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有怎么说话的方靖,触景生情,随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让张干事、指导员立时愣了一下,还没有回答,没想到那个正在摁手印的男人却随口回答了一句:“怎么不杀,前几天,在县城还枪毙了两个呢。一个是原来的汉奸,什么会的会长,我听我三叔说过,那家伙手里至少有几十条人命,杀他,那是老百姓的喊声所致。另一个,是城南葛家楼的葛三爷,他家是个大地主,听我三叔说,他也有可杀之罪,好像是他和新四军作过对,还举报过新四军伤员藏身的地方,愣是把伤员从老百姓家的老坟地里给抓了出来。”
方靖对于这种“听我三叔说”并不感冒,因为它代表不了共产党的政策,而张干事却一边收拾着那男人打的条子,一边笑着说道:“方军长,在大洪山时,沈部长没有和你说过我们的土改政策?他可是领导我们大洪山革命根据地土地改革运动的主要领导之一啊,他的政策理论水平是极高的。”
方靖摇了摇头,心想,这个沈德纯倒是把我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的,而对于他,还真是一个谜。看来,他比我方靖聪明多了。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嗯嗯,没谈到这方面的问题。不过,像沈部长那样,把整个家财都捐献给你们所说的革命,像这位年轻人说的他三叔,主动把土地交出来给别人分配,我是做不到的。因为,我当时穷得丁当响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到黄浦江里喂鱼去,后来我通过当兵卖命,挣了点家财,怎么可能拿出来呢?”
张干事不笑了,说道:“你不拿出来,那只有通过革命的手段,逼迫你拿出来了。方军长,这是革命原则立场问题,也是我们的政策所明确的革命手段,更是我们取信于民的目的所在。”
对于张干事大而化之的理论,方靖似乎没有听懂,随口辩驳道:“你们说蒋委员长反动,他夺过谁家的财产土地?你们要取信于民,富人是不是民?他们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吗?”
对于方靖的说法,张干事也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我们两个,认识差别太大,一时恐怕难以说清,更或许我说不过你。但我只是问一句,你们的部队所到之处,干了些什么,老百姓又是如何看待你们的?而我们这样一路走来,感触又如何呢?”
方靖冷笑一声,说道:“对于你们所谓的群众工作,我早就见识过。我们那些政工干部,不行,工作没有做好,才形成如此局面的。”
张干事笑了,说道:“工者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是你们的政工干部不行,而是他们掌握的理论武器不行。他们手中的武器,是什么?简单地说,是毒害人民、麻痹人民、残害人民,怎么可能做好群众工作嘛。而我们手中所掌握的理论武器,是能让广大的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武器,他们为什么不跟着我们干呢?举一个例子,你们部队的政工人员,会打听到我们军队所在位置吗?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是你们说的所谓富人,有人愿意告诉你们吗?你们在竹山、兴国一带活动,找了那么长时间,找到我们的部队了吗?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实话,其实我们之间相隔,有时候仅仅是一个小山头,我们甚至能听到你们汽车发动的声音。”
对于这些,方靖自然是有很深的印象的,不过,他仍然觉得,张干事说的这些,与自己的提问,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答案,他仍然坚持问道:“分别人家的财产,总是不好的吧。那些东西,要么是人家人老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要么是人家辛辛苦苦下力挣来的,要么是人家走南闯北作生意赚来的,要么是像我这样的,在疆场上效命拼搏、用生命换来的,怎么说一声‘革命’,就给人家夺走了呢?所以,你们这套理论,就是强者理论。”
张干事摇了摇头,说道:“方军长,我们共产党人,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我们所进行的革命,是带有‘暴力’性质的,但这种暴力革命,是针对极少数反动阶级的,以牺牲极少数反动阶级的利益,而为广大人民谋幸福,就是我们共产党人革命的初衷。”
方靖不再说话了,或许人家张干事已经把他们革命的实质说得太清楚了,他们就是要带领穷人和大多数不穷不富的人,革命来了,而要“革”的,则是那些富者。当然,这个时候的方靖,或许还没有什么阶级概念,在他的印象里,他仍然是在上海滩做小买卖被人戏弄的穷人,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血汗换来的,共产党人要夺取他这样的人的资产,那简直是不应当的。