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道纲
马静芳的家在柬埔寨波罗勉省巴南市。那里紧靠湄公河,离金边只有166五六十公里。
马静芳的祖父是广东省澄海县人。18岁那年,家乡闹旱灾,食不果腹,经亲戚介绍到柬埔寨谋生。开始,他做小生意,开了一间卖烟卷、糖果、中国大蒜之类的杂货店,到了静芳父亲这一代,家里由收购大米转卖越南直至开工厂。
那时,静芳已上学了,她家成为柬埔寨四大米商之一。家里修起了楼房,购置了3部小车和几辆货车。
每天,一辆小车送父亲出外谈生意,辆小车供雇员每天到越南了解行情,一辆小车送她和弟弟妹妹到越南上学。
在学校,她享受良好的教育;在家里,是舒适的生活。慈祥的保姆为她梳理头发,精巧美丽的梳妆台上,摆满名贵的香水和化妆品。
夜晚,她数过自家楼房的窗户,有99个明亮的方框。那美妙的童话般的世界,她就是里边的“白雪公主”。
马静芳就读于越南堤岸义安中学。她喜欢看书,报刊杂志、小说诗歌都愿意浏览一些。
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郭沫若的《梦与现实》等进步作品,还有许多反帝反殖民主义的进步文章等,她都看过。进步的思潮、祖国进步文化的熏陶,孕育着她青年时期的爱国主义的信念。
1949年秋,父母亲为静芳办好了去法国留学的手续。她如果听了父母亲的话,那生活就将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像她弟弟一样,也许是位博士或学者,永远住在世界名城巴黎。事业、金钱、舒适的生活,都将早早对她青睐…
可是,年轻的女孩有自己的向往,她要回祖国去!
为了不让女儿回到那满目疮痍的故国去受苦,父母不给她钱。
静芳投奔祖国怀抱的主意已定,没有路费,她就到银行去做职员。自已挣足了机票钱后,就假称探望香港病重的哥哥,冲过层层的封锁,飞到了香港。
不久,广州岭南大学(美国人原来在广州办的教会学校,现在是华侨大学)在香港招生,她考取了。
1950年2月,马静芳来到广州,她决心要学成报国,同时也要以优异的成就回报远在柬埔察的双亲。
美国在朝鲜土地上点燃的战火,打破了马静芳平静的心境。一股保家卫国的热情,撞击着她青春的心灵。她报名参军了。
可是,朝鲜没有去成。因为正逢王震将军到广东要人,她被分到了去新疆的队伍里。
1951年1月,在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节,马静芳和参军的战士们一起来到了乌鲁木齐。
和平解放刚刚一年,一切百废待兴。马静芳首先参加了乌鲁木齐破旧立新的城市建设。
首先是拆城墙,搬土块。秀雅、白净的小姐的手,第一次接触那粗糙的沉重的旧墙土块,她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她天性是倔犟的。
抬抬把,要磨手,她就背。她把自己的床单用来当背兜,一次可以背好几块。最多时,可以背7块。实在挪不动步了,她就将背上的土块靠在墙上站着休息一会儿……
在水磨沟时,她还挖过煤。那脸,黑得像个煤哥儿。那腰,疼得要断成几截。那眼泪,不知羞得流过许多次。
她在俄文专科学校学了两年之后,便转到“八一”农学院学习畜牧兽医学。
一个女孩子,去学兽医,与牲口打交道,这便成了终生的职业。
在“八一”农学院,毕业时成绩优良。归侨大学生,可以照顾工作:可是,她和她相爱的人儿,双双分到南疆,来到天山脚下的阿克苏。
1957年6月,马静芳到沙井子胜利二场普查家畜寄生虫情况。一个多月中,她住在场部总机室外过道里。外面,挂一幅白布,算是门帘。
一天夜里,暴风雨骤到,气温下降,她感冒发高烧。一位女医生给她打针,发现她是怀孕8个月的孕妇,提醒她不要出意外。马静芳默默地点了点头:她却一直坚持把普查工作搞完才回站。
一次,一位维吾尔汉子牵了一匹马到兽医站来治病。马静芳问:“这马调皮吗?”"还老实。”那汉子回答。
于是,就给马灌水。
她先从鼻子里插一根胃导管,然后给马灌水。谁知,那畜牲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蹄子踢到马静芳的左肋,把她甩出去两米远。
马静芳从地上爬起来,让大家抓紧马鬃,又继续给马灌。
待她回去、脱开衣服,看见左胸乌紫一片。
1962年秋,共青团农场一头种驴病了,马静芳当时在农大任教。那一天,她搭船到塔里木河南岸。
早上,刚上了渡船,摆渡还不到30米,船就出了毛病,艄公无能为力。渡船顺着河水漂走了。塔里木河,无缰之马,在万古荒原上,东奔西窜,原始的没有个固定的河道。渡船漂漂停停,直到晚上才搁浅在沙滩上。
夜色迷蒙、水声哗哗,蚊虫扑面,满船的人又饿又冷又怕,不敢贸然下船。第二天早晨,人们才试探着涉水上岸。
下午,当马静芳和同伴们穿过荒漠,回到塔里木农大时,已疲惫之极。她满脸沙尘,眼睛深陷,'嘴唇干裂,富家小姐的温雅,早已扫到九霄云外。
一个下雪的冬夜,牧民达吾提·肉孜深夜2点敲开了马静芳的门,要求出诊到家为马治病。马静芳当即应允。
她穿着军棉袄,用长围巾包住头发和脖子,冒着刺骨的寒风和雪花上路了。路,高低不平,又滑又窄。
途中,毛驴车翻下了路基,马静芳也飞出去几米远。零下十几度的黑暗中,她在摔出的一刹那感到眼前冒金花,等她镇静下来,她首先摇摇头,看看脖子断了没有。再动动腰,还好也还连在一起。
她大声喊道:“我在这里:亚达西!”
