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近千年來的歷史轉折點,南北兩宋朝的許多怪相都被後人所津津樂道。除不切實際的超前富裕和過度粉飾的太平歲月外,朝廷賜予士大夫群體的不殺之恩,也總能讓特定群體所心馳神往。
然而,這項由文官階層所壟斷的特權,其實並沒有腦補著所憧憬的那般完美無瑕。其成型原因、發展過程與固化本身,都充斥著一股酸臭無比的官官相護味道。而且更像是皇權為實現專制目的,而暫時割捨出來的糖衣炮彈。
特殊時代
趙匡胤的宋朝 恰巧處於歷史的轉折點上
相比歷史上的其他階段,由趙匡胤所建立的北宋王朝,恰巧處於新舊時代的交替歲月。在他們靠黃袍加身實現篡位理想前,文官在各級行政單位中的佔比都較為有限。至於此後的明清專制盛世,則毫無疑問的為士大夫階層所把持壟斷。因此,宋朝對歷史進程的最大貢獻,就是在宏大趨勢中扮演要緊一環。所謂的重文輕武風氣,以及對武將人群的制度性打擊,都不過是大方針貫徹實施過程中的政策工具。
受此影響,宋朝皇帝必須通過拔高讀書人地位,來系統性削弱武人的社會地位。特別是把來自富裕地主家庭的子弟,有效吸引去參加科舉考試,而非如魏晉隋唐的前輩們那樣追求弓馬嫻熟。雖然兩者都可能是儒家經典的忠實擁躉,習慣於用之乎者也視為身份象徵,但對君主本人的威脅卻不可同日而語。於是,一些列針對士大夫群體的免死規定,便在穩定江山就陸續出台:
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誓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恭聞太祖有約,藏之太廟,誓不殺大臣言官,違者不祥。--《揮麈後錄》
雲太祖於太廟立有誓碑,其中一條為「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避暑漫抄》
趙匡胤開不殺士大夫先河 就是為後代持續壓制武將
當然,上述記載多出現於南宋時期,距離趙匡胤的光輝歲月已有很長間隔。但都能折射出宋太祖對提升士大夫境遇的急切需求,也為後者提供了近乎「無敵」的政治論據。考慮到新朝尚未兼并十國殘餘,許多鐵杆核心又自帶濃郁的五代軍人政治遺風。宋太祖的這種做法也就不難理解。這既是對內部軍頭的衡制開端,也是瓦解外部殘餘政體的解構手段。
不過,任何急功近利的政策出台,都會附帶有相應的惡性自懲機制。只要不是犯下如謀反一類的十惡不赦大罪,宋朝的歷任君主都很難對犯錯者施以極刑手段。於是,兩宋朝廷只有增官而極少除官,進而釀成不可逆的冗官+冗兵+冗費困局。
宋朝的重文輕武底色 讓士大夫們的社會地位迅速提高
裙帶關係
相互包庇 是宋朝士大夫們的入仕潛規則
由於有趙匡胤親自定下的祖制,整個兩宋官場上的士大夫們便多少都有恃無恐。為了能在有生之年撈取更多好處,也為自己和家人能將勝利果實長期持有,又進一步推出升級版的恩蔭制度。即一人在朝為官,任何親屬皆可被舉薦入仕。至於惠及群體的具體規模,則取決於士大夫本人的官位高低或職場人脈。
於是,每當有官員失誤犯錯,就立即靠全家上下幫著疏通打點。哪怕是後果嚴重的噁心問題,只要不觸及皇權安危,都可以用裙帶關係來免於嚴懲。比如掌管香葯榷易院的王淮,就因貪污而被人檢舉揭發。但其兄長王沔恰巧擔任為參知政事,所以將重罰減輕為區區詔杖一百和降定遠主簿。又如率領光化軍的尚書永部員外郎韓綱,先是因虐待士卒而引發兵變,接著又擅自棄城而逃。結果卻依靠自己與權要之臣們的交情免於責罰,還能被調往內地繼續擔任閑職。
政見不同的死敵 也能在關鍵時刻互相解釋
雖然並不是所有宋朝文官都沾親帶故,但多少都能靠這種官官相護機制來規避懲戒。有時甚至連相互抨擊的對立派系,都會基於集團利益或士大夫內部憐憫,對大禍臨頭的同僚們伸出援手。例如如蔡確被貶後寫謗譏之詞,被知漢陽軍吳處厚查獲後上繳朝廷。作為死對頭的文彥博卻並沒有藉機報復,反倒是請求皇帝將之貶官到嶺南。朝堂上的其他士大夫還嫌棄責罰過重,紛紛站出來替這位前宰相發出免責聲明。
對於此類亂象,名臣范仲淹就吐露過心聲: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公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人主以誅戮臣下。他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
范仲淹就對士大夫們的心結非常清楚
朝堂潛規則
科舉的一家獨大 恰恰也源於兩宋時期
顯然,這個完全被士大夫群體所把持的官僚體系,通常願意將黨爭、失誤或犯罪都充當內部矛盾化解。其核心理念,就是相互綁定為比較牢固的「整體」,對抗頂層皇權的不測天威。順便穩固下既得利益,嚴防來自武將、宦官、商賈、平民或外番客卿競爭者的各類鑽營。
比較搞笑的是,由於士大夫階層的持續做大,朝中似乎已無其他力量能與之對抗。宋神宗因陝西兵敗暴怒,差點下令將1名漕官斬首。擔任宰相的蔡確堅決不肯執行,並抬出趙匡胤的祖制加以施壓。皇帝馬上將量刑改為刺面+發配套餐,還是引來其他士大夫官員的齊聲抗議。此後,文官們更是懶得再找借口,一律將祖制掛在嘴邊。一些不明所以者吹捧的不殺士大夫鐵律,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升格為朝廷潛規則。
科舉制度本身 也是對士大夫階層的籠絡舉措
但兩宋王朝的最終解釋權,依舊由加強的皇權所牢牢把控。除少數看似無能的橡皮圖章外,大部分君主都對這樣的局面感到欣慰。畢竟,這些士大夫早已同生養自己的鄉土所分離,僅能在朝堂的咫尺空間內表演嘴上功夫。同時還肩負著壓制武人重擔,自己又無法動一兵一卒來壯大聲勢。乃至文人騷客所最看重的歷史評價,也總是會與君主的態度做深度綁定。譬如宗澤的忠誠美名、秦檜的前後不一,乃至賈似道的奸詐屬性,都不過是類似現象的不同觀察角度而已。
最後,宋朝兩次因不堪體系重負而轟然倒下,士大夫階層便徹底與美好的擦邊球歲月告別。儘管在元明清三朝,他們還經常能對同級的武將喝來喝去,卻不再享有前輩們的那種免死待遇。因為重文輕武的習俗已蔚然成風,他們的價值便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