彈琵琶,又有些矯枉過正,失去了真實感。

近些年,在歷史小說之中,我發現一些網路小說是有所突破的。比如,蔣勝男的《天聖令》等作品,我讀後就很吃驚,頗有高陽的歷史小說風範,又多了女性的細膩。其他諸如天使奧斯卡、阿越、酒徒、月關等,都是我比較佩服的網路歷史小說家。他們在表現歷史複雜性和人物複雜性以及對歷史細節的還原度上,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經常警惕自己不要「掉書袋」

北青報:作為學者型作家,您的學術背景是否會影響您的寫作風格?例如,在小說中是否會不自覺地融入一些學術性的思考或表達方式?

房偉:有些思考,可能會不自覺地流露吧。但我經常警惕自己,不要「掉書袋」,讓作品變得「不好看」。學者寫歷史小說,更要寫得好看才行。

北青報:有評論認為您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傳統抗戰敘事的二元對立模式,您是否認同這一觀點?您希望通過這種突破帶給讀者怎樣的閱讀體驗和思考?

房偉:我比較認同,也希望讀者能更深層地思考戰爭,譴責戰爭的殘忍和不義,也弘揚人類高貴的犧牲和勇氣。

北青報:您如何評價當下抗戰題材文學和影視劇創作的現狀?有哪些值得肯定的新探索?又存在哪些值得警惕的問題或局限?

房偉:我國的抗戰文學和影視劇作品,已經形成了一種崇高美與悲壯美的風格,也取得了很多成功。比如,我個人非常喜歡《血戰台兒庄》這部作品。另一方面,戰爭傳奇化,我們做得也很好,比如,《我的兄弟叫順溜》等。

當然,問題也有很多,比如對於戰爭的殘酷往往比較迴避,以風格化審美掩蓋;二是對於戰爭歷史中人的複雜性和豐富性,往往揭示不夠;三是有些作品格調不高,戲謔與解構的東西太多;四是對戰爭中的生活形態揭示不夠。

我個人比較推崇的抗戰影視作品是《潛伏》《懸崖》和《我的團長我的團》,特別是最後一部,堪稱熱血、殘酷與真實的結合體。我的長篇抗戰小說《石頭城》,寫南京大屠殺的故事,其實也是在《獵舌師》基礎上的推進,希望能在上面說的這幾點上有所突破。

北青報:您認為歷史小說寫作最大的意義是什麼?

房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甚囂塵上的後現代主義,在新世紀也正發生著批評家們認為的「新轉向」,即後現代性退隱、現代性重現。全球化的衝擊下,人類沒有走向大同。地球上的人類,遠遠還不是躺在沙灘曬太陽的「最後的人」。那些人類為之流血犧牲的概念,那些寄託人類愛恨情仇的宗教、意識形態和民族優越感,是否會隨著物質極大豐富走向消亡?沒有了戰爭、衝突、政權更替,歷史是不是會變成無聊的數字圖表、枯燥的流水賬?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認為,對歷史的文學書寫,就顯得格外重要起來。因為正是對歷史的好奇心和想像力,正是那些歷史的褶皺和可能性,會給人類的存在提供更多的選擇維度、生存勇氣與時空智慧。

人工智慧不能教我們如何更感性地認知世界

北青報:您長期沉浸於這段沉重的歷史中進行創作,這對您個人的精神世界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對歷史苦難的深刻體察,與保持創作熱情和心理健康,您如何平衡?

房偉: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特別是《石頭城》的創作,感覺耗費了我很多心血。人接觸這些史料多了,精神上也有很多負擔。

北青報:您的抗戰小說創作還會繼續下去嗎?有什麼具體的寫作計劃嗎?

房偉:將來我也許還會就抗戰歷史寫一些中短篇,但長篇的計劃暫時沒有。目前有幾個篇目的計劃,大綱都有,大概還有三四個故事,但現在還不想寫,等一段時間吧,靈感來了再寫。

北青報:您的三本小說集此次整體亮相,有點中短篇吹響集結號的感覺,類似個人的小型文集。三本書分別有各自獨立集中的主題,抗戰系列《獵舌師》、中國式情感系列《小陶然》、高校知識分子系列。這是創作之初就有的長遠規劃嗎?

房偉:這是我第一次出版中短篇小說作品集的合集,非常高興,感謝作家出版社的認可,感謝編輯老師們的熱情付出。當時創作時沒想那麼多,只是想按照一個系列來表達自己對生活的認識,寫多了,不經意間就形成了現在的樣子。

北青報:日常生活中需要兼顧教學、研究、寫作,您是如何做到遊刃有餘的?

房偉:其實,很難做到遊刃有餘。且做且看吧。最近一段時間,剛寫了兩個中篇和兩篇短篇,今年不打算寫小說了,寫寫論文,讀讀理論書。還有就是休息——休養生息,聽聽評彈、在太湖邊上養養生。

北青報:目前關於人工智慧的熱議不斷,在您的教學和寫作中,它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房偉:我平時也用deepseek,但文科教學與其他有很大不同,尤其是文學,我想還是要保持一點個人化感悟,以及師徒相授的傳承意識。人工智慧的確加快了我們利用資料的速度,但它不能教給我們如何更感性地認知世界。

北青報:您的下一本小說集會聚焦什麼主題或者方向?

房偉:下本小說集,想寫個都市怪談系列,或者寫一個有賽博朋克風格的科幻歷史小說,還只是在設計中。

本版文/本報記者 張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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