达吾提·肉孜把手电简往她脸上一照,哎呀!女兽医满脸是血!马静芳面颊摔破了,腿也拐了,她仍然坚持到老乡家给马看了病。
那年,她33岁。一天,她从塔里木河南岸回来。渡河时耽误了4小时,颠颠簸簸到阿克苏,已经是夜里12点了。汽车把她捎到师司令部门口,就扔下她走了。
马静芳在台阶上,满脸是土,腿也僵直不能迈步了。
一位姓马的部长,正好从楼里出来,看见一位女同志坐在台阶上,便问她是哪里来的。
一听声音,马部长认出是兽医站的马静芳,立即叫公务员给她安排了一间空房子休息。那一天,马静芳只啃了一个馍疙瘩。
马静芳与牲畜打交道,从来不怕脏、累。她被猪咬过,被牛顶过。猪、羊、马、牛病疫流行期间,常常夜以继日地工作,甚至彻夜守在猪栏、马厩、牛棚里。
高大的牛马,一旦得了便秘症,肚子疼得遍地打滚。只要马静芳一到,就把外衣一脱,穿上皮背心,将单衣的袖子卷起,举手往牲畜肛门里一伸,一把一把地将粪蛋子往外掏。
干粪蛋子清理完毕,病也好了,牲畜站立起来安静了。凡见过这矮小瘦弱的女兽医治牲畜便秘情景的人,无不惊讶佩服,赞不绝口。
那是特殊时期,有人说她是特务,也有人说她是间谍。看见她在工作中威信高,又说她是拉拢贫下中农的坏分子。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毫无理由地被人贬低而无法辩解。
她流泪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在阿克苏河的西大桥上,马静芳在那里踟蹰徘徊。
她又想起了她的父母,那慈祥的面庞,那疼爱女儿的心,已没有音讯。她想起了湄公河,那金色发亮的河、阳光是那么明媚、灿烂,她离开它已经十几年了。她想起她在法国的弟弟、加拿大的姐姐和美国的妹妹,天涯海角,他们永远不会想像得出她所受的委曲。
她的希望破灭,两腿打颤,她的灵魂不能像肉体那样忍受痛苦,她想逃避现实,到那充满虚无、麻木的死亡世界去……
忽地,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想起了自己的儿女。她的心像被女巫撕碎了似的,“哇”地一声抱住西大桥的栏杆……
人性终于战胜了磨难,她悄悄地又回到兽医站,
她丢不下自己的丈夫、儿女,更丢不下自己的事业。在漫长的10年岁月中,在倍受磨难的困境中,她有一笔最宝贵的财富,这就是忍耐和坚持。
1976年,马静芳专门搞家畜布氏杆菌病防治研究工作。她深入农一师16个团场,用3年的时间,9种方法,对照检查21600头猪的血液和5000多头猪脏器,培养出一株布氏杆菌。这是首次在阿克苏的生猪中分离出布氏杆菌。
她证明了农一师16个团场的家畜均达到国家规定的布菌控制标准。她的此项研究和论文《猪的布病血清学诊断方法探讨》获兵团科技成果3等奖,农一师科技成果一等奖。
1979年,拜城马鹿疫病流行,有时还传染给人,马静芳带地区7位科技人员,在拜城住了1个月,进行马鹿布菌调查。在新疆,她首次从马鹿中分离出布菌。马静芳的此项研究和论文《阿克苏地区马鹿布病病源分离研究》获地区科技三等奖。
1981年,农一师五团出现绵羊流产异常状况。马静芳深人五团六连,从流产小羔中培养出46株布氏杆菌,证明绵羊流产是因为染上布病的原因。她写的《阿克苏地区家畜布病防治》论文,获1981年地区科技成果二等奖。
1980年,她给试验动物接种时,不幸被咬了一口从此染上了布病。每天吃完晚饭,身体就发烧,关节疼痛,没有一点力气。这是终身难治的病痛。
从湄公河畔到天山脚下,马静芳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事畜牧兽医工作,并在家畜地方病防治研究中成绩显著。
她先后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少数民族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归侨先进个人”、“全国地方病防治先进工作者”、“全国归侨知识分子先进个人”。
她从最初的技术员一直干到高级兽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