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做过手术的人都知道“知情 同意书”。即使是阑尾炎、疝气等小手 术,如果患者认认真真地读完“知情同意”条款,相信不产生担心、害怕情绪的人没几个。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则意味着患者要承担一切后果。病在患者身上,患者很少有能力,也基本上无权参与到对自己的治疗决策中去。而医生给患者的建议往往是“华山一条路”——你的血管狭窄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多少,如果不放支架,随时可能急性心肌梗死或猝死……毫无疑 问,这种情形是医主动、患被动。
对此,我认为应当区别对待。如果患者得的是急病,比如急性心肌梗死,支架或溶栓越早,治疗效果越好。因为时间就是心肌,时间就是生命。但 如果患者的冠心病是慢性稳定情况,就不必着急,治疗方案往往不止一个,不妨给患者多个选择。我称之为“知 情选择”。
曾有一位74 岁的老年男性患者, 高血压30多年,戒烟20年,血糖正常,近十年出现稳定性劳力型心绞痛;调整用药后,近半年症状有所减轻,仅快步走路时有症状,饱餐后容易发作。
按照既有的医疗定向思维,这个患者有明确的冠心病危险因素,且心绞痛症状典型,临床诊断冠心病明确,那么就先要进行冠状动脉CT的筛查,再 行冠状动脉造影,如果有必要则进行支架植入。实际上,对于这位患者,冠状动脉CT是不需要的,不仅浪费了医疗资源,而且CT后再造影,对比剂可能对这位老年患者肾功能造成损害。
如果是直接上造影,医患直接到了沟通“知情同意”这一步,此时医生常常主导整个话语权,“不做的话回家随时心肌梗死或猝死”……这种“知情谈话”,患者一无选择余地,二来所谓知情的说法是误导,症状稳定的冠心病放支架不可能预防心肌梗死或猝死,仅可能改善症状。
这种“知情同意”是远远不够的。真正的医患沟通,应当从“知情同意”迈向“知情选择”,让患者从“被动接受者”变为“主动参与者”。对于这位患者,“知情选择”的作法是,向患者全面说明以下情况:
1.患者的稳定性劳力型心绞痛的诊断明确,病情多年稳定,近半年症状有减轻。
2.支架或搭桥有可能更快、更充分缓解心绞痛症状,但并不能预防心肌梗死或猝死。支架本身为金属异物,具有发生血栓的风险,而血栓才是导致急性心肌梗死或猝死的风险。
3.如果装了支架,为预防支架内血栓,需同时用两种预防支架内血栓的药物,如阿司匹林和氯吡格雷,这可能增加出血的风险,老年人尤其要注意消化道和脑出血(患者有高血压)。如果选择保守药物治疗,仅需服阿司匹林一种抗栓药,如不能耐受阿司匹林,可改用氯吡格雷。支架后用两种 抗栓药,如遇到因身体其他疾病,包括拔牙,都需权衡出血与血栓的风险。
4.稳定的冠心病可先做运动负荷心电图(平板或踏车,老年患者更多选择踏车),如果心肌缺血范围不大,程度不重,可以先选择保守治疗,充分合 理用药,加上心脏康复,包括做体外反搏、有氧运动(在医生与运动治疗师指导下),改善心肌供血,促进侧支循环。
5.如果运动负荷试验显示缺血严重,范围大,或经药物和康复系统治疗后心绞痛症状不能充分缓解,并影响生活质量时,可考虑做冠状动脉造影,再根据结果选择搭桥还是支架。
我与这位患者经过上述充分沟通以后,患者最终决定不做支架,保守治 疗,定期复查,如今五年过去,他不仅病情稳定,还重拾了往日的生活乐趣。
当然,推动“ 知情选择 ”并非易事。在临床中,我们常遇到两种困境: 一是医生的“权威惯性”,总觉得专业判断高于一切,不愿花费时间与患者探讨;二是患者的“知识盲区”,面对复杂医学术语,难以建立理性认知。只有当我们医生发自内心尊重患者的价值观、生活方式与情感需求,才能让冰冷的医疗决策注入人性的温度,这样做,收获的不仅是更好的治疗效果,更是医患之间超越职业关系的信任与共鸣。
总之,“知情同意”不应只是程序上的签字,“知情选择”才是医疗服务的更高境界。医生不能受单纯生物技术的束缚,更不能受利益驱使,要客观实事求是地把病情讲清楚。对病情稳定的患者,不同治疗方案之利弊说明白,和患者讨论,做“知情选择”“共同 决策”。不能只给患者一个独木桥,让患者别无选择,看完那吓人的“知情同意书”,签字画押,从独木桥上掉下来的风险自担。这是医生专业素养的体现,更是对患者人格和生命价值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