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你要相信孩子

潮新聞客戶端 王彬彬

因為愛，所以怕。

愛有多深，怕就有多大。

孩子的每一點思想狀況，都會牽動著家長的每一根神經，觸動著我們的怕和愛。

《水滸傳》是九年級上必讀課外書，但有人說它毒害青少年。

去年底有網民在浙江省政府網站留言稱，《水滸》歌頌濫殺無辜的惡行，毀滅人類三觀的程度刷新下限，是他見過的最毒小說，應該從中學課本中清除《水滸》選段，並禁止任何學校向學生推薦《水滸》作課外讀物。

它引發了一場不小的社會爭論。

其實，很早就有「少不讀《水滸》」的說法。

暑假裡，錢報讀書會和浙江圖書館也為此主辦了一期《水滸傳》閱讀分享會。

分享會由文瀾讀書島承辦，採取開放的方式，由專家、老師、學生、家長從各個角度來發表意見，進行討論。

兒子馬上就上九年級了，以一個中學生的身份講了講對《水滸傳》的認識。上台發言的還有一位新九年級學生。

那個星期六下午，浙江圖書館二樓集體視聽室座無虛席。開講了，還陸續有家長帶著孩子進來。沒座位了，只好從外面搬椅子。我經常去浙圖聽講座，這是我見到的教室里坐得人頭最滿的一次。可見大家對《水滸》有多關注。

山東省濟寧市梁山縣水泊梁山風景區。CFP。

專家講解之後，大家都豎起耳朵，很想聽聽這次閱讀分享的主體——中學生是怎麼看《水滸》的？

兒子首先說，《水滸傳》在文學上看有很多可以學習的地方，塑造了一大批性格鮮明，讓讀者覺得栩栩如生的人物，並以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為例展開分析。另一位初中生也說，閱讀經典，可以學習書中的精彩描寫、人物塑造。

看來，他們知道要向這部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學習什麼，知道什麼是精華。

他們好像也知道什麼是糟粕，知道要批判什麼。

一百零八將是當時黑暗社會中的正面形象，但不是非黑即白。兒子對這些好漢的濫殺無辜提出質疑。其中最具代表性就是黑旋風李逵。比如劫法場救宋江時，晁蓋叫他，他也不答應，只顧著拿著兩板斧砍人。到了十字路口，李逵不問軍官百姓，一路殺過去，「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三打祝家莊時在對方已經投降的情況下殺盡扈家莊人，他「一斧一個」，好像殺人就是為了過癮，完全不把生命當回事。另一位初中生則引用了羅曼·羅蘭的觀點：「善與惡是一塊錢幣的正反面。」

如此看來，《水滸》並沒有毒害青少年，起碼沒毒害到這兩個初中生。他們還給它解毒，沒有因為要回歸所謂的歷史現場，而放棄對惡的批判和人性的審視。

他們讓我們看到了現在中學生身上清新、樸素並可信任的三觀。

紀伯倫在《致孩子》里說，你可以給予他們你的愛，而不是輸入你的思想，因為他們，有自己的考量。

你不要兀自焦慮。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他們是祖國的花朵，是祖國的未來。整個社會都在關心關切著他們。

你毋須擔心毒教材。現在的中學課本已充分考慮到孩子的分辨能力和暴力情節可能對他們造成的影響。原先打打殺殺、血腥暴力的「拳打鎮關西」，已被置換成更適合孩子閱讀的充滿故事和智慧情節的「智取生辰綱」。

有英雄在，就有三觀在。何為英雄？「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縱觀初中語文教材，有太多的英雄人物，他們熠熠生輝。潛移默化的初中生很自然地會拿這些英雄，去比照《水滸》里的好漢，看出那些好漢也有弱點，這些弱點都是與他們身份相符合的。出生於草莽，如果沒有機遇，可能最後也就歸於塵埃。

孩子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群體。

他們最愛講道理。他們有十萬個為什麼。

一個講道理的孩子，不怕沒有獨立思考和辨別事物能力。

從孩子一出生，我們就把孩子當成獨立的平等主體看待，就跟孩子講，誰有道理就聽誰的。

兒子認為《水滸》一些好漢的行為不僅放在今天法治社會不合法，從當時的社會來看也不太妥當。魯達拳打鎮關西就屬於動用私刑，鄭屠那種欺騙並逼迫的行為確實應該受到制裁，但制裁得由官府實施。不過，好漢們的這些行為也反映出當時法制敗壞，司法公平受到踐踏，正義無法通過法律得到伸張。但這不是魯達可以三拳打死鎮關西的理由，怎能隨隨便便就將人打死？

初中生已不是小孩子，已有足夠的認知能力。你不能因為擔心，指望他們能在無菌無毒的溫室里成長，該放手時就放手。

如果孩子心中有愛，眼裡有光，還能用一顆美好的心靈，去對待這世界。

兒子從小就有做公益的習慣。從2019年開始，堅持10個寒暑假，在農村老家集市上擺書攤，把自己讀過的好書，免費借給缺課外書的小朋友。友善的種子一旦在心裡生髮，就會長駐孩子心底。它以溫暖的人性之光，觀照現實，撫慰冰冷的歷史，抵禦著人世間的種種向惡傾向。

心裡有什麼，就能看到什麼。兒子對《水滸》中的逼人上山行徑很不為然。他細數一下被逼上梁山的還真不少，盧俊義、李應、徐寧、安道全、蕭讓、金大堅、朱仝、秦明等都是，他們大都本來生活還不錯，沒有上梁山的打算。但後來都被梁山好漢斷了後路，不得不上梁山，這其中也沒少濫殺無辜。稱他們為「好漢」，是不是有些諷刺呢？

仰望歷史的星空，孩子也有自己內心的道德標準。

孩子如向前飛馳的箭。他們的心靈屬於明天，那個你即使在夢中，也無法企及的地方。

你追不上孩子，但你可以努力向他們學習，可以跟著他們去讀書。

都說世上第一等好事是讀書，說說容易做起來難。我給自己找了個自我安慰的辦法，就是跟著孩子讀書。去讀他在讀的書，去想他在想的問題，去感受他的感受，是我這些年來陪伴孩子，和孩子一起成長的主要方式。

在跟著孩子去讀書的過程中，我們可以了解孩子的個性閱讀和獨立思考能力，可以感受孩子的奇思妙想和有趣靈魂。

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是《水滸傳》中的名場面。但這真的能實現嗎？分享會上兒子從數學與力學的角度度來解讀經典，不僅揭示了小說的誇張，又令人耳目一新，確實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角度。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水滸》。名著可以輕鬆讀。這可能只有孩子才能帶給我們的欣慰和享受。

你要相信孩子。

因為相信，才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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